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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薤露行在線閱讀 - 第三十五章 如今綰作同心結(主治愈,溫情向)

第三十五章 如今綰作同心結(主治愈,溫情向)

    “柳先生,如何?”

    病榻旁,柳泉林仔細地探著脈,眉頭擰成漩渦狀,一言不發。半晌,他徐徐縮回手,一拳砸在床角,低聲罵道:“這幫畜生!”

    殷廣祺見狀,心中已明白了大半,遂默默地拿起藥膏,替尚在昏迷的人療傷。柳泉林冷靜了片刻,嘆道:“他內腑受損太重,已經無法恢復,只宜小心保養。至于外傷……治標不治本罷了……”

    “那眼睛呢?還能治嗎?”

    “目盲像是藥物熏烤所致。若處置得當,尚能恢復六七成視力?!?/br>
    殷廣祺輕輕頷首,柳泉林又道:“他受的刺激太多,恐怕一時半刻醒不過來……”

    “讓我守著他罷?!币髲V祺輕聲道:“否則,我總怕這是一場夢?!?/br>
    ————————

    令人絕望的黑暗中,孟純彥極速下墜,墮入無邊夢魘。

    他那日捅傷了何進,被毆打得奄奄一息。就在他以為終于能求得一死時,卻有人強行撥開他眼瞼,將點燃的藥香遞了上來。

    “?。?!”

    慘叫,掙扎,痛哭……他在極度的恐懼中失去理智,發瘋似的拼命反抗,卻一次次被強行鎮壓。眼前濃重的白霧逐漸黯淡,最終變成一片漆黑,他感覺到自己被捆縛成團,丟進馬車,到了一個脂粉味嗆鼻的地方。

    “模樣身段都是上品,傷也容易治,但這眼睛……”

    “瞎子有瞎子的玩法,憑這口xue,還愁賣不上價嗎?半年為期,賺的錢都歸你,把他調教乖順了就成?!?/br>
    自那天起,南風館多了個招牌小倌,名喚“瞽奴”。所謂瞽,說白了就是瞎子,這瞎子常年以黑布蒙眼,看不全相貌,但就憑他上下那兩個洞,也足以令嫖客流連忘返,成為南風館新的搖錢樹。瞽奴極少說話,連叫床都不肯,只是默默地流淚,實在疼得狠了才喊一兩聲。喜好施虐的嫖客們愛極了他這脾氣,一個時辰三兩黃金也不嫌貴,酷刑流水似的施于其身,整夜熬下來,往往會丟掉半條命。

    剛開始的時候,老鴇還顧忌那位不可說的貴人,白日里給瞽奴用藥療傷。后來風云突變,皇位更迭,閹黨倒臺,老鴇愈發覺得此物棘手,遂放出“玩死不論”的話來,也不再替他治傷,只是每日灌些米湯,客人嫌臟時才給他洗洗。眼看著瞽奴一日比一日虛弱,南風館的人都以為他這條賤命就要了結,誰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瞽奴竟被一群似乎來頭頗大的神秘人帶走了。

    后來歡客們談起那夜,都有些遺憾。瞽奴被戴著金面具的神秘男子護在懷里,身上裹了大氅,連面容都被兜帽罩住,根本瞧不見。故此,關于那瞽奴到底是西施還是無鹽,眾說紛紜,天長日久,竟成了歡場里一個百講不厭的傳說……

    ————————

    我在哪?

    孟純彥倏地睜開眼,周遭仍是一片黑暗。衣袍窸窣之聲近在咫尺,他本能地繃緊身體,努力向后躲,脊背卻被人溫柔地托住,耳畔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仲徽,是我?!?/br>
    ……景祚?孟純彥怔了怔,隨即合上眼,心想:又是夢。

    “你醒了是不是?我知道你醒著。要不,咱們先把藥喝了,再睡一會兒,好嗎?”

    這個語氣太真實了。孟純彥自忖:我終于徹底瘋了嗎?

    殷廣祺看著病榻上瑟瑟發抖的人影,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溫聲哄道:“仲徽,你若是生我的氣,打我罵我都行,求你別不理我,求你了……”

    真是個有趣的夢啊。孟純彥腦中仍是昏沉,卻本能地貪戀掌心那片溫熱,朦朧地想:若能遲一點醒來,該有多好。

    “放心,這里只有你我?!币髲V祺攏住他單薄的肩胛,語氣輕柔?!拔曳瞿阕饋?,多少喝點藥罷?!?/br>
    孟純彥點點頭,任由殷廣祺將他摟在懷中——既然是夢,又何妨任性些呢?

