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體：灰街·第二十五章·目的

    29年11月14日

    約瑟夫的心中此時充滿了疑問。

    那個身份不明的“他”到底是誰？為什么“他”會愿意將貴重的項圈交給海瑟薇，又為什么“他”會和海瑟薇建立起聯系？

    “他”之前對海瑟薇提出的邀請……到底指的是什么？

    一重又一重的疑問在約瑟夫的心底堆迭，有些他已經找到了答案只是不愿承認，而有些則是他沒有找到答案，僅僅只是有著自己猜測的結論。約瑟夫知道解開自己此時此刻的疑惑最好的方法就是當面找海瑟薇對質，但他的直覺同時也在十分清楚地告訴他——

    不能這么做。

    他不能這么做，即便這些問題再怎么折磨他的心，他也不能說出口。

    約瑟夫下意識地看了身后的海瑟薇一眼。

    他在已經做出回首的動作后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這一舉動的突兀與刻意，但海瑟薇卻好似也沉浸在震驚之中一般，失去焦距的瞳孔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這讓約瑟夫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不禁生出了新的疑慮。

    她在想什么？

    在想那個“他”嗎，在想那個將項圈交給她的……男人嗎。

    不知為何，雖然沒有任何的證據可以表明那名與海瑟薇建立了某種程度上的親密關系的“他”是男性，但約瑟夫依然如此在心中認定了對方的身份。

    這并不是推理，而是一種……直覺。

    曾經最被名為約瑟夫·康納的男人鄙棄的、曾被他公開批判為“只是誤解與自以為是交雜在一起而生出的自我意識而已”的直覺。

    那種如同把心放在文火之上炙烤一般的焦慮感再次浮現于約瑟夫的心底。

    他隱約明白，關于“他”的問題是自己與海瑟薇之間的禁區。這并非意味著海瑟薇會對此隱瞞甚至欺騙他，恰恰相反，約瑟夫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只要他開口，海瑟薇就會事無巨細地將所有有關“他”以及她和“他”之間發生過的事情都告訴自己。

    就仿佛……海瑟薇正在期盼著這樣一刻一般。

    然而，與此同時，約瑟夫心中的預感也在向他告警著：一旦他真的邁出了這一步、真的問出了這個問題，那么他和海瑟薇之間的關系就會徹底土崩瓦解，他們之間曾經的一切都會一去不回。

    這并非是一件完全的壞事，但也絕非是一件百分之百的好事。

    好與壞就像是拋向空中的硬幣的兩面，在落下的那一刻沒有人能夠知道結果。

    但抉擇……已然擺在了約瑟夫·康納的面前。

    是為了那并非完全的壞而放棄選擇，繼續兩人之間的曖昧與朦朧呢。

    還是為了那絕非百分百的還而冒險，尋求兩人之間的破而后立呢。

    選擇的權利看似放到了約瑟夫的手中，但約瑟夫卻隱約中覺得自己的手中空無一物。

    他真的有選擇權嗎？

    并非選擇的路沒有擺在他的面前，而是他并不知道……是否面前的兩條路、兩種選擇、兩個看似不同的結果，其實都指向了同一種他最不想看到、最不愿面對的結局。

    盡管不愿承認，但約瑟夫的確后悔了。

    是的，約瑟夫·康納生平次對自己主動做出的決定感到了后悔，這不只是因為事態的發展有沖破掌控的嫌疑，更因為某些早已發生、只是他稍微了解的既成事實。

    有的時候，無知并非是一件壞事。

    在西南區、在治安管理局西南分局摸爬滾打了這么些年，即便外表上還保持著看似不變的堅硬，但約瑟夫清楚自己心中的棱角早就已經被磨掉了大半。

    剩下的那些，也的是因為對既得之物的不舍，而非最初的理想的堅持。

    理想什么的……

    約瑟夫在心中黯然長嘆。

    他已經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曾經擁有過那些東西了。

    沉默的氣氛彌漫在約瑟夫與海瑟薇二人之間，這突如其來的沉默反倒讓一直都處于被動一方的愛瑪·佐藤感到了不適。

    “喂，你們怎么了？還有什么要問的嗎，該說的我都已經說明白了，沒有的話我就……”

    “等等！”愛瑪剛剛抬起的腳步被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攔住了。

    是海瑟薇。

    不同于約瑟夫內心的糾結，從聽到愛瑪關于項圈來歷的解說后就仿佛進入了震驚狀態的海瑟薇此時已然表現的比約瑟夫要鎮定自若的多。她攔住了愛瑪的去路，不僅如此，還大跨步向前逼近直至幾乎與愛瑪肌膚相親。

    “你……你要做什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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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瑪與海瑟薇之間的身高差本來就有十幾厘米，再加上海瑟薇此時腳上穿著的高跟鞋，過高的差距已經讓愛瑪不得不仰起頭才能勉強與海瑟薇對視了。愛瑪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的不快，但的則是慌亂與動搖，不同于一旁對這一幕袖手旁觀的約瑟夫，海瑟薇這個同性反而是她更加看不穿也更加頭疼的對手。

    “你，能確保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嗎？”

    海瑟薇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冰冷的威脅，讓愛瑪·佐藤那相比之下顯得無比瘦小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你什么意思？我有必要說假話嗎，而且……到底我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你們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然而愛瑪也并非完全的弱者，一直都生活在4-23號這種形形色色的女人互相勾心斗角的環境中的她豈會如此輕易地就向面前才剛剛接觸沒多久的海瑟薇低頭。

