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糟糠妻擊鼓鳴冤,陳世美百口莫辯
第七回 糟糠妻擊鼓鳴冤,陳世美百口莫辯 賈嬌嬌從軟紅這里得知曹氏兄弟二人身份,心里大為吃驚。 原來這兩個是外逃的欽犯,稍稍露面便要被抓去見官的,現在卻大搖大擺招搖過市。雖然一路從京城逃竄至此,地處邊陲,警惕便少了。居然還想憑借鄉試一舉登天,回去討個公道。 弟弟確實沒有這般的野心,只想做個教書的先生,了此殘生。 賈嬌嬌拿不定主意,自己該不該報官,若是報了官,先前那個聞訊而來的滿通判必然要抓住曹氏兄弟問罪,株連之罪難逃一死??墒琴Z嬌嬌舉報有功,為的是大義,怎么說也不會追責于她吧? 被賣的女人是沒有機會逃走的,賈嬌嬌十分清楚。 若是不報官,難道一輩子困守此地,如何報仇?如何找到賈大算賬,任由他逍遙快活? 賈嬌嬌受此大辱,萬不可能就此罷休。 他看似一個女人,本質還是個男人。若他不是當作女人養大,他完全可以像他大哥一樣經商,取個媳婦成家立業。被當作女人賣了首先是侮辱于他,其次曹氏兄弟不拿他當人看,要把他當作共妻,又是一羞辱,軟紅透露這消息更是給了他翻身的機會。 這個時候,軟紅明確表示出了對賈嬌嬌所有決定的支持,“曹氏兄弟下作,買妻為我不恥!若是嬌嬌有心報復,我絕對鼎力支持!” 其實軟紅也不曉得其中機關,他只是覺得賈嬌嬌可憐罷了。 他娘原先也是有血性的女人,但是因為家貧被賣到勾欄院,與恩客珠胎暗結,在別院生下了軟紅。鴇母不可能不知道,布下人手將她捉回去,私奔的戲碼成了笑話??墒悄嵌骺蛥s不肯花大價錢為她贖身,這時候又推說家有悍妻,一時不察就跑了。 軟紅在勾欄院里長大,見過的紅顏凋零多了去了,有時候迷茫,后來也許就麻木了,沒有哪個大人是肯稍微低看他們一眼的。 再后來有位商人看中了他的身段,要他作陪,鴇母才幡然醒悟,他也能賺錢。勾欄院從此多了許多暗娼,供一些癖好獨特的客人享用。這并不是什么秘密,玩弄孌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軟紅身上騎過很多人,見過很多富商大賈高官顯貴。 jiejie們羨慕他,入幕之賓來來往往,他只是笑笑,不過是聲色犬馬,各自消遣罷了。 他見多了風月事,反而覺得女人可憐,無足輕重,甚至不如一些貨物,一船貨物就能換幾個人,人命如草芥。 賈嬌嬌雖然時男時女,但是軟紅多時還是把他當meimei。 他們說了許多話,說到軟紅認得曹二郎,賈嬌嬌吃了一驚,“想不到你們竟然有這樣的緣分!有緣千里來相會了?!?/br> 軟紅苦笑:“什么緣分,曹二郎還不一定記得我是誰?!?/br> 賈嬌嬌體諒他,親娘病死,孤苦無依,滿口答應認他作哥哥,甚至自嘲道,“我親哥哥還不如你?!?/br> “嬌嬌,在別人看來你是女子,你是不能自行去告官的,所以你得說服曹二郎為你出頭,替你擬好訴狀?!?/br> “好罷,”賈嬌嬌想了想,有些為難,“可是曹二郎對我也不過是平常,怎么會答應我?” “到時候你也盡管把什么都往曹大郎身上推,不要牽扯他就是,至于如何說服他——”軟紅停頓片刻,“交給我吧?!?/br> “那你打算怎么跟他說?”賈嬌嬌不禁追問道。 軟紅神秘一笑,說:“自然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br> 曹二郎并不是一個很好說服的人,說實話,不然的話,曹大郎要走武舉進入仕途,然后借助他人之手翻案,怎的一點也得不到他的支持。 賈嬌嬌自己是想不出什么辦法的,不過見軟紅胸有成竹,便不再多問了。 也不曉得軟紅究竟是怎么說服曹二郎的,反正賈嬌嬌有有意無意試探了一下,曹二郎便冷淡地表示訴狀已經寫好了,不要來煩他了。 軟紅究竟做了什么事?賈嬌嬌一時猜不出來。 但是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賈嬌嬌暗暗發笑。 曹大郎已經開始時常不回家了,之前預備的婚期一拖再拖,根本沒有要提的意思,老嫗的老jiejie去世了心情不佳,也不想管什么事情。曹二郎囑咐了過一陣子狀書會送回來,現在不是時候,自己去學堂了。 于是家里便常常只有賈嬌嬌一個人,索性詹萃偶爾會過來陪他聊天,詹萃是真的把他當作jiejie,什么都肯跟他說。 