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素雅華貴的樓閣包廂中，流水般動聽的琴音低聲縈繞，精巧的麒麟模樣香爐中云煙緩緩飄出，琴師的衣擺都染上了淡淡的檀香，陽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窗投在工筆蘭草屏風之上，隱約透出撫琴之人的身形。

    包廂中央茶桌上坐著的兩人氣度不凡、看上去皆是名門之人，但言談舉止卻是與身份不符的放松與隨意。

    “哇不是吧，你真打算收徒了？”墨蟬子聽好友說起他的打算后不敢置信。

    生怕自己的好友是腦子突然發熱，墨蟬子趕緊提醒他，“靈鹿道人的徒弟殺師證道；云隱道人的小徒弟搶了他所有的奇珍異寶叛宗；行澤道人的徒弟叛出師門和魔修私奔，害得行澤淪為笑柄；最離譜的還得數莫瑩道人的徒弟，直接把他師父囚了當禁臠，救出來的時候神智都不清了——這你還敢收？”

    一想起這些活生生的反面案例他就頭大。清崖翻了個白眼，無奈地說道，“我也不想啊?！?/br>
    “那你說咋整，我師門這一脈世上如今僅剩我一人，我要是不找個人傳下去，我們昊天無歸劍法就失傳了……不為了自己，也得為了師父師兄們的在天之靈找個傳承者吧?！?/br>
    墨蟬子思索了一番，覺得好友所言確實有道理，“這倒也是……”

    “所以，”清崖期許地看著墨蟬子，問道，“你有沒有那種認識的比較熟又比較靠譜的晚輩，給我引薦一下唄？”

    墨蟬子聞言不答，反是先嗤笑兩聲，“笑話?！?/br>
    “我若是認識那種晚輩，我座下還能無人？”

    “嘖……”清崖皺眉，鄙夷地掃了他一眼，“你也混得不咋地啊?！?/br>
    聽好友這么說，墨蟬子就不服了，茶杯一放，眉飛色舞地反駁道，“什么叫我不咋地，我那叫慧眼識人——我們宗里分給我的晚輩，不是急功近利之輩，就是無欲無求、混日子之輩，最離譜的還有滿腦子做爐鼎、傍大能的。天資再高又如何，這些鬼玩意兒能入我門下？我還嫌臟了我純粹又博大的墨門機關術呢！”

    “哈哈哈哈哈，你怕是要笑死我?！?/br>
    墨蟬子咬牙，憤憤盯著好友，“笑什么笑，咱倆半斤八兩，都是無后之人，誰也別笑話誰?！?/br>
    清崖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說道，“我前些日子想了個收徒的法子，你心思縝密，幫我看看有沒有漏洞?！?/br>
    墨蟬子端起茶杯細抿一口，抬眼示意清崖有話趕緊說。

    清崖清了清嗓，一條條羅列分析起來，

    “咱們透過事例看本質：

    為什么靈鹿道人的徒弟會不顧多年師徒情誼痛下殺手？靈鹿道人難道待他徒弟不好嗎？

    ——那當然是因為他的徒弟是個孤兒，原本就是情感淡薄之人。那我們去找個家庭圓滿幸福的不就完事了。從出生起就讓他感受父母和師父的愛，讓他在充滿愛的環境里長大。

    為什么云隱道人的徒弟會卷走他所有的寶貝？

    ——那當然是因為他徒弟以前日子過得太苦了，對什么都想要占為己有。那我們就去找個家里原本富裕的，這樣他就不會患得患失、貪婪萬分了。

    為什么行澤道人的徒弟會愛上一個魔修？

    ——那當然是因為他八字不夠硬，直趕著找死。

    為什么莫瑩道人的徒弟……咳咳咳，害，這孽徒犯的事情我都不好意思說。反正就是為什么他會那樣？

    ——那當然是因為他徒弟命格里桃花稀疏，只有他師父這一個，自然是把注意打在了他師父的身上。咱們找個桃花旺的，完全就可以避免了??！”

    墨蟬子皺眉聽完，覺得哪里不太對，又覺得他說的也都挺有道理的，總結了一下問道，“所以你打算收一個還在母親肚子里、家庭富貴和睦、八字很硬、命盤多桃花的徒弟，然后從他出生開始就帶著他，陪他長大？”

