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陳元乍一看見那人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直到那人走進廳了，他才猛然反應過來。

    他一下便從梨木椅上起來，大步朝人走去。走到人面前時，卻死死哽住，不能言語。

    片刻后，他才能笑了一下，說出一句，“嘿，將軍回來了，我還以為，再見不到您了”。

    陳關夫見著人雙眼逐漸通紅，亦是難言，只拍著人的肩，將人往廳里帶去。

    兩人都坐下后，陳元搶先詢問。

    “將軍，您為何深夜出宮？又為何現已大夏，您卻是穿著這么厚的虎皮披風？”。

    “你且勿擔心，我身體健壯。出宮來是為商量領兵出征的事”。

    陳元聞此，面色一厲，“將軍這般夜行，恐怕是背著皇上罷，邊關來戰我已知，可是還發生了什么事？”。

    “你竟不知么？皇上已命林公子為遠征將軍”。

    陳元剛一聽此，拍案而起。

    “荒唐，那林公子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如何當得了將軍？”。

    “且先不說這個，你只現在連夜去把軍營眾將領叫來”。

    “是，將軍，您且等著，我這便去”。

    望著人遠去了，陳關夫才卸下鎮定的面具，他略顯痛苦的揉揉自己，已經高高腫起的腹部。

    為了避開宮內眾人，偷偷出宮，他著實是吃了一番苦。

    但慶幸今夜宮內看管的人甚少，讓他方便了許多。

    “將軍，我們皆依您所安排！”。

    密室內慢慢站了十多個身穿甲袍的軍將。他們皆恭敬的朝著上首坐著的高壯男子，拱手作拜而言。

    眾將話落，陳關夫忍著疼，面上平靜的撐著扶手，慢慢站起身來，對眾人鄭重說道。

    “此事甚為機密，又關乎我西涼太平，還請眾位緊守于心，勿要泄露于外”。

    眾將齊聲答應，“是，將軍，我等必謹守于心”。

    待陳元送著眾將除出了密室的門，陳關夫撐著梨木椅的手，手心已然沁出一層薄汗。他深呼吸一口氣，慢慢抓著椅背，緩緩坐下。

    只有他一人的室內已然方便了他，讓他可以不用顧忌許多，直接探手輕揉著自己的小腹。

    只見朦朧燭光里，他神情十分復雜的望著自己因坐姿而略顯出圓態的小腹。

    小東西就在他腹內，他能清晰感知到里面的小家伙不久就該要出來了。

    良久，他移開眼，長長嘆了一口氣。

    “為父對不住你”。

    “將軍，您且不必擔憂，蠻族我們打得了一次，定然也可打二次。夜已經深了，您還是快歇息罷”。

    陳元說完，便不再打擾人，轉身離開。

    陳關夫獨自一人站在寢房門外，見人走了，他才推門進去。

    一想，竟也是將近半年沒有在自己寢房歇息了。

    想到這里，他不由想起宮內的天子。依那位的機謀，怕是已經發現了罷。今日那位御書房的舉措，他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還不知接下來要如何面對那人，他正思索間，忽然小腹猛抽了一下。

    “唔”。

    他低吟一聲，捧著自己的肚子，在床上慢慢向左翻過身，手墊在自己側腹，避免肚子被墜的疼。

    不一會兒，卻是手酸了起來。他微愣，復又翻身仰面躺在床上，卻是圓肚子往下壓得難受。

    只好翻做右面，換手墊著。

    過了即刻，便是又翻身向左。

    半個時辰，竟是硬生生交換翻身了十多次。根本難以入睡。

    他心內已是十分復雜。

    只因他宿在慶龍殿的這幾月，初些日子，許是日子短，未曾有什么反應，總是一覺至天亮。

    后面出了邪祟那事后，他便與天子一同入睡，總是規矩入睡，醒來卻在人懷中。然而他卻從未出過今日這般情況。

    忽然又念起，好幾次夜里抽筋疼醒，卻發現天子正坐在自己身邊，給自己揉腿。

    當下陳關夫心內亂如麻，各種滋味摻在一起，讓他越發難以入睡。

    因為他似乎隱約知道了自己寧愿不知道的。

    “陛下，將軍那邊已經歇息下了”。

    利高單膝跪在龍床前，朝人輕聲稟報。

    龍床上，蔣明德仰面躺著，那雙鳳眸靜靜闔閉。他睡姿如他的人一般守正。

    手邊一本翻開未合上的軍書，卻是不怎么規矩。

    片刻后，他微動薄唇，輕輕一句落下床來。

    “我知道了，你退下罷”。

    “是”，說完，利高便起身離了慶龍殿，他去的是將軍府的方向。

    一清早慶龍殿外便跪了人。

    “師父，要不要進去稟告陛下”。

    那素來高高昂著頭顱的蠻族公主，天剛亮便在殿外跪著，吵著要見天子，到了現在，已是午時。

    得喜眼看那公主臉色已經微微泛白，遂在自己師父耳邊輕輕問出。

    一臉平常的在殿外守了一早上的元寶，聽了得喜的問后，他輕輕看了一眼人，直看得人縮了頭，才收回眼。

    雖然元寶并未言說一句，得喜卻是已經明白自己師父的意思。他再不敢多嘴，只當做什么都沒看見的靜靜守在殿外。

    而殿內的天子卻是十分悠閑的坐在躺在榻上，翻看著那些軍書。

    坐夜睡下之時的那本軍書已然被他重復看了許多遍?，F在卻還在繼續悠悠翻看中。

    師徒兩靜靜站了大約再是一個時辰。得喜站得都要來了瞌睡，卻是忽然見得那邊橋上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快要合上的眼一下猛的睜大。連忙扯了一下自己身邊的師父。

