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每星期總會有那麼一兩天，二少爺會把以葵叫到自己房間來伺候，只是再也沒有留他過夜，最晚九時多的時候一定會讓以葵離開，省得犯了那條無謂的規矩。

    說是叫以葵侍候，但其實甚麼也沒做，很多時祈釩只是把一本他（認為幼稚的）童話故事書拋給他，叫他念來聽聽解悶，以葵聽話的照做，每次開頭的時候把角色的對話語氣都模仿得維肖維妙，但之後節奏總會慢了下來，常常說完一句後又停滯好久，聽到中段的祈釩都會不耐煩的在心里反白眼，悶氣的把頭湊過去以葵的身旁，紆尊降貴的親自看劇情的發展。沒辦法，他的笨兔又自己沉迷在故事中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就已經出賣他了。

    雖然這些故事書是真的很無聊，但二少爺秉持著有始有終的原則，每次都會和以葵看到結局，然後才冷冷的丟一句：嘖，我就知道結局是這樣。

    每逢喚以葵過來的時候，祈釩都會把其他無關人員一律遣走，拒絕任何人的打擾，這在家奴間惹起了不少的討論，甚至還傳出了二少爺專找新來小陪讀麻煩的小道，使以葵每次收到傳喚命令時都會對上他們帶著同情的眼光，有些甚至會拍一拍他的肩膀跟他說加油。

    卻不知道，這是以葵每星期最期待的時刻。

    受過的疼、遇到的委屈、訓練時的累和淚，在仰頭看到二少爺時一切都變得值得，瞬間身體被注入了一些力氣，像一股溫暖又強大的泉水，讓他安心，連帶沖走了一直被苦苦壓抑著的孤獨感，

    身邊像有了依靠和支撐，一直漆黑的前路灑滿了細碎閃耀的星星，只有在二少爺身邊的時候，才能看見以葵露出這麼恬靜柔和的眼神。

    二少爺嘴上雖然不說甚麼，眼神也淡淡的，語氣也沒有明顯的喜怒哀樂，讀故事書時也沒有他的眉飛色舞，只是在每次喂他吃甜點時，眼中能隱隱約約窺視出一些笑意。

    二少爺酷酷說那甜點是他念故事的工資。

    上星期的工資是蘋果布丁蛋糕，最近那一次是蘋果金寶伴冰淇淋，以葵吃完的心就跟冰淇淋一樣，軟淌成一片。重要的不是味道，而是他的主人好像真的記住了他的喜好，每次的工資都是變著花樣以蘋果制成的甜品，他的理智告訴他只是偶然，卻在心底昇起了不該存在的僥幸。

    他想起了那天祈夫人跟他說的話：「在二少爺的心里，你應該有點不一樣?！挂钥昙o還小，不太明白祈夫人所說不一樣的意思，可能因為自己的樣子討主人的喜歡，也可能純粹是主人不討厭他。但以葵想，他會愿意為了這點不一樣而拚命努力，把答應祈夫人的事情都做好，讓自己可以在二少爺身邊久一點。

    真的，能多呆一點就好了。我不貪心的。以葵在心里許愿。

    ＊＊＊

    這晚，祈釩又準備到書房挑書，睡房里（那幾本無聊透頂的）故事書都讓以葵讀完了，為免下次陪讀無書可讀，他才　“迫不得已”的又要去挑幾本來滿足那個小奴才幼稚的口味。他如常走到樓梯後的走廊，意外的看見父親書房大門打開，白色的燈光漏了出來，更傳出了父親祈勵厚重卻夾雜不滿的聲音，祈釩停了停步，靠在墻邊，頃刻後又聽到祈琛無禮的搶話，語氣聽起來大約是在吵架。

    祈釩有點愕然，記憶中比他年長四年的哥哥一次也沒有頂撞過父親，他尋思著爭吵的原因，兩人說話的聲線都愈來愈大，尤以祈琛最為激動，祈釩終於在他們的對話中找到了一些關鍵詞——　“搬出去”、“獨立”、　“家規”、　“責任”、“長子”，把這些詞語快速拼湊一下後，祈釩便想出個所以然。

    這條走廊在夜晚時間基本上不會有家奴走過，祈釩也不擔心會被人發現，他屏神安靜的聽兩人爭辯，最後終是不歡而散，祈勵大力拍了拍桌案，以極嚴厲的語氣下著逐客令，令祈釩聽著都後脊發涼，「這事不可能，你才多大？趁我還沒有發火，出去?！?/br>
    房間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祈釩擔心事態一發不可收拾的時候，祈琛犟氣的說了句晚安，便急步的走出書房，用力的把門闔上。祈琛閉了閉眼，背靠門上深呼吸，壓下滿身的火氣，在稍微冷靜下來的時候，才看見祈釩站了在他的面前伸出手，眼光中帶著關切和疑問。