    見清崖連連點頭，還一臉遇見知音的模樣，墨蟬子眼珠微轉，嗤笑道，“這么養起碼得砸個幾百年進去，你可真夠閑的?！?/br>
    清崖倒是不在意時間，只在意他們無歸劍法的傳承有沒有希望，見墨蟬子沒給個準確回答，追問道，“你就說這樣養出來的徒弟靠不靠譜嘛?！?/br>
    墨蟬子在心里仔細推演了一番，肯定地答道，“我覺得能有個九成靠譜吧?！?/br>
    一聽墨蟬子都覺得可行，清崖對自己的收徒計劃充滿了自信，捏著茶杯和墨蟬子的碰了個杯，開心地說道，“那行，好兄弟我和你喝完茶，晚上就收拾收拾去凡間了！”

    “那就祝你一切順利吧，期待百年后見到你的小徒弟?！?/br>
    “一定一定，”清崖調笑道，“到時候你可得做我小徒弟的師叔，教他機關術??！”

    “嘖，我古華墨門的規矩可是：愚者不教?！?/br>
    “你敢嫌他笨我就揍你！你不是想見識無歸劍法的第九重嗎？用我雙手圓你夢想！”

    “噫，你這歹人不講武德！”

    …………

    ……

    清崖從來不知道帶小孩原來這么麻煩。

    千挑萬選，清崖最后選擇了皇都富商明氏即將出生的小少爺作為無歸劍法的唯一傳承人。家庭富貴和睦、八字很硬、命盤多桃花——小少爺每一樣都符合清崖的標準，而且明家的姓氏也正好貼合他師門按照輩分排的道號首字，還額外給他省了多想一個名字的功夫，血賺。

    瓷娃娃一般精致可愛的男童還沒座椅上的人膝蓋高，嚼完嘴里的藥丸子后，軟軟的小手抓住座椅上的人的衣角，糯嘰嘰地說道，“師父父，苦苦，要吃糖糖～”

    清崖彎腰捏了捏男童的圓嘟嘟的小臉蛋，因為他正沉迷某復原不知名的小門派的心法殘頁中，所以十分敷衍地應付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br>
    見師父不疼他，男童眼里蓄上了水霧，委屈巴巴地輕輕拽拽手里的衣角，“苦苦……糖糖……”

    眼看大顆大顆的水珠子就要從圓圓的大眼睛中墜落，清崖放下了手里的殘本，“……好吧好吧，你想吃什么糖？”

    男童眼睛里閃爍起了亮晶晶的小星星，期許地望著師父，“麥麥糖～”

    清崖抱著小娃娃去街口跟一群帶小孩的大嬸排隊買麥芽糖的時候，不禁開始思考他小時候有沒有這么嬌氣，吃個強身健體、就一丟丟苦的健氣丸都能要哭出來。

    小娃娃運氣不錯，在麥芽糖的攤子上轉到了一個最大號的龍型。清崖掰了一小截龍爪子遞給小娃娃，“你還在長牙，不能多吃，只能吃這點?！?/br>
    原本超級大的麥芽糖拿到手只有不到二十分之一，但小娃娃拿到糖的時候還是很開心，黏黏糊糊地親了一口清崖的臉頰，嘴里說道，“最喜歡師父父啦～”

    清崖看著小娃娃珍惜萬分地每次只舔一小口手里的麥芽糖，忍不住問道，“師父父搶你麥麥糖，也還是喜歡師父父嗎？”

    小娃娃聽到這樣殘忍的問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頭看了看自己并沒有多大的麥麥糖，又看了看清崖，煎熬了片刻后，把手心里的麥麥糖遞到了清崖的嘴邊，強忍哭意地小聲嘟囔道，“師父父想要糖糖的話，焱焱肯定是愿意給師父父的……焱焱不會不喜歡師父父的……”

    清崖沒想過小娃娃會是這樣的答案。

    他本以為小娃娃該是哭著乞求留下那塊小小的糖，或是用小拳拳錘他、讓他別打這樣的主意。

    一時間，見慣了修真界冷血自私的清崖也不知該作何回應。

    聽不到師父父說話，以為他不開心了，小娃娃著急地抱住了師父父的脖子，用軟軟的臉蛋蹭他，“師父父～糖糖～吃吃～嘻嘻～最喜歡師父父啦～嘻嘻～”

    “小傻蛋你自己吃吧?！?/br>
    清崖抱著小娃娃回明府的路上滿腦子都是：這徒弟雖然養起來麻煩了點也粘人了點，但心性極佳，以后養大了一定很不錯。

    按照理論上來說，這樣的好徒弟就算修為高了、被修真界復雜的人心荼毒了，肯定也不會干出那些修真界出了名的孽徒所做的大逆不道之事……咱們無歸峰一脈有后了，無歸劍法不會失傳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