    “師父，我，我沒看錯罷”。

    元寶聞聲看過去，當即一愣。不過他始終見得多了，比得喜反應快了許多。下一刻他便拍了一下得喜的頭，

    “你快去稟告陛下，我先去扶人”。

    接著他便繞過那跪了許久的蠻族公主，急急朝橋上的人走去。

    “公公，昨日卻是連累你了，雖我已做了準備，陛下定然不會罰你。但是惹得公公擔心，此番還是要對公公一歉”。

    元寶聽此，已然解了昨日那時的驚。他小心翼翼扶著人下了橋的同時，連忙說道。

    “將軍真是折煞老奴了，這幾月來，還未曾謝的將軍數次為老奴求情吶。再者，將軍這般尊貴人物，就是要老奴死，老奴也不敢違背呀”。

    兩人一路禮談，走至殿門外。陳關夫見得那殿前跪著的人好似快要暈倒，便問元寶。

    “公公，這是如何？”。

    元寶見人面上似有不忍，連忙道，“將軍，老奴知道，您大慈大悲的人。不過今日這事您可不能摻和，先不說這人對你那一擊，害得你差點出事，連累我們這些人差點掉了頭。就說今日這事，可是里面那位的意思”。

    “既是陛下的意思，我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公公不必擔憂”。

    元寶聽了人的話，才算放下心來。此時恰好得喜從里面跑出來。他連忙出聲詢問。

    “陛下怎說的？”。

    得喜面上一苦，有些莫名其妙的說道，“陛下讓將軍進去，但是，是，只讓將軍進去”。

    元寶聽了面上微變，后轉頭看向將軍。

    陳關夫見人看過來，沉默片刻，便道，“公公不必擔憂，陛下素來圣明，我這便進去了”，說完他自己一手托住肚子，一手扶著腰，慢慢一步一步走進殿內。

    “師父，這，這可如何是好？”。

    元寶看著人有些困難的一步一步走進殿去，轉頭看了一眼那仍是跪在地上不動的人，微微一嘆。

    “總比不讓進的好，陛下的脾氣，我許多年了，從未摸清過，只愿將軍平安罷”。

    蔣明德聽著那人一步一步行走時，不小心泄露出的喘氣聲，以及有時小腹突然被踹時，會發出的特定的低吟。

    他一邊翻著手，一邊平靜的聽著那人困難行走的喘息逐漸靠近。

    從頭到尾，他沒有抬過一次頭。好似根本沒聽見那艱難的喘息。

    “陛下”。

    陳關夫忍住氣喘，盡力平靜朝那榻上躺著翻書的人叫了一聲后，便見人抬頭朝他看來。

    隨后便見天子面上微微驚訝，問了一句，“將軍回來了？”。

    他頓時尷尬的無以復加，頓了片刻，才回人，“臣，臣冒犯陛下”。

    聽了他這話，天子看著他溫聲道，“將軍對朕，好似總是這句話”。

    聽了這話，陳關夫沉默片刻，忽然就要跪下。

    天子扔下手里的書，起身一把拉住他，止住了他的動作。

    陳關夫看著落在自己腳下的書那熟悉的破舊封面，心底微訝，面上卻未顯出分毫。

    隨后他看向那雙只隔著幾毫米鳳眸，他強壓住想躲開眼的念頭，堅定看著人。一咬牙，終是把那句話說了出來。

    “陛下，臣請愿出征”。

    此話一出，空氣頓時靜止流動。

    一刻，兩刻，三刻，陳關夫緊握雙手，未曾挪開眼。

    將近五刻，他等到了天子的開口。

    只見天子微微一笑，松開拉著他的手，纖長玉指指向他高高隆起的肚子。

    “將軍，非朕冒犯。你是要挺著這個肚子去守衛西涼么？”。

    陳關夫渾身一僵，只覺得被人指著的肚子緊繃不已，恥得指尖都在顫抖。

    他猛的緊握手，止住那顫抖，仍舊堅定的看著天子。

    “陛下，據臣所知，阿魯戰敗，哈勒取而帶之。尓赤拓拔真已經殺父弒兄，成功繼位。拓拔真此人最擅機謀，貪婪之徒。前次虞山一戰，臣差點死于其詭謀下。此次二人合部來戰，猶如豺狼虎豹共為一體，派林公子去，如何使得？”。

    接著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林公子生母乃一日照國舞姬，林大人此前取了眾多妻妾并無子嗣，而其生母只與林大人一夜便被查出有孕，臣查得，那舞姬在林大人之前曾侍奉過日照皇室。林公子來路不明之人，如何派得？”。

    陳關夫越說，面上憂色越重。忽然他一愣，隨即慢慢看向自己腹處。

    當看清那只在自己緊繃的圓肚子上輕輕按揉的手時，耳邊也傳來溫和的一句。

    “將軍，肚子可是緊得疼了？”。

    他一時竟是無法回答天子這突如其來的問。就像他無法對自己解釋天子這突如其來的舉動。

    他只覺得那只輕柔的手好像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嚨。片刻后他才勉強說出，“陛下”。

    卻是才二字就被人打斷?！皩④婋y道真的以為朕無心之人么？”。

    接著他便聽見天子繼續說道，“將軍，朕意已決，林公子實屬不二人選，你且好好養”。

    天子避開那個對女人使用的詞匯，對他說，“你且好好養身體罷”。

    陳關夫一時只覺渾身上下所有力氣都被這接連幾句抽干了。他張了張嘴，嘗試幾下，才成功說出。

    “陛下既然意已決，臣也不能多言”，他終于移開自己的眼，“臣幾月未曾回府，不知可否回去住幾日，好打理打理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