比如她屬意曹二郎這件事,這已經過于明顯了,有目共睹。 可是從當事人嘴里說出來那還是不一樣的,“嬌嬌姐,二郎,可有透露過他喜歡什么樣的女人?” 賈嬌嬌見她天真爛漫,不忍心打擊她,曹二郎就是個兔兒郎,不會喜歡女人的??墒撬砻嫔线€須為自己名義上的小叔子遮掩遮掩,何況自己還有求于他。 “大約要和自己差不多身量的吧?!辟Z嬌嬌含含糊糊地說。 據他觀察,軟紅應該和曹二郎差不多高,那么這也沒說錯,下一句他本來想說喜歡唱曲兒的,想了想不大正經,就把話咽了回去。 詹萃不禁有些失落,她個子也不算矮小的,可是也沒有曹二郎那么高。 “二郎八尺有余,哪兒有那么高的女子——”詹萃忍不住抱怨。 “指不定呢,”賈嬌嬌繼續胡說,“他這個人就是很怪的,可能過兩年就變了也說不定?!?/br> “怪?”詹萃重復了一遍這個詞。 “哎呀,小妹,你與我打聽不如與你弟弟打聽,他們男人能說的話更多?!?/br> 不說還好,一說這個,詹萃的笑容都開始勉強了起來。 “有個與曹二哥共事的溫相公,時常坐我家的車回來,與我匆匆打過幾個照面,昨日我不慎聽到父母談話,話里話外都表示對他很滿意,好像他也有意——” 賈嬌嬌聽到這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很是惋惜,可是他也不敢胡亂承諾什么,免得誤了人家。 “嬌嬌姐,”詹萃激動起來,居然眼泛淚光,“我是真心實意想,想照料二郎,替他分憂解難,讓他在外無須牽掛家里。難道我不該嗎?” “溫相公哪里有曹二哥好???” 傻姑娘,曹二郎也未必好。賈嬌嬌輕拍她的肩膀,索性詹萃也不是愛哭的性子,一下子真情流露罷了,淚也流了,便羞赧地擦干了眼淚,說了句讓嬌嬌姐見笑了,自己回家去了。 詹萃走了一會兒,曹二郎便進門來了,像是回來了一會兒,不知怎的沒進門。 “你怎么回來了?”賈嬌嬌有些驚訝。 “今日休沐?!辈芏傻?。 “訴狀呢?”賈嬌嬌伸手便要。 曹二郎從懷里取出一封信,交予他,賈嬌嬌拿到手里便急匆匆打開,快速瀏覽了一遍,發現陳情與自己設想的不大相同。 “這是何意?”賈嬌嬌遲疑地把信裝回去。 曹二郎像是很疲憊,擺了擺手,“你曉得我要做什么就是,其余的就不要管了?!?/br>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賈嬌嬌突然問道。 曹二郎愣了一下,“回來了有一會兒了?!?/br> “那你聽到了多少?” “全都聽見了,”曹二郎不欲多說,轉身就回房間了,但他走了幾步,又背對著賈嬌嬌說,“你也不要亂說什么,免得人家姑娘希望落空?!?/br> “我當然知道——”賈嬌嬌還來不及為自己辯駁幾句,曹二郎便點點頭,出去了。 曹二郎回到自己房里,神情有些恍惚,前幾日軟紅還在他懷里撒嬌。 他隱約覺得賈嬌嬌和軟紅不是一個人。 “我肚子里有你的孩子?!?/br> “你胡說什么,我根本沒有——”曹二郎矢口否認。 軟紅淡淡一笑:“你敢確定,一次也沒有嗎?” 曹二郎自己昏昏沉沉的,胡亂作為,自己也不大知道哪個洞進哪個洞出。 “那也是我大哥的,怎么可能是我的?”即使他這樣說,曹二郎心里也清楚每日睡在一起的可不是他,誰知道夫妻睡在一起會不會行敦倫之事。 軟紅見不好糊弄,索性直接大膽地湊過來一把抓住曹二郎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表情愈發柔和。 “二郎,你摸摸,我們的孩子?!?/br> 曹二郎確實想過要一個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對女人根本沒興趣,怎能生出一個來,現下如果軟紅真的生下了他的孩子,那么一來他也交了差,完成了延續血脈的任務,二來即使此后事情敗露被朝廷得知,也可從容赴死。 不是每個人都有曹大郎那樣的膽魄,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亂竄。 當年父親陡然下獄,很快便被下了判詞,株連整個家族,而作為父親唯一的兩個兒子,因為母親是鄉野女子兩兄弟生長于鄉野,從未去過京城,免得一死。但是近些年,也有些端倪,未嘗沒有人在尋找他們。 這其中又分為幾股勢力,一部分是震驚于大案草率,莫須有便判了通敵叛國的罪行。