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天光西落
天光西落,山澤凝暑,池月輕漾,開軒可接引星漢,正是晴風涼夏的好時節。 施惜文將手合揣在袖口里,對著喜形于色甚而想自己蹦過門檻的蕭琬琰打了個哈欠,莫可奈何地擺擺手道:“不要熬到后半夜,早點兒回來?!?/br> 蕭白珩還猶疑地看了施惜文一眼,接著就見他在衣兜里摸索片刻,原以為施惜文會掏出些小藥讓那二人帶上,等了半刻只見他終于掏出一顆花生,搓捻開外殼就高拋起吃下去,還嚼得唇齒留香。 “你也不要太擔心,難道這世上會有人比允將軍更適合保護小殿下?”施惜文靠在門欄上將手里的花生遞過去,蕭白珩略一思忱還是拿了一顆塞進嘴里。 草螢多見于潮濕的林木間,允羲河所言之處更近于軍營駐扎之地,距懌心苑也不過一盞茶的腳程。說到底這還是允羲河的腳程,若比對蕭琬琰大概需要一茶壺的時間。 林道至近山窄處便不適宜走馬車,允羲河這才將頗有興致的蕭琬琰抱下來接著往前走。 密而青的灌木間已依稀可見明滅的螢火,夜深燼落,熠耀類星隕。 “羲河哥哥,你還沒有講完戰場上那位丘茲細作的事呢?!笔掔梦灣岚爿p忽的力道捂住允羲河被涼夜浸得微冷的鼻梁,探著身又想去摸捉草木間流動的光點。 允羲河怕他跌了跤這便將人兜回來,又拿故事把人再召回來:“我將那人的頭盔打下才發現這人原是女子,此人不知從何處盜去我軍軍服,只能暫扣押下,后待丘茲國的人來說這是國主的小妹偷溜出來。來人與南齊保證丘茲絕不出兵,父親這才將這公主送還回去,我后來也敢走了胡楊林的小路。畢竟這近路路原在丘茲境邊,唯恐丘茲助西戎合圍我們?!?/br> “連女子也會上戰場,”蕭琬琰被允羲河側抱著穩穩當當地前行,正問著話,隨手摸了摸近邊的灌叢草葉,就被葉尖的露水濕濡了手心,“那我總待在宮里府里,是不是不太公平?” “正所謂奮不顧身,從軍以殉國家之急,只是期使四海承平。你就在這海中,只要在那里就好,只要你好好的我就甘心赴國?!痹属撕右幻姘咽掔畔聛?,一面用袖口擦拭著蕭琬琰手心的水漬,摯情之至便說了出來。 蕭琬琰還是一如既往地天質自然,就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允羲河的面頰,便讓人始知其為赤子與年歲、稚氣無關,全在雋爽之風儀,以心清湛而似神明。 允羲河順勢從心地俯下身,精健的手臂徐徐收緊將蕭琬琰摟抱起來,唇舌柔韌輾轉地壓迫上去,直待蕭琬琰急促喘息著推拒時才稱心適意地收手,望著蕭琬琰震顫著的濕漉漉的眼睫,滿足的把頭埋在蕭琬琰頸間。絞纏的殷切情致如蛛絲般似斷還連,絲網中滾聚成珠的露水將落未落,待熏風一吹,這才只在濕潤的泥土上砸出一個小凹。 蕭琬琰尚不曉得自己何處又把允羲河激越起來,只是半懂不懂地捂住自己被銜得紅潤的嘴,又氣不過地去揉允羲河的臉。 月色在朦朧處微明,蕭琬琰停了手好,忽覺額頭上落了一絲雨水,可此時無風。 