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玉屏云天
玉屏云天收夏色,茲晨新涼一扇風,此時放秋聲。 蕭其琛卓然凝立在府門一側,以待仆婢收拾好行李,這便帶蕭昀川與還未滿月的小孩子進宮落置。 徐殷照例在蕭其琛近旁隨侍,眼神低斂著,足足將蕭其琛腰間劍鞘上的盤龍紋路摹了兩遍,才鐵心鐵意,敢問一句:“殿下真的要將小殿下們都送去君后殿下教養嗎?小殿下們還不清楚這事,尹大人也說——” “‘吹泥絮上青云,起死人rou白骨’,尹從穆一把年紀信了這個?已經十二日了,”蕭其琛話一出口,乃憫默而止,也知再躊躇只會意愴成憂,這才喉音低簌著答覆道,“我現在還不信這個,真要等到他這個年紀會再信了,也未可知?!?/br> 徐殷局促地候立著,不敢越雷池再問一句,只拱手聽命道:“是屬下僭越了?!?/br> 蕭其琛泯沒了臉色,亦無表示,只回看他一眼,便負手邁出門去。 徐殷慎靜地看向站眙在廊門里的蕭其琛,凝肅森森,幾多熟識都消殆了。徐殷略看一眼,只道蕭其琛如今雖不盡信尹從穆、更不信赫連桓,可宗人府要把葉淮安從宗族的譜牒上記謚號安葬的時候,他唯有說自己信這死而復生的荒唐話才能將人留在身邊,是有中讖”之感。 宗人府此一提起,在朝在野的諸人才隱晦知曉那日郊野遇刺之事,感喟葉淮安“唯其義盡”,以至通國震驚,在廷者為之喑默。 蕭其琛卻不肯在人前認下身死,他朝觀夕覽也看不夠的人,從前受盡詬、責,這紛紛黔首沒一個看他的好;非要至今,到人九泉撒手,才頗有感遇,瞎了的眼才睜開。 蕭其琛恨得握拳透掌,卻也無所歸寄,只得命徐殷趕催那些仆婢,將蕭昀川和孩子帶過來好早些入宮。 徐殷敬慎領命,旋身欲走時卻正撞見一輛裝飾紛繁的馬車行至府前,下車的是從前一位拜門遭拒的官員,今次卻得趕巧。 來人顯然也覺此是意外之喜,登時三兩步爬下馬車,近前作禮奉上拜帖。蕭其琛并不接,揮手命徐殷將人打發了,轉身欲走時卻見那人急急闖過來幾步,上來便是一句:“微臣聽聞太子妃薨落……殿下心感憂慮,是特來為殿下慰情的?!?/br> 言罷,那人便又奔至馬車,揭簾領了個著家常水綠色便袍的人下來,揣摩人意地湊前諂笑道:“抬起頭讓殿下看看你,長得像誰?” 待來人稍稍抬首,連徐殷也頗為咄咄吃驚,這人雖只稱得上四五分相像,卻在細處做了功夫——點了痣也在眼尾掃了紅,只是人仍瑟瑟地不敢近前,又添了些欲遮彌彰的意思。 “殿下覺得如何?”那人說得起了勁,言有不盡之意,又伸手作弄著眼前人的臉扭捏幾下,掐著這人的肩膀甚是滿意道,“這人名叫曲襄水,與先太子妃有幾分相似,微臣原想早些獻來,卻一直不得見,如今太子妃身死,殿下也不該囿于傷懷,便教這位來聊解悲郁,替太子妃待在殿下身邊……” 徐殷眼見著蕭其琛面色冷硬不虞,便要命人將這來人轟走,卻不想這人見蕭其琛未出言喝止,反更得意補充道:“殿下也不必過分在意,這人是微臣獻給殿下,殿下難推脫才收下的?!?/br> 蕭其琛訓肅似地前踏一步,抬手用指端刮抉著來人的眼下痣,疏疏笑問了句:“丹砂?”曲襄水矜慎瑟瑟地應了聲卻不敢答話,倒是讓一旁的來人氣得暗捶了幾下,自己賠笑著想去接話,卻見蕭其琛不甚在意地磋磨掉手指上的紅屑,陰聲問道:“你說的,要讓他替淮安?” “對對、是我說的,不是殿下說的,殿下只管收著就好?!眮砣松跏菤g欣地答話,以為這便成了,卻被蕭其琛怒不可遏地一馬鞭抽在腿上,一時驚懼連連告饒。 “替?怎么不替他死?”世上既有稍加相像之人,緣何他的人就死了,蕭其琛頓時怒形于色地將馬鞭摔在那人膝前,駭得來人顫顫地伏跪著,只聽蕭其琛默道,“徐殷,把人帶下去,罷官。殉了?!?/br> 那人還想再喊,放一張口就被來圍的兵卒捂住嘴擄下去,連帶曲襄水也被絞住胳膊一同帶下去。 蕭其琛氣得心肺難平,抬手扳住門欄,拊膺切齒地恨不得拔劍將人剮了。徐殷忙俯身將馬鞭撿回來,交到蕭其琛手上。 蕭其琛攥著馬鞭怒火中燒,轉身要將蕭昀川和孩子快帶回宮,一回身卻見到蕭昀川抱著白兔子趴在回廊上哭,在近旁看顧他的郁藍也戰戰兢兢地跪著。 蕭昀川聽得周遭忽而靜了,這才抱著兔子擦眼淚,將整只兔子的毛都哭得濕趴趴的,自己還在不住的抹眼淚。 蕭其琛一見就擔驚地快走過來,蹲下身甫一僵著手臂合抱住蕭昀川,蕭昀川就大哭出聲:“爹爹、爹爹……嗚……” 蕭其琛不做聲地護摸著蕭昀川的發頂,略略返身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蕭昀川,輕手抹去他的眼淚,有些寞然地拍拍他的背。 蕭昀川打著哭嗝磕磕巴巴地看著蕭其琛,低嗚著說:“爹爹他死了,我聽……爹爹……父親也要把我們都送走,都不要川兒和弟弟了……” “父親沒有不要你們,父親只剩下你們了……”蕭其琛兜抱著哭得傷心的蕭昀川,猶言萬分地讓他趴在自己肩膀上順氣,溫聲說道,“爹爹也、也沒死,尹大人說不出一個月人就能醒過來,川兒不能哭,兒孫哭靈的時候才掉眼淚?!?/br> 蕭昀川愣愣地趴伏在蕭其琛的肩頭上被抱起來,整個人卻抽噎著忍不住有想哭,這又死死咬著袖口不肯哭,只顫顫地應了聲。 “爹爹會醒過來的,尹大人說的話總該信……”蕭其琛苦笑著看向哭得皺巴巴的蕭昀川,撫著他的后背說道,“那川兒就留在府里,爹爹看到我們過得這么苦,就肯醒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