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歲圓芳筵
一歲圓,不須眠,且開芳筵,又泛觥船,新年勝舊年。 闔宮迎春家宴方過,各府才掛起新簾、起千門簫鼓,共騰香霧。歲暮宴飲后,念及府上事多,楚澤遙便暫將蕭昀川留在宮中嬉玩教養,又把太醫院的院首尹從穆指去太子府上看顧。 說來蕭其琛堂堂太子,渾身是膽,卻偏在尹太醫面前常是心有戚戚,各種緣由還要從當年蕭其琛與葉淮安成親前說起。 彼時下了榻,蕭其琛把被自己壓著承歡至半夜的葉淮安放回席枕上,脫了身就要去中宮面君后而求娶。然則,卻被楚澤遙厲聲駁斥回去。 “你是東宮儲君,將來繼承大統,我不能讓小安和你在一起?!背蛇b立于石階之上,手指于袖中攥緊,面上無波地看著蕭其琛。他親手教出的尊帝王霸業的儲君,可伏萬民卻大概永遠學不會傾一心,縱然是自己親子,他也不能放任他去傷了自己親手教出的另一個孩子。 盛夏庭中,樓臺倒影入池塘,云收添晴,難銷狂夏。蕭其琛跪在石階下,楚澤遙則在堂前焦炙地轉圈。 “父后,為什么我是太子我就不能娶他?”蕭其琛近乎告乞地抬頭看著楚澤遙,終于橫心道了一句,“是不是我不是太子,就可以了?橫豎我們已入巷敦倫,您若執意不許,我便舍了這太——” “蕭其琛,你!”楚澤遙被氣得赫然而怒,連步邁下白玉石階,抬袖打在蕭其琛臉上,周圍宮人莫敢上前,只看得楚澤遙胸肺起伏地注視著蕭其琛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蕭其琛怫然,切齒正欲回言,不防卻見葉淮安披掛了罩衫跑過來,分明是暑熱時節,可他卻在發抖。 蕭其琛看著葉淮安跪在他身邊止不住地發顫,憂心如搗地伸過手去,本以為會被葉淮安拍開,卻未料葉淮安竟摸了摸他的手背,然而看過來的目光卻是格外銳挫鈍絕。 “君后殿下,這其中事皆是罪臣,是罪臣勾引太子殿下,非殿下本意,罪臣貪圖富貴,不愿為官勞神勞力,卻不想太子殿下幾番推拒,這才起了荒唐之心,于今只求待在太子殿下身邊做個內室侍君,也好過……也好過十年勞苦為登科?!痹挳?,葉淮安便深深地叩首伏下去,散亂的鬢發遮住半張臉,讓蕭其琛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淮安,你——說什么呢?”蕭其琛見他整個人都要埋進寬袍里,跪過去就想要抱住他,卻只見葉淮安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手,稍一抬臉已是哽咽之狀:“太子殿下金尊玉貴,豈是我等卑賤之身可近,如今平白壞了殿下名聲,還望殿下……饒我一命?!?/br> 周遭圍躲的宮人聽了這話,嘈嘈切切地句句戳人脊梁,蕭其琛愈聽愈氣,正怒不可遏地起身要把葉淮安拉回去問個清楚,卻愣愣地瞧見葉淮安直挺挺地往側邊一倒昏了過去。 楚澤遙也被這變故驚得慌了神,未及反應,蕭其琛已沖過去把人抱進屋內。 葉淮安的額頭磕在地上滲著血,楚澤遙坐在床邊拿了貼身絹帕替他擦面,而蕭其琛就跪在榻邊,一時無言。 而此時此事,來瞧的太醫正是尹從穆,其人鶴發清矍,行事問診頗為利落,待解下葉淮安匆匆系上的外袍,見他一身紅痕斑駁,登時只道了一句:“太子殿下真是血氣方剛?!本瓦B原本憂心的蕭其琛也被他臊得紅了臉。 楚澤遙見葉淮安的肩膀都被咬得破了皮,氣得想捶床,倒是尹太醫還狀如無物地添柴加火道:“葉公子初經此事,指不定前后都是頭一遭,架不住太子殿下年富力強,大概又是被方才一事嚇得心血不歸竅,這才暈過去,還須得好好靜養,這藥方,給誰?”蕭其琛難得赧然地將藥方接過去。 楚澤遙嘆了口氣,仍是心緒難平,冷著臉對蕭其琛說道:“你可知你這一鬧,毀得可是小安一輩子的名聲,他替你擋了這回,便是為了他這一片心我也沒有不應的,只是如今怕小安如何也不會肯應你……” 蕭其琛雙手撐在地上,默默不語,抬眼看了看縮在被子里的葉淮安,半晌只道了句:“……對不起?!背蛇b眼神松動,卻終究沒說什么。 當年那些話,葉淮安昏著全然沒聽見,蕭其琛便防著尹太醫用這話來臊葉淮安,天知道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 “殿下脈象流利,圓滑有力,和緩從容,腹中胎兒自是無虞,只是大人還是要多吃一點,這眼見著已經瘦了?!币鼜哪伦灶櫟厝×酸t箱中的細楷筆開方,停筆之時見蕭其琛如臨大敵地看著自己,便起了調笑的心思說道:“殿下自嫁與太子殿下,這便接連遇喜,倒是無暇替微臣去江南尋親,”尹從穆看著橫眉的蕭其琛,白須下的嘴笑了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子殿下對微臣有意見?!?/br> 葉淮安不明就里,道歉道:“我幾次前去都未能尋到尹大人的女兒和外孫,實在有負所托……” 尹從穆只是擺擺手,見蕭其琛把人護在懷里,還問葉淮安:“你以前回家都是因為幫他找人,才回來這么慢的?” “我和尹大人是同鄉,尹大人不能隨意出宮,我自然幫他?!比~淮安拍了拍蕭其琛的手,同尹從穆抱歉地笑笑。 尹從穆卻全然不在意,只是看著蕭其琛朗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