允羲河見狀眉心一凜,解下斗篷將蕭琬琰囫圇地裹起來,提步欲走之際只隱隱瞥見在暗處的人。 來人黑衣形制樸凈,衣襟的花紋卻繁復,不待多言已擲出兩支短飛箭,皆被允羲河揮劍斬開。 匿身在樹上的萬俟昊悄然搭上袖箭,卻被仇末仇止?。骸昂雇醮顺嘀爰脕聿灰?,應有更大妙用之處。這丘茲國的凌霄不過是因公主追隨允羲河來中原而不爽,沖動之下前來尋釁。待兩人交手時,我方弓弩手再放箭,凌霄定會以為是南齊的援兵而逃,允羲河也會認為是丘茲早有作亂之心……” 萬俟昊停陰不解的面上忽而有笑,扶著樹干立于枝上,手指壓下蔽目的枝葉,扯下的葉片便飄落風中,四圍的暗衛便悉皆架起弓弩。萬俟昊看著身旁忍笑到渾身顫抖還在不停翻找藥瓶的仇末仇,輕聲道了句:“很想殺了允羲河,替從軍的人報仇吧?!?/br> “急不可待,”仇末仇齊掐下一截雷藤將斷面滲出的汁水抹在月牙鏢的刃上,望了眼愈走愈近的兩人,尖細的聲音有些發顫道,“丘茲國當時給允羲河和南齊開道,如今就用他丘茲的毒去殺允羲河?!?/br> 徒然之間,凌霄已振袖出劍。 允羲河未及出鞘,只得翻腕平劍格擋下這一重重的直撻,兩劍相交幾近振飛兵刃。允羲河經此變故不由地斂目凝眉,憂心如杵搗,只想帶蕭琬琰離開,一時間目光所出似劍鋒鳴動、引真氣激涌。 不辯來人,不知對方企圖;不察后路,不知圍堵幾時。允羲河一手握劍鞘一手將蕭琬琰箍在身側,溫聲翻開裹住蕭琬琰的斗篷,只對著對方露出的一雙眼睛道:“琰琰別害怕?!?/br> 蕭琬琰還掙了掙身,見無從亂動,只好偏過一側頭,等了片刻便有一粒螢火從領口飛出來。蕭琬琰笑盈盈地悶在斗篷里說道:“羲河哥哥,我偷偷捉了一只?!痹属撕有α诵⑺俟o了些,掩在身后。 “為何不拔劍?你就是這般慣于在戰場調情?與我比武,我便放你二人走?!绷柘鲞h遠只見允羲河行若無事地回身調笑,驚怒交集之下,鼓動周身之力,鷹揚隼擊般長劍急刺而來,身劍隨行至半途竟抽帶而轉,竟朝蕭琬琰的胸口斜劈下來。 允羲河忿然作色地單手抽出劍柄,劍刃嘶嘶破風、緩緩弓起,卷絞住對方的劍身一番蓄力崩攪。凌霄急急抽劍后躍才未傷及手腕,雖知允羲河不愿出戰,但見他這劍招后發極多又委實陰狠,一時為其劍法所迷,著實想要一較高下,更讓胡靈耶看看誰技高一籌。 凌霄見急攻之下稍有激起對方劍意,更待急出百十余招挫頓敵手,卻不防空中倏忽之間密墜羽箭,可知一時不察竟被圍得嚴絲合縫。凌霄瞧見不遠處燃火的軍營,只能揮劍劈開一道箭雨,乘隙撤身離去。 允羲河識得這人是舊年來軍營贖公主的先鋒兵,卻不知這人詭譎異常的舉動所為何事。不待允羲河細思,已然有更為務急之事,這箭雨并未停歇反而加劇。 允羲河護著蕭琬琰往外圍走,仇末仇也知此時不發便會讓人起疑并非是丘茲所為,便急急將飛鏢擲出去。 “射中了嗎?”萬俟昊狀若無物地輕飄問了一句,未待人答話已揮手命麾下收了弓弩,漸次離去。仇末仇也只得咬牙道了句:“不知?!?/br> “豹子喂飽了嗎?”萬俟昊又問,這番仇末仇才咧嘴笑道:“沒有?!