    殷廣祺舀起一匙微溫的湯藥,仍是怕燙到對方舌上的傷,仔細地吹了又吹,這才遞到他唇邊。須臾,蒼白的唇瓣微張,緩緩將藥汁啜入。殷廣祺正要去舀第二匙,卻覺孟純彥身體驟然僵硬,剛咽下的藥即刻反嘔出來,緊接著是一團刺目的猩紅。

    “仲徽!”

    他著了慌,手忙腳亂地擦拭,鮮血卻越積越多,將巾帕和袖口都浸透。懷中人痛苦地痙攣著,冷汗濡濕中衣,流墨般的發梢沾了血絲,分外凄慘。殷廣祺替他挽起散落的鬢發,正要去取痰盂,卻聞得孟純彥虛弱嘶啞的聲音:“疼……好疼……”

    “柳先生就快來了,他會有辦法的。你若實在難受,就掐我打我,分散精神,或許能好過一些?!?/br>
    “……不是夢?!?/br>
    殷廣祺聞言一滯,才意識到孟純彥還迷糊著,心中的酸澀頓時更添數倍。他慢慢地替對方順著脊背,柔聲道:“是真的,都是真的。有我照顧你,從此后便沒事了?!?/br>
    孟純彥輕輕地抖了一下眼睫,又嘔出兩口血,精力耗盡,再次不省人事。

    -------------

    更漏將闌,燭火尚明。殷廣祺揉著疲憊的眉眼,又取過一本奏折,先伸手探了探身邊人的鼻息,這才取筆蘸朱,細細批閱起來。他已經守了兩天兩夜,換藥、擦身、更衣等事皆不肯假手于人,侍從都被擋在屏風外,除了柳泉林,誰也不許靠近。不知情的,都道陛下是舊疾復發,必須靜養;略微知道一點的,也不清楚那養病的是什么人,更兼皇命在上,不敢多言。故而此事竟勉強糊弄了過去,宮內不清楚,宮外愈發無人知曉。在史館的卷宗里,昔日冤案已經平反,孟純彥的墓碑立在青州孟氏祖塋,與父兄葬在一處。然而那冰冷的石碑下并無尸骨,只有一套八品官服。

    “咳……咳咳……”

    病榻上傳來虛弱的嗆咳聲,殷廣祺連忙放下手頭事務,緩緩地替他順氣。這兩日,孟純彥時昏時醒,白日里喂不進食水,入夜容易起燒,身上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神志也不太清楚。殷廣祺將嘴唇在他額頭貼了貼,覺得還是有些燙,便絞了巾帕敷上,又用溫水調和糖鹽,扯下干凈的棉花團成小球,蘸了糖鹽水,一點一點滋潤著孟純彥蒼白的唇瓣。病重之人瘦骨嶙峋,硌在身上并不舒服,殷廣祺卻珍而重之地抱著他,不舍得放手。半晌,孟純彥悠悠轉醒,察覺到自己陷在一個懷抱里,腦中頓時警鈴大作,渾身如墮冰窟,屈辱的記憶潮水般涌來,迫使他習慣性地向外掙扎。耳畔傳來碗碟墜地的脆響,他不顧渾身的虛軟酸疼,奮力甩開那個懷抱,拼命向后退,腦后卻不妨撞上墻壁,磕得生疼。黑暗中,溫熱的鼻息撲面而來,他順手抄起一樣東西甩了過去,絕望地吼道:“滾!”

    殷廣祺堪堪接住那軟枕,溫聲安慰道:“仲徽,是我?!?/br>
    這句話他說過不下二十遍,卻依然耐心十足。孟純彥動作一頓,神志逐漸清明,僵硬的身體徐徐緩和下來。殷廣祺試探著靠近,小心地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面頰上,莞爾道:“真的是我,對吧?”

    孟純彥唇齒翕動,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開口,末了只是問:“剛剛……摔了什么東西嗎?”

    “一碗水而已,無妨?!币髲V祺將人輕攬入懷,替他揉著腦后的磕碰傷,語氣中滿是憐惜?!白驳媚菢雍?,疼不疼???”

