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體(1)非人之人 第十五章 那一夜(上)
第十五章·那一夜(上) 徐偉峰進門后的句話就讓我心中一跳,但比我反應更大的卻是顧嘉欣。 “撲咚”一聲,顧嘉欣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她看著站在她眼前的徐偉峰,沒有說話,但顫抖的嘴唇已經折射出她此時的內心的波動。 徐偉峰陰沉著一張臉,眼神在我和他妻子身上不停游移。最后,他好像是放棄了什么一般,走上前將顧嘉欣從地上扶了起來。 “你先下去,我要跟張哲好好談談?!?/br> 他這么對顧嘉欣說完,便不再去看她,而顧嘉欣帶著一絲驚恐的眼神在他背過去的身影上試探著,最后還是沒有說出一句話,默默地走出房間并且帶上了門。 房間里,頓時只剩下我和徐偉峰兩個人了。 不,應該說還剩下三個,還有依然躺在病床上的莉莉絲在。 徐偉峰身上壓抑的氣氛并沒有因為他妻子的離開而緩解多少,他面沉如水地坐在病床另一側,正好和我隔著床中間的莉莉絲形成對峙。 氣氛沉悶的可怕,但我卻不知道自己此時該說些什么。本來,我以為顧嘉欣是在徐偉峰的授意之下才會找我談話的,但在交談的過程中,我卻發現事情的發展似乎遠比我想的還要復雜。 顧嘉欣和徐偉峰,這一對夫妻雖然表面上還算融洽,但在深層卻暗藏著很深的矛盾。老實說我并不是沒有想過他們夫妻之間關系不睦,但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讓他們夫妻二人的關系產生裂痕的,竟然是我的meimei,我去世了多年的meimei。 我不由得一直注視著徐偉峰,但徐偉峰卻好似完全沒有意識到我的視線一般,他坐在床邊,看著癡癡坐著的莉莉絲。 那是我次見他流出出這樣的眼神,徐偉峰給我的印象一直都是理性至上,為了目的可以拋棄一切原則,甚至有點兒不擇手段的人。然而,我現在卻看到了他與外在完全相反的另一面,溫柔、憐愛甚至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一面。 看到徐偉峰此刻的表情,我有些理解顧嘉欣的感受了。 即便我的meimei已經不在人世,但世界上曾經有這么一位讓自己的丈夫露出如此溫柔一面的存在,對于任何一位妻子來說都是最大的挑釁與挫敗。而且對方已經不在人世這個事實,反而會更加凸顯這分挫敗感的強烈。 畢竟,人死了,也就代表著什么都無法改變了。 也怪不得顧嘉欣會當著我的面說出那種話來了…… 而且,如今這分挫敗還在延續著。 那便是眼前的莉莉絲,曾經的伊娃。 想到這里,我突然開始佩服起顧嘉欣來。她是莉莉絲的創造者之一,更是提供了莉莉絲原始DNA數據的母體,某種意義上來說現在的莉莉絲、曾經的伊娃便是她的女兒。 而當發現了莉莉絲所承載是源自丈夫對舊愛的精神寄托之后,她居然能依然不改變對莉莉絲的想法,依然想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對待莉莉絲。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她,也算是偉大的吧。 我的思緒轉到眼前,徐偉峰依然注視著莉莉絲,他的目光依然只停留在莉莉絲身上,盡管以目前的莉莉絲的狀態,他是注定得不到任何回應的,但他還是一直看著,看著。 突然,他抬起了一只手,似乎要去摸莉莉絲的臉。 我的心驟然提了起來,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淤積在我的胸口。然而,我卻沒有任何阻止他的理由。但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徐偉峰的手在碰到莉莉絲臉頰的前一刻停了下來,他的手指離莉莉絲的皮膚只差不到一寸的距離,但就是這一寸,他卻一直沒有突破。 最后,他還是收回了手,臉上的表情也在一瞬間變得有些黯然。 “很奇怪,對吧?”徐偉峰突兀的開口了,“我明明制造了這具身體,在她被送到你那兒之前也是我親自把她裝進了箱子里,但現在……我卻不敢去碰她,去摸她了?!?/br> 他側臉看了我一眼,臉掛著自嘲的笑容:“我是不是很奇怪?” 我沒有做任何回答,而他也好似不在乎一般,繼續自顧自地說著。 “其實我心里也明白,就算她能繼承‘她’的記憶,那也不代表是她復生了。況且,現在連這個前提都已經失敗了,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好像白費了一眼?!?/br> “但我還是這么做了啊,可能只為了自己心中的一點執念吧,我堅持做了下去,把嘉欣牽扯了進來,還害她有了那么多有的沒的的胡思亂想。然后……和你,也重新扯上了關系?!?/br> 徐偉峰的視線終于完全停在了我的身上,他看著我,然后開口問道:“嘉欣她都告訴你了多少?” 我還沒有說話,徐偉峰就又開口補充道:“哦,不要誤會。我只是想確定一下,還需不需要我做一些的解釋和說明什么的。畢竟,我雖然知道她差不多知道我在干什么了,但攤牌就才是剛剛那會兒,我也不確定她具體知道多少,又會告訴你多少?!?/br>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決定不做保留把顧嘉欣告訴我的事情全部透露給徐偉峰。 “哎呀,原來我那么早以前就被發現了???”徐偉峰摸著滿是胡茬的下巴,似乎有些意外,但卻沒有流露出一絲因為顧嘉欣告訴我這些事而生氣的意思。 “你不生氣嗎?” “嗯,我為什么要生氣?” “你老婆告訴我這些事,還有她自己去調查關于張莉的事情,都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吧?” 當我提到meimei張莉的名字時,徐偉峰的表情一瞬間動了動。但馬上,他就恢復了那張我熟悉的臉。 4F4F4F, “嗯,這個啊……其實我沒有什么生氣的理由的。畢竟你瞧,我做的這些事情都是瞞著她的,本來就算是做丈夫的我的不對,而她自己調查清楚了真相,又選擇把這些告訴了你,雖然出乎了我的意料,但也正好在我的計劃之中吧?!?/br> “計劃?這一切都是你的計劃?” “不,并不完全是?!毙靷シ鍝u了搖頭,“把伊娃安排到你的身邊,然后通過她影響你,讓你交出那份張莉留下的記憶資料是我的計劃,后面的就全不是了。不過,本來我就是決定好了要告訴你這些的,現在只不過是換了我老婆替我把這些事情告訴你了而已。所以說,也算是在我的計劃內吧?!?/br> 我有些意外,徐偉峰居然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要把這些都告訴我? 這著實讓我有些難以理解,畢竟他的目的應該是利用我meimei留下的記憶數據,然后借莉莉絲的身體讓她復生。從我這里得到記憶數據之后,按理說我對他就失去價值了,他為什么會把這些秘密告訴我? “怎么,你很奇怪嗎?” 我點了點頭,與其矢口否認,我不如直截了當承認自己對整件事情發展的疑惑。 “那好吧,看來我還是能達成一些最初的目的的?!毙靷シ迩辶饲迳ぷ?,然后開口道:“張哲,我先從一個最簡單但你可能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開始吧。你,真的以為那些倫理委員會的調查委員會沒有注意到你存在實驗室服務器里的記憶數據嗎?” 我頓時一愣,沒想到徐偉峰一開口,就切中了一個我的要害。 我的確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那個時候,我一直沉浸在meimei去世的悲痛之中,對于實驗室的一切都撒手不管了?,F在想來,meimei的記憶數據會被作為我的個人資料交還給我這從一開始就疑點重重,首先我的個人資料他們不是沒搜查過,有很多我記錄在個人日志里的和實驗沾邊的東西也被他們刪去了。