痹挳?,隨萬俟昊一同,趁夜色折返回烘云閣。 允羲河半抱住蕭琬琰靠在自己身上,避過幾支隨風就勢的羽箭,在樹干后掩護住蕭琬琰時才來得及用劍鞘打落自己背后的飛鏢。 原本亂騰騰的樹林一下子靜可聞針,蕭琬琰也才得以從斗篷中脫身,摟抱住允羲河的脖頸問道:“羲河哥哥,這是怎么了?” “無事——”允羲河順著樹干滑坐下來,伸手摸了摸蕭琬琰湊近的臉,只說先坐一會兒再走。 蕭琬琰本還想去捉一只小草螢帶回去,卻被允羲河捉住袖口不許去。蕭琬琰靠在允羲河身邊,卻只覺對方胸口的起伏愈加劇烈,汗水似乎也順著下頜滑下來。蕭琬琰正想出言相問,抬頭卻見三尺外竟站了一頭成年斑豹。 那斑豹似已空腹良久,望著兩人垂涎,未待站穩突攻之勢,便先撲了過來。 斑豹的趾爪堅硬鋒利,僅是相觸便把允羲河的左臂劃出幾道血痕。允羲河一面擋在蕭琬琰面前,一面卻不可自抑地跪下身來,蕭琬琰這才看到允羲河后背上變黑黏連起的狹長傷口。 眼見脊背起伏的斑豹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盯著他們,蕭琬琰驚駭之時卻是毫不遲疑地擋在允羲河面前。 “琰琰,不行!”允羲河見此連忙拔劍懸腕重刺,卻一時催動氣力,毒性突破窒礙,竟氣血攻心翻倒在地。 蕭琬琰看著那頭頓步向前的斑豹,整個人伏在允羲河身上擋住,瑟瑟地顫抖著,而那兇悍的豹子上前卻親昵地舔了舔蕭琬琰的手。 蕭琬琰眼前迷蒙地抬頭看了眼湊上前的豹子,揉了揉眼睛卻再也看不分明。允羲河驟然轉醒見豹子未行傷人,只嘶嘶重喘著說了句讓蕭琬琰先跑去近前的軍營再命人來找他,就昏沉過去。 蕭琬琰不敢把允羲河留在這里,眼前視力卻又難以辨物,細想之下將手探進允羲河的前襟,將蕭白珩給的藥掏了出來,手指發抖地將瓶塞拔開將藥全吞下去,這才看清那頭斑豹,原就是昔日在軍營里看到的母豹子:“你是聞到我身上辛巴的味道了嗎?你認不認得軍營在哪?帶我呃……和羲河哥哥過去,我就把你兒子還給你?!?/br> 那母豹子似聽懂了,叼住允羲河的衣領便想拖拽著走,蕭琬琰見狀趕忙將斗篷褪下來墊在允羲河身下讓豹子叼這個走。 蕭琬琰雖看得清,卻在夏夜里覺得形寒畏冷,手足難溫地托揉著墜痛的肚子,腰膝一軟險些跪倒下去。 “你先把羲河哥哥……嗚呃好痛,帶走好不好……”蕭琬琰氣血化源不足之下,愈加痛得直不起身,望向那頭豹子時卻見它松了口將允羲河摔在地上,跑過來沖自己齜牙咧嘴。 蕭琬琰氣哼哼地揮手拍在豹子的頭上,委屈得卻快要哭出來:“壞豹子!不許摔羲河哥哥,我跟著你一起去就是……” 蕭琬琰只能扶住樹干,亦步亦趨地跟在豹子后面走,但凡稍有停步,那豹子便毫不留情地甩了允羲河,跑過來哈氣。 蕭琬琰緩步跟得耗氣傷津,豹子跑出山林轉眼就放下允羲河疾跑開,蕭琬琰遠遠見它不知往何處去,才想追過去就腹內一陣劇烈絞痛疼得倒在允羲河身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