    然而，愛瑪的還擊卻完全落在了海瑟薇的意料之內，她稍微傾斜了一下視線，語氣淡淡地開口道：“我……我們會找機會驗證的，但并不是現在。而且，我們也會請你換一個不同的場合把剛才的話都重新說一遍，相信你不會拒絕的吧？”

    愛瑪的臉色猛然一變，她這才想起了面前這對男女的真實身份。

    “你……”

    面對著海瑟薇淡漠的眼神，又看了看一直站著原地又似乎把一切都收入眼底的約瑟夫，愛瑪·佐藤的心突然開始亂了，她對自己的身份還是有著清楚的認知的，她明白如果面前的這對男女真的想要她付出代價的話，那她身為一個還遠遠稱不上有地位的4-23號中的一員是不可能讓對方付出對等的代價的。

    愛瑪無法報復，她與面前的男女之間的差距是如此的明顯，讓她連最起碼的反擊都做不到。

    深重的無力感與自我厭惡裹挾著愛瑪·佐藤的身心，甚至讓她的腳下不由得出現了一絲搖晃。

    “你到底想做什么？”

    愛瑪咬緊了嘴唇，盡管從一開始她就清楚面前的二人找上她是另有目的，但她并未想過為了完成對方的想法而付出代價——

    直到此刻，直到現在。

    “做什么？”海瑟薇輕輕地呵了一聲，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其實很簡單，你倒不必這么緊張?！?/br>
    海瑟薇突然后退了一步，讓開了愛瑪身前的空間，也讓籠罩在愛瑪身上的壓迫感下降了一分。

    她回頭看了依然站在原地默不作聲的約瑟夫一眼，似乎在等待著什么。然而，她并沒有等到任何的回應，于是乎她只得默默地閉上了眼睛，隨即轉向愛瑪·佐藤的方向。

    海瑟薇重新睜開的眼睛內透出淡漠而寒冷似冰的眼神。

    “你剛才說過，這個項圈是最高級別會員的專屬所有物是吧？”

    愛瑪有些不解，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那……我想要你做的事情就很簡單了?！焙Ｉ庇檬种改﹃弊由系捻椚?，似乎沉浸在了某些與之相關的回憶之中。

    她接著道：“我想要和這個項圈的主人有關的資料，全部的資料?！?/br>
    “這不可能！”愛瑪破口而出，她的聲音甚至驚動了一直站在不遠處始終沒有靠近的約瑟夫的注意。

    意識到自己過于大聲的愛瑪馬上壓低了聲線，但語氣依然急促而惶恐：“這是不可能的！我都說了這是最高級別會員的專屬物，他們的身份都是保密的，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地就被人打聽出來！”

    “我們或許不可以，但你做得到?！焙Ｉ钡卣f著。

    “不行！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我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助……額，只是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而已，你到底以為我有多大的能耐??？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些最高級別會員的真實身份？”愛瑪近乎歇斯底里地反駁著。

    但她的對面，靜默的海瑟薇卻一直掛著一幅不變的表情。

    “是嗎？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br>
    海瑟薇加重了語氣念出的單詞讓愛瑪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她還是強撐著回嘴道：“是啊，我只是個小人物！”

    “小人物？”海瑟薇突然笑了，但她的眼神中卻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笑意，“一個普通的小人物，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就能擁有帶未經身份認證的客人進出會場的權限嗎？不，我應該這么說……一個‘小人物’就有膽子做出這種無論怎么看都屬于違反規則的行為嗎？”

    愛瑪的表情徹底變了，她看著海瑟薇，卻似乎不像是在看一個正常的人，而是看到了某種猛獸，某種已經露出了獠牙、吞吐著血腥味十足的吐息的猛獸。

    而海瑟薇也趁此機會乘勝追擊，她又邁前一步，將那些本就是她讓出來的空間重新納入自己的裙擺之下，言語上的攻擊更是沒有一刻有所停止：“你做這種生意也早就不是一次兩次了吧？盡管你在匿名網頁上一直都宣布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但就算是我也幾乎不用花什么精力就調查出了至少三批買了你‘最后一次’門票的客人?？磥砟愕摹詈笠淮巍€真的是不值錢啊，對了，我很好奇啊，你每一次的生意不可能是你一個人做的吧，你肯定有同伙，那每一次你們都是怎么分贓的呢？你們做這種生意不可能讓你們頭頂上的人知道的，如果真的像你說的你只是個小人物并沒有這些權限，那你的那位同伙呢？”

    “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也是你露出的最大的破綻?！焙Ｉ睅缀跻呀涃N到了愛瑪的身上，她的眼神緊緊地逼迫著愛瑪，似乎要從對方的瞳孔刺入再透體而出一般。

    “你，說你只是一個小人物，好吧，我姑且信你這一回?！?/br>
    “那么請你也回答我的一個問題，一個很簡單的問題?！?/br>
    海瑟薇停頓了一下。

    “一個小人物，是怎么一眼認出我脖子上的項圈是最高級別會員的所有物呢？”

    愛瑪的表情凍結了。

    一并凍結的，還有站在海瑟薇身后的約瑟夫。

    那一刻，約瑟夫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這……或許才是海瑟薇執著于此地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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