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林諾海從托盤上拿下杯子，嫌棄地看了眼桌面。

    表層漆著木紋的廉價三合板，試圖充實木，邊緣的毛糙卻露了餡。和這家餐廳一樣，一副上不了臺面的窮酸樣。

    座下的皮面也是人造革的，他皺了皺眉，換了個姿勢。

    “你只點了一杯咖啡？忘了提醒你，午餐時間，還是點個套餐更好?！?/br>
    對面人小聲說，他已經低頭在吃紙盤中的食物，手中拿著雙塑料的筷子。

    “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會吃?！?/br>
    林諾海說著，將托盤推到更遠?！拔业臇|西呢?！?/br>
    對方一邊往嘴里塞面條，一邊將桌上一個小盒子往林諾海的方向推了一下。林諾海左右看了眼，見無人看向自己這邊卡座，伸手將它拿起，遲疑了下，皺著眉從西裝口袋中抽出條手帕，抖開了，裹了一下才放進自己拎著的提包。

    “首席讓我轉告您，這一段時間真的不要再聯系教廷了。他說這次很危險，保密局那邊已經知道您的長相了。如果被發現您在和神恩教聯系，引起那位的關注，可就麻煩了?！?/br>
    林諾海心中嗤笑了一下。

    “我倒希望他關注一下呢。最好是當面質詢，我就可以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好好問一下，陛下你……”

    “噓、噓！”

    對面的男人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抬起頭來，這才露出面容。是個面目平凡的中年人，身穿極不起眼的灰色衣服，林諾海相信自己出了餐廳，再和他擦肩而過，絕對無法認出他來。

    林諾海臉上流露出不屑，“看把你嚇得。他又沒有千里眼順風耳?！?/br>
    他這樣說著，卻也放低了音量。畢竟，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剛這狠話，也就是在神恩教眾面前說說而已。以他現在各方面的實力，距離向那御座挑戰，還要走很遠。

    中年男人嘟囔了一句，“得虧我特意找了這么個吵鬧的地方?！?/br>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繼續壓低聲音說道，“路途太遠，這次的神恩，您得在兩個小時內服下。服下后二十四小時，最好先別動用精神力?！?/br>
    林諾海不耐煩地點了點頭，看對方已沒有更新信息要說，起身拎起提包，“時間緊，我就先走了?！?/br>
    他說完，大踏步朝門口走去。中年男人看著他落在桌上，半口沒動的咖啡，嘆了一口氣。

    林諾海出了快餐店，招了下手，一輛黑色加長凱迪拉克滑到他面前停下。林諾海上了車，吩咐司機去最近的五季酒店。

    他想起剛剛和神恩教那位特使的對話，唇角微微翹起，從鼻子中“哼”了一聲。

    還是太膽小了。這屆教宗，看來守成有余，進取不足。

    不過反正他也沒打算一直留在神恩教。只要獲取足夠的“神恩”……

    他頭往后仰到靠枕上，合上雙目。

    這個五季酒店的頂樓是旋轉餐廳，通過貴賓門直達頂樓后，可以選擇不同的門，每扇門通往的餐桌都有不同的景色，據侍者說，是在全宇宙最美麗的景色中甄選出來的。

    林諾海選的那張餐桌，正對著歌唱塔。那是一對高聳入云的石柱，不知在荒漠佇立中的風吹過，被歲月侵蝕的千瘡百孔。正在夕陽西下的時間，風吹過溶洞，發出天籟般的聲響。

    林諾海只泛泛看了一眼，并沒對這景色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他選擇這里，是因為這里只有一個餐桌。趁著侍者上完前盤離開的時間，他拿出手絹包裹的小盒，輕輕打開。