其次,那份記憶數據因為特殊性我一直是保存在實驗室的服務器里的,既然整個服務器都被倫理委員會帶走了,那為什么唯獨那份記憶數據會被當成我的個人資料還到我的手里呢? 我突然想到一個可能,一個近乎唯一的可能性:“是你……” “沒錯,是我?!毙靷シ搴敛华q豫地點了點頭,“是我暗中活動保下了那份數據,不過,做這些事情的,也不只我一個人?!?/br> “那還有誰,你老婆?”我頓時想到顧嘉欣,但隨即我又在心中否認了,十年前的話,顧嘉欣應該還沒有和徐偉峰結婚才對,那個時候的我和徐偉峰都是標準的單身漢,至少我自己是這么認為的,顧嘉欣和徐偉峰的關系在那么多年前有沒有發展我的確毫不知情。 徐偉峰看著我,并沒有馬上開口。他移開視線,看了一眼旁邊近在咫尺的莉莉絲。 但我卻隱隱有種感覺,他看的并不是莉莉絲,也不是伊娃,而是…… “另一個為這件事情出力的人,是張莉?!?/br> 轟隆一聲,這個答案如同驚雷一般在我的腦海中炸開。 “你說,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張莉,我的meimei,她最后出面暗中保下了那份記錄了她三年記憶的數據? 但這怎么可能,因為我決定退出實驗室也好,拋棄掉自己付出十幾年光陰的成果也好,都是在……都是在她病逝之后才做的??! 我至今還記得,正是因為我沒能見到她臨走前的最后一面,我才決定拋棄掉這一切,徹底割裂自己與過去的她之間的全部留戀。 只因為不這樣做,我就可能沒有勇氣繼續一個人活下去了。 但現在徐偉峰卻坐在我面前,告訴我除了他之外meimei也為這件事出了力? 我變幻的表情一定全被徐偉峰看在了眼里,然后,他很是淡然地開了口:“你不要亂想,其實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張莉的意思。而我,只不過算一個執行者罷了?!?/br> 我看著他,突然有些懷疑。 徐偉峰這一番話最大的疑點就是……我的meimei,張莉是怎么把這些事情授意給他的? meimei病情加重前,她都一直瞞著我,但在她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我幾乎都是與她寸步不離的。 但這也是我一生的痛,我雖然一直都守護著她,但卻沒能陪她走完最后一晚。 “她,是什么時候要你做這件事的?她是怎么告訴你的?” “怎么告訴我的?”徐偉峰的眼神突然有些游離,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然后,他看了看莉莉絲,又看了看我,道:“就像現在這樣,她當面告訴我的?!?/br> “當面?難道她在惡化之前就已經……” “不,不是這樣的?!毙靷シ逵謸u了搖頭,“她一直都對你瞞著她身體的情況吧?你是她哥哥,還是她……最在乎的人,她對你都瞞著,怎么可能輕易告訴我?!?/br> “那……” “我也是在她病倒之后,才直到這件事,最后決定去找她的?!?/br> 徐偉峰突然站了起來,他走到床尾,凝視著坐在床頭的莉莉絲。 “那天晚上,我就是這樣偷偷溜進了醫院的重癥病房,然后,好像也是站在這個位置,找她……告白?!?/br> 我絞盡腦汁,卻怎么也會想不起有這么一幕發生在我的眼前。 但是,自從meimei住院之后,幾乎每晚都是我在陪著她啊。除了…… 難道是! “你是不是奇怪我在哪天晚上干了這件事?” 徐偉峰看著我,似乎完全猜透了我在想什么。 然后,他繼續道:“我當然不可能當著你的面告白的。雖然,在告白之前我就已經想好了,這肯定是得不到任何答復的,但我也不敢當著你的面去做這種事情。所以,我只能把你支開了?!?/br> 我猛地越過病床,抓住徐偉峰的衣襟。 “那天晚上的事情,是你?” “對,是我?!泵鎸χ业呐瓪?,徐偉峰卻表現的異常淡然。 他頓了一會兒,說出一句幾乎讓我血管炸裂的話: “那天晚上,是我看著她,最后停止了呼吸?!?/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