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武小將軍
武行秋走之前,挨了他爹一頓狠打。原因很簡單,他爹叫他自己回京。 “我算什么武將軍,您要去容陵不能述職完再去嗎,非要我一個人進宮?!?/br> 他爹泡了杯茶,慢悠悠地品。也不知道一個大老粗怎么突然喜歡上這種雅致東西,叫什么來著,武行秋回憶著讀過的那些書。對了,??心档?,好像是這么個詞。 “你只管去,去完你就是武將軍了?!?/br> 武行秋急得不行,他覺得他爹不對勁。一氣之下心里憋久了的話全冒出來了:“爹你說清楚,我進宮是當將軍,還是當兔子!” 然后他挨了二十軍棍,被親兵壓著上馬往京城去。武將軍揣上茶杯,單人獨騎,直奔南陽容陵??伤麤]能進去,在斷龍石前面被人拿劍攔住了。 “武正平,主子說了,你還不到進去的時候?!?/br> 武將軍抬眼看著白禾,一身孝服。素以剛毅寬仁著稱的武正平露出一個堪稱惡意的笑容:“你也配給主子戴孝?”他看也不看搭在脖子上的劍,小心翼翼地從懷里取出來錦盒,里面是那盞茶杯。上好的白瓷牡丹杯,只是燒瓷的怕是個學徒,不僅泥胚一般,畫的牡丹也差強人意。 “哐啷”寶劍墜地,白禾難以置信地看著杯子。那牡丹花樣還是他找來的,容帝一筆一筆地描出來,他捧過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他僵硬地俯身撿起佩劍,躬著身子,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武正平沒再往里走,直接盤腿坐在地上。白禾膽子再大,也不敢妄傳遺詔。他不能進去,就在斷龍石前和容帝說話,聲音飄飄蕩蕩進了墓道,不知散去哪里。 “主子,您怎么不叫我陪著。陳家趙家都躺進去了,偏我在外面?!?/br> “主子,行秋知道分寸的。他和我一樣,再能折騰,一見著您不也服了。不像白家的,慣會裝乖?!?/br> “主子,我回去守疆了。等行秋送我回來,您可不能不要我啊?!?/br> “主子……” 武行秋對他爹干的事一無所知,被壓在馬上也是渾身的不服。要他說,這述職純是糟踐人,也不知太宗皇帝當年怎么想的,二十四總兵又是怎么點的頭,一直延到了現在。 當年太祖立國,分天下為二十四州,各設總兵鎮守。三十六姓中,除了三家已不可考,四家領水師,兩家棄武從文,三家京師伴駕,其余二十四家各守一方。名為將軍,實如列土。等到太祖駕崩,太宗即位,開辦京師文武堂,要求各家送子嗣進京。一時之間風聲鶴唳,市井唱起。但是什么也沒發生,各家都送了嫡長子入文武堂,四海升平。 將軍們安穩,有的人就坐不住了。大崇雖然撤離監察御史,但知府知州上奏的權利都在。各地參總兵的折子如雪花一樣上京,太宗留中不發,只叫文武堂各家子弟來認領。京城又熱鬧了,今天馬家的公子跪宮門喊冤,明天李家的公子當街痛哭老父忠心。太宗趁勢立了新條例,“凡各地總兵,五年為一任,任滿須歸京述職三月,不得攜親信朋黨。戍邊者,十任不得回原屬地,余者五任不得回?!?/br> 由此,開啟了各地總兵的輪換,延續至今。如武正平守滿州,算是東北邊防,已任滿五年。和新任總兵黃將軍交接后,需立刻返京述職三月,等待京師派遣新的駐地。除了幾個親衛外,一個人都不能帶走,五十年之內不會再回建州。其子武行秋,自幼在京師長大,入文武堂學習,及冠后赴武正平屬地,任小校。待武正平上書請辭或戰死沙場,武行秋才能接過三十六姓的將軍封號,成為真真正正的“武將軍”。 朝廷上下交口稱贊太宗圣明,武行秋嗤之以鼻。不就是怕將士知總兵而不知天家么,既然信不過三十六姓,當初何必分封。武行秋心想,蘇家人當真是,寡恩。這話他只敢在心里想想,畢竟,這是蘇家的天下。 若是述職,也就罷了??刹恢獜暮螘r起,這述職越述越近,已經述到皇帝的龍床上去了。武行秋想起他爹跟他說的那些話,心肝肺氣得一陣一陣的疼。大丈夫立于世,何須學什么床第逢迎,將軍又不是靠屁股打仗。他爹跟他說,為將者,應死沙場,死國難,然實則多死于昭獄,死于小人。文字可被更改,言語可被謬傳,行動可被曲解,而御前三月所訴衷情,天地可證,日月可表。武知秋聽完說:“天子不正,方有冤獄?!睔獾盟蛄怂活D。 武正平想不通,戰場上被刀子捅了,武行秋能一聲不吭,怎么學個伺候人這么費勁。武行秋想著,不是的,他這種粗人,怎么會怕疼。只不過,人不對罷了。若是換了那個人,那個他年少時文武堂碰到的,如日如月一樣的人。 武行秋紅著臉想,別說是捅屁股,捅嘴也使得啊。只不過,人家怕是早記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