    暮色四合，“神恩”閃著熒光，輕盈地盤旋著升起，林諾海微微翕動薄唇，念出咒語，伸手將那點點熒光捉住，送到嘴邊吞下。

    他曾聽卡爾松說過，有的人服下神恩會有不同的感受。有的人會嘗到冰雪的味道，有人會覺得一股暖流匯入體內。林諾海從未有過類似的經驗，他只覺得閉上眼時，眼皮后可以看見的那團光，更明亮了些。

    他拒絕了甜點，直接離開。下到一樓，橫穿大廳正想回家時，突然聽見有人叫了一聲“林諾海！”

    他停了腳步，望向聲音來源，看見一個穿著輕便風衣的年輕人，大踏步朝自己走來。他容貌俊朗，身材勻稱，隔著好幾步就伸出雙手來。

    “果然是您。我都不敢認了?！?/br>
    林諾海伸出一只手，與他輕握了一下，還在回想這人為何看起來面熟，對方已自我介紹，“我是林秋晚?！?/br>
    哦，原來是宗室。難怪。

    同宗的年輕人正在說，“我剛開蒙不久，您就離開宗學啦。哎，那時老師老是夸您，說您看書最多三遍，就都能背，我們這一代可是不行啦?！?/br>
    林諾海聽了，知道他比自己小一輩。

    宗室血緣，若與皇家隔了超過三代，便不再用輩分字。林諾海是第四代，與當今皇帝羅奕算堂叔伯兄弟的，名字中卻不能再用“奕”，皇帝的下一輩是個“恒”字，這年輕人自報名字是林秋晚，自然也在三代之外了。

    素不相識，原本林諾海對對方的目的是有些疑慮的，但人總是愛聽別人稱贊。林諾海聽著對方的贊美，嘴上雖謙遜，說小時了了，心中卻頗受用。

    皇家自來出美人，當今陛下被譽為宇宙第一美男子，眼前的這個林秋晚也不遑多讓。

    他一雙表情豐富的眼睛望定自己，表情真摯，林諾海不由更是放松了戒心。

    他笑著與對方寒暄，“好久不見，你現在是還在念書，還是已經畢業了？”

    “剛畢業?！?/br>
    “哦，那是趁著還沒工作，來千星城先玩玩？”

    林秋晚搖頭，他眨了眨眼，帶著點遲疑望望左右，往前踏上了半步，低聲說，“我是來參加儀式的。感謝神恩?！?/br>
    林諾海只覺得心臟漏跳了一拍。

    他微微瞇起眼，仔細看了看眼前的年輕人，不動聲色地皺眉，“你說的這是什么？”

    林秋晚微微睜大了眼睛，林諾海分明看到，他的瞳孔微微擴大了些，透露出內心深處的慌亂。

    “您……難道您不是——我以為……”

    林諾海盯著他看了一會。

    離得如此近，他能聽見林秋晚的心跳聲，砰、砰，強壯有力，速度卻比正?？炝诵?。

    在意識的邊緣，他也能感覺到近在咫尺的對方身上的精神力。如一團火苗般，隨著心臟的節奏跳躍。

    精神力比一般人要高一些，畢竟是個宗室，血脈強悍。但還不如自己。

    他眼看林秋晚露出慌亂的神色，甚至腳無意識地轉向門口的方向，似乎下一秒鐘就要落荒而逃了，這才也壓低聲音回了句，“神恩如海?！?/br>
    年輕人的眼睛立即亮了一起，突然起來的驚喜，讓他聲音都有些顫抖，“啊，太好了，果然您也是。我的接引人跟我暗示過，說我有同宗也在咱們教內?！?/br>
    大廳中雖然人不多，畢竟也偶爾有些人來人往的，林諾海不想過于引人注意，便帶他走到一邊休息區。

    林秋晚等他坐下，才在他側邊落座，他似乎憋了許久，一坐下就滔滔不絕地開始講述他的心路歷程。林諾海一邊聽一邊點頭。

    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的經歷竟然和自己頗為類似。宗室之子，非正室所出，雖然不愁吃穿，想要更多的卻也沒有了。

