書接前文，上回說到參蠻要挾監院，得到了十兩銀子。

    中秋這一天，寺里要舉行“供月祈福法會”，參蠻天還沒亮就回長樂寺了。

    離九醒來時天已大亮，環視了一圈，空無一人，一低頭看到旁邊的枕頭上放著一兩銀子，隱約想起昨晚參蠻說的話。

    離九跳上千金樓的屋頂，正要破窗而入的時候發現了趴在窗邊看著他的白涂，索性就在窗子上坐了下來，看了一眼屋內，問道：“今天那道士不在？”

    白涂反問：“好端端的提他作甚？”

    “之前我來好幾次他都在啊?！?/br>
    “今天中秋，應該在家吧團圓呢吧?！卑淄繎醒笱蟮卣f。

    離九掏出懷里的銀子，得意道：“嘿嘿，參蠻給我的?！?/br>
    白涂瞥了一眼，“他不是和尚嗎？哪來的錢？”

    “不知道?！?/br>
    “估計也不是什么好人?！?/br>
    “呸，你才不是好人。他可好了，要精得精，最近還老摸我，可舒服了?！?/br>
    “你要取精，千金樓有的是，”白涂湊近他，摸著他的臉說道：“就憑你這臉蛋，想取多少取多少?！?/br>
    離九拍開他的手，“我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狐貍?！?/br>
    白涂狎著眼說道：“你愛上他了？”

    離九心里頭“咚”的一聲，想都不想，忙說：“我才沒有?！?/br>
    白涂盯著他看了片刻，末了繼續趴回窗上，“人妖殊途，你好自為之?！?/br>
    今天千金樓歇業，如此佳節，平日里再胡作非為的紈绔子弟也是要與家人待在一起的。老板是個好相與的，來告假的小廝小倌都準了，還準備了好些吃食，準備今晚讓留在店里的人開茶話會，要是有上門的客人，也一律免單。

    離九趕在太陽下山前離開了。街上已經掛上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幾個嬉戲的小孩從他身邊跑過。離九來到上回賣糖人的攤子前，在小販開口前就亮出了小心翼翼地在懷里揣了一天的銀子，“給我捏一只狐貍?！?/br>
    那小販對他是有些印象的，畢竟長得俊俏，看到貨真價實的銀子，自然沒提上回倆人鬧得不愉快的事兒，滿臉堆起笑臉，“好嘞，您稍等?！?/br>
    ……

    今天寺里異常忙碌，僧人們要灑掃院落，要接待源源不斷的香客，還要提前為法會做準備。參蠻從吃完早齋開始就在香積廚里幫忙做素凈月餅和其他點心。

    到了晚上，玉帶林中掛，云衢千里明。大雄寶殿前的廣場上早早擺好了香案，上面擺滿了瓜果、點心，有寺廟自己做的，也有居士們捐贈的，供養月光遍照菩薩。方丈帶領著僧眾立于案前，潛心誦經，周圍圍著許多信眾，虔誠祈禱。

    法會結束后，僧人們把供品分給前來的信眾，剩余的再分給他們自己。然后開始吃普茶。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吃點心，談談心、聊聊佛法等。

    等一切都結束時，一更的鑼聲早就響過了。

    下山的路是幾年前官家給修的石板路，兩邊種著茂密的竹子，風一吹，便“沙沙”作響，偶爾伴著鳥兒疾飛的聲音，或者動物的吼叫聲。

    是秋天的蕭瑟。

    參蠻走時，典座塞給了他一個燈籠，明亮的月光灑在腳下，竹林的影子影影綽綽地搖曳著，那鵝黃的燭光在蕭瑟的天地間格外顯眼。

    參蠻對于中秋節的記憶已經很遙遠了，他的母親在他六歲那年病逝，此后父親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終日郁郁寡歡。到了父親病重那幾年，基本上沒過過什么節日，每逢佳節，左鄰右舍都充滿著歡聲笑語，而他家卻總是冷冷清清的。年少時也曾怨恨過，恨周邊人的閑言碎語，恨父親的差事，恨母親早亡，但由于少年人的自尊心，總要裝作不在乎，裝著裝著似乎就成真的了，只是每晚半夢半醒的時候又讓人獨自清醒。

    忽然想到，小狐貍現在在干什么呢？

    這么想著，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

    參蠻回到菜園子時，離九正坐在草棚下看月亮，身上被鍍了層水藍色的月光。見他回來，笑著朝他說道：“你回來啦?！?/br>
    參蠻恍惚間想起小時候的事情，每天傍晚母親總是做好一桌飯菜，笑著迎接父親的歸來。

    “恩?！眳⑿U淡淡地應道，又問：“你在干什么？”

