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殘缺
書迷正在閱讀:逐風流、被訓誡的王子(雙性/np)、(總攻)喪到爆的蟲族生活、阿姑、蟲族之易孕亞雌【產奶、孕期交配】、星星落下的聲音、(偽TVB)仆從、江湖大盜、被竹馬下藥強jian的雙性美人、[總攻]非君不可
月有陰晴圓缺。 如果不是人們眼中的完滿,月亮就是殘缺的,像斷了手臂的維納斯,它依然很美。但人們又厭惡著殘缺的同類,當我的腿再也不能痊愈時,我明白了這個道理。 我從什么時候丟失了奔跑的能力?從一個夜晚開始,父親趕著與情人約會,忘記了要來接我回家,我便自行離開學校,如一切俗套故事那般遇上了意外。車輪碾過了我的皮膚、骨骼,我哀嚎著,路人慌張地撥通了急救電話,不久后,母親滿臉淚水地陪在我身旁。父親沒有回來,那個男人,他的心全部落在了情人的rou體上,貪戀著柔軟的肌膚與甜蜜的言語。等他反應過來,帶著脖子上還未清理干凈的痕跡出現在我眼前,我險些控制不住嘔吐的欲望。 意識到這些,母親理所當然發了瘋,撕打、叫嚷,披頭散發。我試圖拉住她,可我忘了自己已經丟失了一條自由行動的腿,重重摔在了地上。 這可能是一個轉折點,一個契機,之后他們不斷爭吵,盡管母親早就清楚他在外有了另一個女人,但和好的幻想在這一刻終于全然破滅。每次她望向我的腿,就會記起那個男人假惺惺的面孔,然后更加堅定。 當我能夠熟練使用拐杖時,他們離婚了,我和母親搬到了別處,希望重新開始。我們著實過了一段稱得上愉悅的時間,默契地對我的腿避而不談,母親甚至拾起了過往的愛好,在陽臺養了幾盆花。 “好景不長”,我曾多次在書里用過這個詞,可能由于我對它的感觸如此之深,深到它隨時會從腦海中跳出來。母親的身體出了問題,大大小小的檢查、醫生委婉的陳述與悲傷構成了接下來的主旋律,我發現,我更愿意用現代醫學上冷冰冰的詞匯去總結這段經歷:惡性、晚期、轉移…… 仿佛溺水的人,我使勁掙扎、嘗試抓住浮木,可沒多久,母親就離開了。 我再一次變得殘缺。 葬禮后,有好幾天我完全不出門,靜靜地躺著、坐著,什么也不想。饑餓或干渴似乎不那么重要,我簡直是苦行僧,僅維持著最低限度的生命供給,但我更可悲,因為我深知這些是毫無意義的舉動。就像我眼睜睜看著母親單薄、衰弱,邁向黑暗,而我無能為力,即使我拼命地追,我也不過是個跛腳的、無用的男人。 阿洋就是這樣走入我的視線。 他剛剛上崗,只見過我一面,惦記著我的行動不便——多善良啊,水一般的性格令他成為了可親的家伙——他決定敲響我的家門。 起初我不肯聽,但聲音越來越吵,越來越急促,我感到了無比的煩躁;之后我忍不住了,拄著拐杖,想要痛罵門外那個打擾清靜的可惡的人;最終我看清了他的臉,他有著溫柔的眼睛,一頭烏黑的頭發,紅色的嘴唇,不算太合身的制服被系上了領子的所有扣子,顯得十分齊整。 我很難對他惡語相向,所以我咽了口唾沫,裝作兇狠地叫他滾開,不要隨便弄出惡心的響聲。阿洋的臉馬上漲紅起來,尷尬和被粗魯對待的難過從他眼里掠過,隨之被掩蓋住了,留下依舊柔潤的感情:“對不起,先生……我只是有些擔心……” 忽然,我就喪失了繼續假扮壞人的心情,垂下眼:“我沒事?!?/br> 這天晚上,我記起了母親經常做的幾道菜,簡單又家常,在我手中也沒有耗費多少時間就能做出來。我好好地吃完了這頓飯,第一次,在離開她的墳墓后第一次填飽肚子,感到了滿足。盡管我仍是殘缺的,但最起碼,我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這完全歸功于阿洋。 也正是如此,我與他熟悉起來,從日常打招呼,到逐漸聊起了生活瑣事。他的工作很乏味,就是按照固定時間巡邏小區,以及幫助業主處理一些突發的事件,例如驅逐野狗、野貓到合適的角落。他是個有點傻的家伙,會自己花錢給那些流浪寵物做絕育手術,給它們準備食物和水。 