    他加入軍校，原本是想學當今皇帝，在軍功上有所建樹。無奈精神力一般，普通的課程還行，到了艦船維修和運行、星際作戰戰術等需要精神力支持的課程，分數便只能掛在中游。

    這樣的成績，就算順便畢業，加入想要的部隊，也恐怕難以做出成績吧。

    精神力這個事情，后天的努力能改進的空間有限。林秋晚既不滿自己的天賦，又想要做出一番事業，偶爾聽聞神恩教有秘法，可以提升精神力，便加入了進來。

    “不過聽說這個秘法，也有很大風險，我正有些拿不定主意。太巧了，能夠遇到您?！?/br>
    他一臉孺慕，表情真誠，林諾海原本沒想著幫他解惑的，被他目光灼灼看著，也不得不稍微指點一下了。

    “神恩教的這個方法，是有的，也確實能提升精神力。副作用，至少我目前還沒體會到?！?/br>
    青年立即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看得林諾海倒是笑了，鼓勵了一句。

    “好好干。過一陣說不定和我一樣，也能做到主教?！?/br>
    林秋晚目光閃閃。

    “那可太好了?！?/br>
    林諾海話說得差不多了，起身準備告別，順口問了一句，“你那個引領人是誰??？”

    “啊，他叫李諾，也是個主教?！?/br>
    林諾海停住腳步，腦子中突然亮起來紅色警報，“哪個李諾？你在哪里認識他的?！?/br>
    林秋晚似乎沒注意到他停住了腳步，自行往前走了兩步，才回頭，“朗迪尼亞姆的李諾。你被捕了。林諾海，我代表保密局——”

    林秋晚的徽章未及掏出，林諾海眼中已瞬間兇光乍現。強烈的危機，讓他的精神力瞬間暴漲，精神力如有實體一般地凝聚成兇器，用力揮出。

    林秋晚一句話未完，只覺得后腦勺如被重物撞擊，向前趔趄了一下，眼前金光直冒。他的腦中仿佛被一只電鉆鉆進，耳中回蕩尖銳的鳴叫，臉色蒼白地跪在了地上。

    侍者眼中，原本相伴走在一起的兩人中，突有一人倒地，而他的同伴絲毫沒有猶豫地出了大門。

    他們訓練有素，一人前往探視，另一位已經快捷鍵通知了警察和救護車。

    陳代陽接到電話，立即叫上陸隊長，走了軍用通道，趕到醫院時，人剛剛從被急救室里推出來。

    林秋晚頭上綁了一圈白繃帶，臉色蒼白，但神智清醒，眼神也還是聚焦的。見了陳代陽試圖在病床上起身，被護士一把按了回去。

    “想死么？那也得出了醫院再死?！?/br>
    林秋晚只能無奈露出小綿羊般的微笑，努力抬了下手，示意陳代陽注意站在一邊，一身制服的侍者。

    這個侍者，被林秋晚暈倒前拽住手腕，怎么也掰不開，無奈只能跟到了醫院。見陳代陽他們一進來，氣勢逼人，顯然的帝國暴力機關，此時他又怕又悔，苦著臉說，“客人當時只說，讓我們務必保留監控，不要循環抹掉了?！?/br>
    陳代陽他們殺氣騰騰地趕往酒店，到得十分及時。

    酒店的法務十分強勢，聽行動隊的人說想要調監控，立即祭出客戶隱私的大義，說除非見到法院的正式傳票，否則一切免談。

    陳代陽先前見林秋晚受傷，心里本就憋著一把邪火，亮了保密局的招牌對方還在歪纏，更是火大，一個眼色，陸隊長和他帶的人直接放倒了保安。

    律師嚇得話音都哆嗦了?！澳銈冊趺催@樣，還有沒有王法了！”

    陳代陽把帽子甩到桌上，拉開椅子大刀闊斧地坐下，冷笑道。

    “王法？今兒老子還就不管什么王法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