    “沒事?!?/br>
    “衣裳都被汗浸透了,換一件再睡罷,否則黏膩膩的不舒服,也容易著風寒?!?/br>
    “嗯?!?/br>
    殷廣祺暫時讓人靠在床頭,拾起碎瓷丟掉,又尋了嶄新的中衣褻褲來。他扶著孟純彥坐起,剛解開衣襟,卻發覺掌心下的肌膚在發抖,待到中衣褪盡,更是顫得厲害。殷廣祺心疼地嘆了口氣,絞了巾帕要替對方拭去冷汗,卻聽得孟純彥嘶聲道:“我自己來吧?!?/br>
    “可是你……恐怕不太方便?!?/br>
    孟純彥摸索著握緊巾帕?!拔易约簛??!?/br>
    殷廣祺拗不過他,只能守在一旁,看他磕磕絆絆地擦拭上身。這幾日涂的藥膏甚是見效,那些新傷舊創已經愈合大半,僅剩淺淡紅暈,連胸前兩點也不再腫若櫻桃,而是恢復了原本的玲瓏形態,只是顏色略深些。這般傷病實在令人心酸,殷廣祺恨不能替孟純彥包攬一切,然而他也太了解仲徽的性子,便不再言語,偶爾默契地接過巾帕絞凈,遞到對方手心里。不知過了多久,上半身總算擦拭完畢,孟純彥接過中衣,摸索到領口卻找不著袖口,衣袂更是一團亂,怎么也系不上。殷廣祺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柔聲道:“讓我幫你吧?!?/br>
    “……我已經是個廢人了,對不對?”

    殷廣祺替他穿好衣裳,輕聲安慰:“怎么會呢,你別多想?!?/br>
    “莫要騙我?!?/br>
    “真沒騙你。柳先生說,只需仔細調養,都能治好的?!币髲V祺頓了頓,將聲音放得更溫柔些?!把劬σ材?。所以,在完全復原之前,就許我伺候你罷。行嗎?”

    孟純彥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再無半句言語。殷廣祺替他擦洗下體、更換褻褲,小心撫過尚未痊愈的私處。孟純彥試著放松自己,然而,盡管清楚地知道對方毫無褻玩之意,他還是控制不住那股由內而外的惡寒,抖得如風中落葉。殷廣祺明白仲徽的苦楚,盡可能快速地處理好一切,轉身凈了手,替他蓋嚴錦被,又拿出兩粒丸藥遞到他嘴邊,解釋道:“你脾胃受損太重,吃不下湯藥,含著丸藥也是有效的。若是嫌苦,還有冰糖?!?/br>
    孟純彥噙著那兩丸藥,也沒抱怨苦,只是抿了抿雙唇,輕聲道:“謝謝?!?/br>
    “你我之間若用得著‘謝’字,便是生分了?!币髲V祺眼角微彎,話音中也帶著笑意?!袄哿司退瘯?,我守著你?!?/br>
    “你也歇一覺吧,身子向來不好,還這么……”

    “別cao心啦,我好著呢。睡吧?!?/br>
    ----------------

    將養了五六日,孟純彥終于不再整日昏睡,低燒也退了,神志逐漸恢復清明,話卻更少。殷廣祺對外稱自己抱恙,除了常朝根本不露面,奏折一概遞到宣室殿,由太醫轉呈。所幸他本就有多病的名聲,早中晚藥吊子不斷,加之常年面色如雪,大臣們也沒起疑,見到朝中事務從不耽誤,還要象征性地贊幾句勤政,懇請保重圣躬云云。如此,殷廣祺便能時常在孟純彥身邊照顧,事事都親自經手,十萬分的仔細,生怕給心尖上的人再添苦楚。