在我發現自己沒辦法書寫的時候,我沒有感到太多頹喪,僅僅有點不安,就像我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原先我留出來了夜晚的時間,用來發泄靈感,但這會全都派不上用場,我便無所事事了。阿洋注意到這一點,有時候他會和我分享那些貓貓狗狗的照片,或者講他想要讀書買房子的愿望……我靠這些度過無趣的時間。 我們聊過最長時間的一次,是在上個星期,周六的夜晚,當時下起了暴雨,幾乎整晚不停。阿洋被同事拜托,臨時換了班,不過他暫時沒地方去,只好害羞地過來打擾我。我請他進來,泡了一壺茶,找出了柜子里母親曾用過招待客人的一套杯子,平日我獨自在家是不會折騰這么多的。阿洋看起來很局促,四處張望,又害怕顯得太出格,控制著視線不要飄得太遠。 我坐在那里,才忽然意識到,他比我長得高不少,身體充滿活力,對比之下我就像垂垂老矣,沒有了繼續前行的動力。與此同時,我明白了,不只是羨慕,我對他的癡迷是某種接近或超越了愛情的東西。 我毛骨悚然。 “林哥,那本書我讀完了,寫得真好?!彼麩o知無覺,朝我露出了堪稱燦爛的笑容,“讓我想起在老家的生活,小時候我們也撿蟲殼、砸石子……怎么人家就寫得這么生動?真是厲害??!” 我看著他,在燈光下他的眼睛還是那么溫潤,那么明亮且充滿活力,像一直亮著的燈,把人包裹在安穩感中。我害怕起來,努力壓抑住心頭的慌亂,回答道:“嗯,沒錯,這個作者很擅長描寫細節。這本書某種程度上說,是他的自傳,他寫的都是有跡可循、真實的個人經歷。他從前也因為家貧沒有繼續讀書,借各種方法讓自己增長見識,后來寫出了這樣優秀的作品?!?/br> 阿洋懂得,眼中盡是對我的感激和崇拜,使我倍感緊張。他將放在膝上的書又翻了翻,用一種小心翼翼的語氣問道:“其實我不奢望變成這么厲害的人,但是我想讀書,前幾天我找了資料,說現在有夜里上課的學校,挺適合我的。林哥,你覺得我能報嗎?” “當然可以?!蔽抑缿撜f什么,“你很聰明,又勤奮,不比其他人差?!?/br> 得到我的肯定,阿洋仿佛獲得了力量,神采奕奕。他瞥了眼快要涼下來的茶水,端起茶壺,好像要從這小小的舉動開始報答我:“林哥,我去加點熱水。今晚下雨太涼了,你喝冷的對身體不好?!?/br> 或許我要阻止他,他憑什么對我這么好?我不過是個懦弱的、毫無自信的跛腳男人,需要憐憫,明明不安到蜷縮一隅,卻假裝積極鼓勵他要勇敢;明明對他心存不軌,卻把自己套在了禮貌、友善的殼子里;明明清楚自己的殘缺,卻幻想用他來填補空虛……我忽然想到了那個曾經被我喚作“父親”的家伙,此刻我的臉上,也如對方一般顯出了虛偽的神情嗎? 真是令人作嘔。 不久雨停了,阿洋起身離開,再次感謝我為他所做的一切,而我在關上門后,如同傾倒身體里的污濁,把可以吐出來的東西都吐了。 還是不夠,我感覺自己被泛濫的海水浸過了頭顱,窒息著,徒勞地想要掙扎而出,但那些黑色的、夜晚般深邃又可怕的影子死死糾纏住我。月亮也匿在陰云背后,它不想看我,像母親決絕的一跳,剩在我手心里的只有冰冷的余燼,那是我,是我自己僅存的那么一點東西。 夜里我做了個很漫長的夢,夢見潮水上涌又退去,海洋裹著我的雙足,想要深深地擁抱我。但我不敢,轉過身飛快地逃了,在夢中我是健康的、雙腿齊全的,一直跑、一直跑,就像要跑進月亮的光輝里。這時我聽見母親的聲音,她在笑,恍惚間我又回到了流淌白色月光的春夜,一對男女依偎在樹下。 她說:“愛情呀,真是好東西,折磨人的好東西?!?/br> 我忽然不舍得逃離了,背后是趕上來的水流,我回過身,看見了那雙眼睛,是我夢寐以求的溫柔和關愛。我感覺靈魂被撕扯成了兩半,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把我罩在一片朦朧的、迷茫的白光之中——于是我待在原地,蹲下身,像個迷路的孩子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