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鞭炮聲響鑼聲齊震門檐，十里長街遍地紅，連明府門前素來莊重威嚴的石獅子上都掛起了紅綾、戴上了大花結。

    “師父父，他們這是在做什么呀？”

    夕日只到膝蓋的小娃娃長大了些，都能夠到清崖的腰了，但在清崖眼里，還是挺小一只，軟軟糯糯怪可愛的。

    清崖抱起了明焱，笑著答道，“你二哥今日成親呢?！?/br>
    “成親？成親是什么呀師父父？”明焱懵懂地看向師父。

    “成親就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噢也不一定……人間的規矩好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清崖想了想，重新答道，“成親可能是為了延續香火吧?！?/br>
    “那可以和喜歡的人成親嗎？”

    “當然可以啊?！鼻逖麓鸬?，刮了刮明焱的小鼻子，戲謔地問道，“小焱焱以后想要成親嗎？咱們師門可沒有什么斷情絕愛的規矩，小焱焱是可以成親的哦～小焱焱有喜歡的人了嗎？”

    說起這個，他突然還挺想體驗一把替別人上門提親的經歷，畢竟這事在修真界壓根就沒有，也算是新鮮。

    “平日里看你和隔壁王家的三小姐、街口柳家的二小姐、狀元府嚴家的三小姐都玩的挺好，你喜歡哪個呀？”清崖回憶了一下那些對小徒兒時不時就暗送秋波的小女孩，期待地一個個問道，“還是說你喜歡的是咱們明府管家的小女兒？你別說，那小姑娘長得也是水靈——”

    清崖的嘴被小徒兒用兩只手捂住了。

    小徒兒一連嚴肅地說道，“師父父！我才不稀罕她們！師父父比她們都好看！我只喜歡師父父！”

    緊接著，一連懵逼的清崖臉頰就被軟軟的嘴唇重重地親了一口。

    “我以后要和師父父成親！”

    小徒兒信誓旦旦地握拳說道，一雙明眸皓目眨巴眨巴地盯著清崖。

    然而清崖反手就用折扇敲了一下他的腦殼，故作兇狠地瞪了他一眼，小聲訓斥到，“想什么呢！老子特么是你師父！有本事你先和你媽成親，再和你爹成親，真做到了……老子就把你頭打裂吊后院那顆歪脖子樹上！”

    小明焱捂著被敲痛的頭，聽著師父父少有的罵聲，有些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委屈巴巴地看著清崖，心里害怕但還是不死心地小聲嘟囔道，“真的不可以和師父父成親嗎？我真的好喜歡師父父哦……”

    “不可以?！鼻逖聰罔F截釘地答道，作勢又要用折扇敲他腦殼。

    小明焱捂住腦殼閉著眼睛往后躲，“知道了知道了，嗚嗚嗚！師父父你兇兇！”

    “就兇！”清崖用力扯了扯小徒兒肥嘟嘟的小臉蛋，瞇起眼思量著說道，“再說這種大逆不道之話——”

    “不說了不說了，”小明焱顧不得護住自己的腦袋，用rou嘟嘟的小手先捂住了師父父的嘴，可憐兮兮地說道，“徒兒知道錯了，師父父不要兇焱焱了嚶嚶嚶……”

    “哼?！鼻逖聞e過頭去。

    要不是看小徒兒年紀小又長得可愛，這不得結結實實揍得他屁股開花。

    …………

    ……………………

    春去秋來，平靜又溫馨的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明府小少爺都十九歲了，眉宇間雖尤有稚氣，但已有了超越同齡人的沉穩與聰慧。

    這日明府上來了個陌生人，行為舉止處處透露著古怪，口口聲聲說是師父在修真界的好友。

    明焱本想把他趕出去，師父卻先一步迎了出來，和那古怪之人勾肩搭背地在后院湖中的涼亭坐下。

    師父還樂呵呵地給那人倒茶。

    師父都很久沒和他一起喝過茶了！可惡！

    涼亭中的師父和那人聊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他的存在，對他說道，“為師和你墨蟬子師叔先敘敘舊，今日你便歇息歇息，出去找朋友們玩玩吧?！?/br>
    “修道重在持之以恒，豈可懈怠?！泵黛凸笆终f道，“師父，徒兒無歸劍法第二重第五式還不太熟練，徒兒自己再多練練……師父和朋友喝茶吧，徒兒可以照顧好自己的……”

    “那行，你自己看著練吧?！币娡降苡腥绱擞X悟，師父完全沒有要勸說的意思，擺了擺手便繼續和那個叫墨蟬子的家伙聊天去了。

    原來眼中只有他一人的師父一見到那人，就不在意他了。往日他那么說，師父都會不顧其他陪他練劍的。明焱心里暗暗有些不開心。

    師父和那人完全沒設什么禁制，修為已經達到筑基期的明焱一邊練劍，一邊偷偷留意起兩人的談話內容。

    “你這小徒兒養的真不錯啊～這都還未及冠就已經筑基了，還是天靈根，這放到咱們這種大宗門里都算是一流的弟子——小老弟牛??！”

    “嘖，也不看看是誰的徒弟?！?/br>
    師父的語氣很得意，明焱心里也暗自高興。

    “怎么說，咱倆這么多年的交情，你這徒弟讓給我可好？”