    譬如那私密處傷得凄慘,便溺都成問題,每日還需換七八次藥。孟純彥身體虛弱乏力,眼睛也不方便,殷廣祺就抱著他用夜壺,眼睜睜看著污穢和血流,艷紅一片。孟純彥不肯痛吟出聲,咬牙強忍,好幾次都抓破了錦被,殷廣祺實在看不下去,又怕貿然出言更傷對方自尊,只能默默替他清理干凈,再拿極細的鈍頭銀簪裹了棉絮,蘸著溫和滋潤的藥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傷處。后庭內外都是細微的裂口,若錯了半點力道便會流血,臀縫和會陰更是不知被什么東西蹂躪過,深深淺淺的紅痕交錯重疊,一團糊涂。殷廣祺從不打聽這些傷是怎么弄的,僅憑上藥時感受到的顫抖,便足以知曉對方心中的千瘡百孔。每逢這時,孟純彥總是安靜地伏臥著,痛也不吭聲,殷廣祺便強撐著笑意,扯兩句閑話來分散對方精神,能緩解一毫算一毫。

    又譬如孟純彥夜里容易夢魘,卻也不吵不嚷,往往是一覺醒來,下唇已經被咬得鮮血淋漓。殷廣祺看在眼里,疼在心坎上,恨不能替他承受,便每晚守在病榻旁,睜眼熬到后半夜,看著對方睡安穩了,才胡亂困一覺,洗把臉便去換衣冠上早朝。孟純彥眼睛雖看不見,心里卻明鏡似的,知道他這樣熬身體受不了,明里暗里趕他去睡。殷廣祺曉得對方的心思,便借了這個由頭,逗引他多說幾句話。二人這般過了幾個來回后,孟純彥也知道殷廣祺壓根不打算改,只是存心逗自己,便緘口不言。傍晚,孟純彥早早就寢,殷廣祺見他睡得頗為安穩,便取過奏折來瞧。待到殘燈如豆,他終于放下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預備趴在床沿囫圇一覺,卻見孟純彥忽地睜開眼,無神的黑眸正對著自己的方向,輕聲開口:“床榻挺寬敞的,足夠兩個人躺,你那樣委屈作甚?”

    “仲徽,你怎么還沒睡?是不是又夢魘了……”

    “我沒事?!泵霞儚睾偷卮驍嗨?,憔悴的病容上露出一點難得的笑意?!捌鋵崱粲心阃?,我心里更踏實些?!?/br>
    殷廣祺旁的猶可,一聽這話,連忙寬了外裳、凈了面,與孟純彥并肩而臥。他也實在是乏了,倦意潮水般襲來,不多時便沉沉入夢,手臂無意識地一松,搭在了對方身上。孟純彥勉強壓制住顫栗的沖動,僵硬地向殷廣祺懷中挪了挪,咬牙挨過幾股惡寒,在心底反反復復地勸自己:這是景祚,不是旁人,怎樣都可以的,都可以的……

    翌日天光晴好,又值百官休沐,殷廣祺也能偷個閑。孟純彥今天精神也不錯,早起含著丸藥,勉強咽了兩口米湯,只是四肢仍然虛軟無力,私處的傷也沒好全,行走不得。殷廣祺服侍著他,將一切打理完畢,轉身卻見柳泉林端了個漆盤進來,便問是何物什。柳泉林道:“元氣既提了上來,復明也該安排著了。這里是調配好的藥汁,一日三遍,每次雙目各六滴,且觀察成效罷,尚需斟酌?!?/br>
    殷廣祺接過,依言替孟純彥用了藥,忽見對方鼻翼微動,輕聲問:“好香的氣味。柳先生是打哪里來?”

    失明之人雖目不能視,旁的感官卻會更靈敏些。柳泉林行醫多年,見怪不怪,只是緩緩道:“這香味么……從翰林醫官院過來,為抄近路穿過梅園,紅梅開得正好,應是沾了花香?!?/br>
    “已經是梅花的時節了啊?!泵霞儚┹p輕地感嘆了一句,沒再多言語。殷廣祺見他眉宇間似有向往之色,便笑道:“悶了這些時日,要不要出去轉轉?”

    柳泉林瞪了他一眼,險些將“胡鬧”兩個字脫口而出。殷廣祺又道:“年關將至,外頭一日比一日暖和,不過出去透透風,多穿幾件衣裳便是了,想來無妨?!闭f著又遞過去一個懇求的眼神?!耙懒壬茨??”