    離九背靠著桌子，手肘撐在上面，晃著腳答道：“看月亮。今天的月亮好圓啊?！?/br>
    參蠻在他旁邊坐下，也抬頭望著月亮，“恩?！?/br>
    “給你?！彪x九從另一只手拿出兩個糖人，把其中一個遞給了參蠻，“我用你給我的錢買的?！?/br>
    參蠻看著手里的小和尚糖人，許久后說了句，“謝謝?！?/br>
    “放著會壞嗎？”

    “現在天氣涼了，應該不會?！?/br>
    “那我要一直放著?！?/br>
    “恩，可以放窗臺上，那樣老鼠就咬不到了?！?/br>
    “說書的說月亮上面住著個仙女和兔子呢?！?/br>
    參蠻沒有答話。

    “可我怎么看不見呀?！?/br>
    “興許是因為你沒有給他們供品。你想看他們嗎？”

    “想！”少年的雙眸閃閃發亮。

    參蠻把桌子搬到草棚外面，然后從袖兜里拿出用油紙抱著的月餅。這是寺里發的，每人一個。他把油紙攤開，擺在桌子上，又從屋里拿出三支香和一個香爐，放在桌上，然后把香點燃，遞給離九，“拜三下，然后插到香爐里?！?/br>
    離九把香拿在手里，對著月亮三鞠躬，然后插到香爐里，“這樣真的有用嗎？”

    參蠻看他乖得不行，忍不住揉了把他的頭。

    “我還是看不見呀？”

    “等他們把供品吃完?！?/br>
    “他們什么時候吃完？”

    “等香燒完?！?/br>
    離九又坐回凳子上，趴在桌子上盯著月餅看，“聽說人類會在今天與家人團聚?！?/br>
    “恩?！?/br>
    “那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br>
    “怎么死的？”

    “我娘在我六歲的時候就病死了，我爹在我十七歲的時候也病死了?！眳⑿U說得輕描淡寫，離九卻聽出了一絲落寞。這么多年他從未想過他的父母，動物本就沒什么情感，一切靠本能，他突然想起了伏火，那應該可以算他的家人，他們在一起待了兩百多年，他無法想象伏火死去他該怎么辦。

    “不知道伏火怎么樣了?！?/br>
    “伏火是誰？”

    “我的朋友，我們一起喝了一處山泉水，然后就開了智，又一起修煉了兩百多年，我遇到你的第二天，他就離開我渡劫去了?！?/br>
    “什么是劫？”

    “劫，就是天道對我們的懲罰，它不許我們修煉，好一點的會被打回原形，欠下太多因果的的就會灰飛煙滅，極少能得道的?！?/br>
    “你也會有天劫嗎？”

    “恩?！?/br>
    “我小時候養過一條狗，渾身棕色的毛，笑起來很可愛，總是搖著尾巴跟在我后面?！?/br>
    離九歪頭看著他，參蠻繼續說道：“后來它咬掉了一個人的腿，就被人抓走打死了，那人半夜把它的尸體丟到我家門口?！?/br>
    “它為什么咬人？”

    “那個人把我綁在樹上，用棍子打我的背?！?/br>
    “哎呀，那個人怎么這么壞?！?/br>
    “我小時候經常被欺負，周圍的小孩都不跟我玩?！?/br>
    “為什么呀？”

    “因為我爹是劊子手，后來又當了屠戶，一輩子離不開刀，周圍的人都看不起我們，天天背地里罵我們，但又一邊給我爹塞錢?！?/br>
    “什么是劊子手？”

    “就相當于天道覺得你錯了，派個天兵來懲罰你。我爹就是那個天兵?！?/br>
    “我沒錯?！?/br>
    “恩。但有的人殺人了，或者搶劫了，按照朝廷律令就是錯了?！?/br>
    “那他們確實錯了。以后我保護你，不讓他們欺負你?！?/br>
    最后一點灰燼掉下，紅色的火星漸漸熄滅。

    “他們吃完了嗎？”

    “吃完了?！眳⑿U把月餅推到他面前，“現在到你吃了?！?/br>
    “他們吃過了，還可以吃的嗎？”

    “他們吃的是虛的，你吃的是實的。吃了，能保你平安”

    離九把月餅掰開，給了參蠻一半，“我保你平安”。

    離九已經很久沒有進食了，他自從修煉之后，就不怎么需要食物提供能量了。月餅是豆沙餡的，甜度剛剛好。

    參蠻也咬了一口，他不太喜歡吃甜食，但還是全部吃完了。

    “我怎么還是看不見他們?！彪x九看著月亮說道。

    “那就別看他們了，看我吧?！?/br>
    注

    一更：19點－21點。所以文中的“一更的鑼聲早就響過了”是指早就過了19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