    “你想得倒是挺美，想撿現成的？自己養一個去?！?/br>
    就是！想得倒是挺美，我才不要拜你做師父！明焱在心里暗暗冷哼。

    師父只有我這一個寶貝徒弟，才不會舍得讓我另拜他人呢。想到這里，明焱心里有點小驕傲。

    然而師父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他自記事起的驕傲被摧折了個干凈。

    “我這徒弟養了這么多年，砸進去的資源少說有這個數吧?！睅煾笇χ侨吮攘藗€數，繼續說道，“按照咱們修真界的規矩，你想要他，得翻個倍哦?！?/br>
    “哇！你這家伙獅子大開口，不當人??！”

    “一手交靈石，一手交人好吧。什么時候把靈石帶給我？不給靈石，把你那七寶玲瓏齋抵給我也行，小本生意，童叟無欺啊好兄弟！”

    “就一個徒弟還想換我的七寶玲瓏齋？！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之后的話明焱已經聽不進去了，只覺得心口陣陣刺痛，特別特別的難受。

    原來在修真者眼里，他們這些凡人不過是可以隨意交易的物品。

    原來在師父眼里，他所珍視的師徒之情，什么都不是。

    怪不得他們說話都不避著他……根本不是因為什么信任他，只是因為他們修真者壓根就沒把他放在眼里。在他們眼中，或許他和路邊可以隨便碾死的螻蟻也沒有任何區別吧……

    ……

    凡人界的生活枯燥無趣，難得有好友墨蟬子前來聊聊那些修真界大能之間新的恩怨糾葛，清崖一高興就把小徒兒忘在腦后了。

    等把墨蟬子送走后，清崖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他已經好幾天沒見著小徒兒了。

    清崖走到小徒兒的廂房門口，看到里面的燭火暗著，以為小徒兒已經睡了，正要離開，聽到了小徒兒房內傳出了很輕的吸鼻涕的聲音。

    嗯？

    清崖推開門，房內一片漆黑，他一抬眼就看到身高八尺的小徒兒縮成一團躲在床角，哭得滿臉淚痕。

    看到他來了，小徒兒臉上驚恐萬分，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強顏歡笑地喚了他一聲“師父”。

    從來沒見過小徒兒哭成這樣，清崖多少有點慌了神。

    “怎么啦？”清崖擔憂地坐到小徒兒的旁邊，將他抱入懷中，安撫地拍拍他的背，柔聲問道，“誰欺負你了？”

    “師父別不要我……”小徒兒抽泣著抱住了清崖，卑微地乞求道，“我很乖的，我很聽話的，不要把我賣給別人好不好……”

    小徒兒突兀的話讓清崖有點手足無措，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了擦他臉上的淚，疑惑地問道，“你瞎說什么呢，我怎么會把你賣給別人？”

    誰知小徒兒聽了他的問題，眼淚落得更多了。

    “師父你不要騙我了，”小徒兒哽咽地說道，那雙平日里閃亮的皓眸此時籠罩了一層悲戚的灰霧，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說你想要拿我換七寶琉璃齋的……師父喜歡它，我可以去學怎么造一個的。師父以后喜歡什么，我都可以去學的，我很聰明的，師父不要把我拿去換東西好不好……嗚嗚嗚……”

    “害！你說墨蟬子??！”清崖莫名有些心虛，他只是和墨蟬子習慣性地開開玩笑，完全沒想到會讓他的寶貝小徒兒當真了，連忙解釋道，“為師和他鬧著玩呢，他這人所有的靈石都拿去研習上古機關術了，掏空了口袋頂多也就幾枚上品靈石，斷然不可能掏出那么大一筆靈石來，為師跟他提靈石就是在他傷口上撒點鹽罷了。

    至于他那個七寶琉璃齋，在為師眼里就一個傻不拉幾的八音盒，也就那墨蟬子一直當個寶貝，他答應了為師還得反悔呢。

    更何況為師就你一個徒弟，怎么可能拿去換東西——這次是為師的不是，你不喜歡這種玩笑，為師發誓，以后都不和別人提這些了?！?/br>
    見小徒兒聽了他的解釋后，情緒有所緩和，清崖擦擦他臉上的淚，摸了摸他的大腦袋，“不哭不哭啊，師父抱抱～”

    “師父說話算話嗎？”

    頭埋在清崖肩頸的小徒兒問道，聲音軟軟悶悶的，怪可憐的。

    清崖心都快化了，毫不猶豫地答道，“當然算話，為師什么時候騙過你?！?/br>
    終于，懷里哭喪著個臉的小徒兒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含著淚抱緊了清崖，“最喜歡師父了……”

    清崖給小徒兒抱了一會兒，興許是小徒兒哭太久了體力不支，沒多久就睡著了。

    他把小徒兒放平，又給小徒兒蓋了層被子。處理好小徒兒的就寢事宜，他準備離開了。

    “師父……別走……”睡夢中的小徒兒皺著眉頭囈語道。

    清崖的小拇指被小徒兒輕輕握住，小徒兒的手心熱乎乎的。

    哎……

    看著小徒兒哭腫的雙眼，清崖最后還是沒忍心抽走自己的手，施法吸了個凳子過來，坐在床邊陪了小徒兒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