    “……也罷,偶爾散散心也有益處。記著穿暖和些,攏兩個手爐。不許站太久,最多兩刻鐘?!?/br>
    須臾,殷廣祺找來一件又一件厚衣裳,直將孟純彥裹成了棉花球,再加上大氅和風毛斗篷,愈發襯出五官的清俊來,更兼面色蒼白得幾近透明,十萬分的惹人疼惜,真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穿戴完畢,孟純彥正待撐起身子,卻聽得殷廣祺道:“別動別動,仔細碰著傷口。我背你去梅園?!?/br>
    孟純彥聞言一怔,殷廣祺又道:“放心吧,我叫他們都退下了,一路上保證不會有人瞧見?!?/br>
    “可是你……”

    “我好著呢,來吧?!?/br>
    背后過輕的分量惹得殷廣祺鼻中一酸,好容易才忍住了。路旁果然不見半個人影,梅園更是空曠寂寥,殷廣祺慢慢地走著,孟純彥安靜地靠著他,溫熱的鼻息偶然交融,無端令人心安。今冬的梅花開得格外熱烈,殷紅如血,香氣馥郁。行至梅林深處,孟純彥忽然道:“你累了吧,要不要坐一會兒?!?/br>
    “不累。前面的花更好,我帶你過去?!?/br>
    “歇歇罷。咱們說會兒話?!?/br>
    殷廣祺尋了一塊光滑平整的山石,慢慢將孟純彥放下來,輕柔地攬住他的腰,讓人靠在自己肩頭借力,為免碰著仲徽私處的傷,還特意將自己的大氅下擺墊在了山石上。日光安靜地灑下,孟純彥久病的面龐也添了幾絲生氣,墨色雙眸正對著一株迎寒吐蕊的梅樹,似乎在賞花。良久,他輕嘆道:“今年的梅花仿佛開得很好?!?/br>
    “燦烈如霞,暗香若浮?!币髲V祺笑道:“只可惜今冬京城無雪,否則踏雪尋梅,更添意趣?!?/br>
    “無雪,來年恐又是大旱?!?/br>
    “天命如此,自求多福也罷,只是人禍更勝。賑災的款項撥下去,經過層層盤剝,最終沒幾枚銅板能真正落到災民手里。吏治多年積弊,簡直爛到了……”話說一半,殷廣祺忽然回過神來,自嘲似的笑道:“都怪我,提這些破事做什么,沒的叫你煩心?!?/br>
    “聽一聽也好,否則每日吃了睡,真要成廢人了?!?/br>
    殷廣祺看著他無波無瀾的神色,眉尖微蹙,低聲道:“仲徽,你別這樣說。等你養好了病,未必不可以再登金鑾殿……”

    “是嗎?”對方面上浮起一抹凄涼的微笑,徐徐道:“人死如燈滅,卻也要圖個清白。孟純彥已經歸葬青州祖塋,我又算什么?一縷幽魂罷了,還不干不凈的,平白落人口舌,辱沒門楣?!?/br>
    殷廣祺顫聲勸道:“都怨我不好,是我的錯。我若能早點找到你,也不會叫你受恁多委屈,傷透了心。你只管打我罵我記恨我,莫用言語作踐自己,行嗎?求你了……”

    孟純彥輕抿雙唇,將話咽下,又定了定神,半晌方轉換話題:“你有先生的消息嗎?”

    “先生在臨安城外隱居,有錢師兄陪著,一切安好?!?/br>
    “那便好?!泵霞儚┳旖俏P,面露懷念之色?!皠傔M書院的時候,我讀到‘天下有道則現,無道則隱’,大惑不解,跑去問先生。先生并未直接解答,只叫我去細看注疏。我鉆進藏書樓,將歷代注疏翻了個遍,依然疑惑:天下無道,君子當匡扶正道,何故曰隱?當年先生只是摸著我的頭說,最好一輩子都不必懂這個道理。事到如今……我算是徹底明白,卻也晚了……”

    他抬起手,指尖觸到探過山石的梅枝,熱淚毫無征兆地滾落。自重逢以來,殷廣祺便沒見孟純彥哭過,一直擔憂他郁結太深,而今見狀,立即將人護得更暖和些,任他痛快發泄。眼淚一發不可收拾,漸成決堤之勢,孟純彥的抽噎聲也愈發清晰,最終變成一場慟哭。剔透的淚花灑在風毛領子上,被冷風吹散了溫熱,凝成細小的冰晶。殷廣祺將人摟在懷里,緩緩地替他順氣,兩行清淚無聲滑落,似悲涼又無奈的嘆息。

    血雨腥風,國仇家恨,而今且共離人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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