    初次在弟弟面前失態的祈琛苦笑，身體放松下來，他下巴朝大門揚了揚，兩人靜悄悄的走到宅內圓湖旁的觀賞亭里。

    兩兄弟肩并肩的坐下，眼睛一同望向眼前平靜如鏡的湖面，四周安靜得只有蟲鳴和風聲，兩人都極有默契的沒有說話，任由偶爾吹來的晚風揚起飄逸的發絲。祈釩安靜的撿起一塊小石頭，揮手把它擲向湖里，湖面登時蕩漾起一圈圈漣漪，模糊了水中月亮的倒影，打破了這安謐的寧靜，他彎腰再撿，把大的那塊遞了給祈琛。

    祈琛爽快的接過，用力把小石子丟到更遠的水中，清脆的咚一聲讓祈琛一直緊蹙的眉頭慢慢撫平，像逐漸平深的湖面。他蹬了下腳，開口，語氣已不見方才的怒火和暴躁，「我跟爸說想要搬出主家，想試著過自主的生活，但他不許，又跟我扯了一堆家里長男的傳統…」祈琛嘆了口氣，「我根本不想當長男?！?/br>
    祈釩心里咯噔，沒想過他哥劈頭一來就是說這樣的話，也沒想到他們的對話會朝這樣的方向發展，沒忍住的疑問沖口而出，「哥你不想當家主？」

    「……」這個弟弟的成熟遠超他想像，說出口的話令人吃驚，祈琛聳聳肩，無奈的笑了一下，卻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是想能自己作決定?！?/br>
    祈釩被這一句怔住，深有感觸，祈家兒子的確是外表風光眾人艷羨的出身，但羽翼未豐的他們所受的制肘和限制更是不為人知，祈釩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帶著陽光笑容的臉孔，其燦爛的笑靨下卻是一雙被打得紅腫的小手。祈釩攥緊了手中的石頭，喃喃的說道「我也是?！蛊礅C的腦袋快速的運轉著，然後倏然扯著他哥的手腕，語氣和眼神認真又堅定，「哥，你多委屈幾年。待我再長大一點?！?/br>
    ？？祈琛難得的停滯了一下，臉上的表情也定格了。

    這臺詞怎麼這麼像求婚？他弟弟原來一直喜歡他？！

    這是甚麼禁忌之戀的展開？

    下一句他弟弟不就是要表白了吧??？

    細思極恐的祈琛差點把手收回，他裝模作樣的咳了一聲，想開口掐滅這不倫的兄弟之戀的嫩芽時，祈釩把臉湊近了祈琛的耳邊，窸窸窣窣的說了一通。

    內容不是祈琛幻想的戀愛告白、兄有弟攻；而是一個由他倆合作配合，將來逃出主宅的計劃。

    哦。原來他弟弟也想搬。

    哦。原來是想過幾年後用一些小計謀來達到目的。一起搬出去。

    祈琛說不清心里是松了一口氣還是失落，他決心要戒看電視上的瑪麗蘇肥皂劇，別再被不存在的情節荼毒心靈。

    提議雖然有點天真，但總算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新的方向。祈琛抿著唇思考片刻，心里不禁佩服他弟大膽靈活的點子，兩個人認真交換著意見，把計劃作微調修改。

    「如果這樣，我想父親會同意的?！蛊礅C信心十足，語氣上揚「父親常常跟我們說要上進，要有繼承家業的意志，他看到他的兩個繼承人這麼努力，一定會很高興?！?/br>
    祈琛轉臉看著他弟，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只能看見隱約的輪廓，眼睛的光芒亮得像要溢出來，說起話來的表情和語調都像極了父親，在這麼小的年紀把東西說得頭頭是道，又足智多謀，真要爭繼承人的話，他弟真是一個極強的對手。

    他弟的話，應該能做很多他做不到的事情吧。

    「可祈家還有第三位繼承人呀，到時父親不受我們這一套怎麼辦？」祈琛按著嘴角，忍著笑，出言提醒道。

    「嗯？」祈釩朝他哥眨了眨眼睛，嗤之以鼻，「你覺得爸爸會把家主之位交給那只還未斷奶的猴子？」

    祈釩說的那只猴子——祈絢。在他們聊天的此刻，正晃著頭上的小辮子，含著奶咀，歡快的爬著繩網架，上竄下跳的來回挑戰著，嘻嘻哈哈的樂此不疲。

    十一歲的普通人。七歲的人精。四歲的猴子。

    祈琛還是沒忍住，捧腹笑個開懷，他覺得他有責任為最小的那個弟弟護航，「猴子中也是能出一個孫悟空的?！?/br>
    「他？他最多是絨猴，還是最吵耳鬧騰的那種?！?/br>
    祈琛笑得差點嗆死，待祈琛笑夠了，他直起腰轉身，兩人相視而笑，撃掌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