一部分是父親的舊知,若是沒有他們暗地里相助,逃亡興許也不會那么容易。一部分則是朝廷的人,不曉得是翻案還是追殺。 父親發跡后也想過接他們進京,可是母親只接受了送來的財務,一直不肯進京。自家做了一些生意,曹氏兄弟年幼時也算生活富足,尤其是曹二郎更是紈绔做派,花錢如流水,還攜妓到處游山玩水。兩兄弟都差不多。 長輩一般都喜歡上進的,這兩個山高路遠管不住,又自小養廢了的樣子,父親很快就很失望,只要求母親不可放松學業,也不寄希望于他們能進官場了。 被迫逃走前,曹大郎原本在武館學藝,留了點錢把帶了一把長槍護送母親上路了,細軟來不及收拾太多,路上還順便找了一下沉溺于溫柔鄉的弟弟。 得知父親去世的消息已經是幾月之后,曹二郎當時就崩潰了,反而大哥和母親十分鎮定。 既然有心人做局,那必然是置之死地。 曹二郎沒有經歷過這種苦日子,一開始還十分不習慣。曹大郎長他五歲,從跟著母親挑水澆菜的。對錢財揮霍就揮霍了,并不看重。 曹大郎不能對父親的死坐視不理,從一開始他就要翻案,這些年一直在搜集證據,他也是藝高人膽大的主兒,深諳隱匿之法,一般人犯了忌諱也就罷了,他堅持不更名改姓,行走于村鎮之間,反而是一種保護。曹姓的人這么多,如何查起。曹二郎嘴上說著從此隱姓埋名也未嘗不可,但是自己也會暗暗思量。 此外,這個案子確實蹊蹺,結案太快,手法也是十分粗糙的,單單幾封來往書信便定了死罪,在京的家眷被誅殺殆盡。然而此后卻并未擴大,仿佛解決一人便能全了。 清晨,府衙門口寂靜無比。 忽然出現了一個挺著肚子的女人,抹著淚來到了大鼓面前,拿起鼓槌就開始狠命地敲起來,鼓聲如雷,周邊一片的都被驚醒了,許多人攀在自家的墻頭觀望,所有人都想知道,是誰大清早地在喊冤。 一些饒舌的人指指點點,妄以揣測這女子有何冤屈。 一刻鐘后,女子被帶進了府衙。 旁的人見看無可看,各自散開了,有些好事者干脆挑了扁擔在街對面守著看戲,一傳十十傳百,人漸漸多了起來。 府衙內卻不似外面這般悠閑,縣官為著這個冤屈十分頭大。 “堂下的婦人,你說你是嚴知府親筆提名的新晉武舉舉人的妻子,可有證據?” “妾何必拿自己作玩笑!”那婦人十分屈辱地納頭就拜,直將額頭觸得紅腫,觸目驚心,縣官顧及著她大著肚子,要是出了人命自己也麻煩。 “咳!——”縣官打斷了她無助于了解案情的行為,“你可有訴狀?若是沒有,自行將案由陳述一遍?!?/br> “有,”那婦人慌忙從懷里掏出一封皺巴巴的書信,“請大老爺過目!” 當差接過訴狀,呈給縣官,縣官隨意掃了一眼,看到一行字,整個人僵住了,“你寫的句句屬實?” “不敢欺瞞!請大人明鑒!” “你說,將你買來的這家兄弟是朝廷欽犯?為何不早些稟報?” 縣官又仔細將案由查看了一遍,這婦人是大半年前被兄長打暈了賣給一家兄弟,某日偶然得知二人為朝廷欽犯,還想刺殺命官,以報殺父之仇。 縣官覺著冷汗直流,“那他們現在何處?我這就派人就去捉拿歸案!” “回稟大老爺,這個曹大郎,已經攀附上了嚴知府,一月未歸家了,妾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縣官越想越覺得悚然,先前滿通判已經打過招呼,若有什么異常即刻稟報于他。派人出去摸查情況仔細對證后,婦人也被帶了下去,他不知該惱怒誰,一拍桌子,把心腹叫過來商量對策。 蔣師爺方才也是在場的,他心知縣官等會兒就要找自己商量,記錄之余已經打好了腹稿。 “老爺,這案子您不能沾手?!?/br> “為何?” 縣官自己也知道牽涉頗多,輕易不能沾手,可是他不去找麻煩,麻煩自己找上了門。 況且這女子今日動靜如此之大,周圍方圓一里都能聽見,若是搪塞敷衍叫有心人查明了捏住了他的把柄,那他的位子也是坐不穩了。 “一來,這案子既然已經牽扯到京城大案,又是滿通判特意關注的,我們盡可以把所有證據都移交給他,免得事后怪我們辦事不力吃掛落。二來,又關系到嚴知府,老爺雖在此為知縣,可是遇著嚴知府還是要退避一些,更何況傳聞他有意嫁女?!?/br> “此事當真?”縣官吃了一驚,倒不是他不關心城里的大事,實在是這些沒有定數的話傳來傳去也不敢聽信。 “我看十有八九,”蔣師爺左右看了看,“嚴知府出入都要帶著他,若不是喜歡,依照知府大人的身份何必要提點一個小小的舉人?” 縣官沉吟片刻,“你讓他們查案的都機靈點,調清楚卷宗就交予我,晚些時候你與我一同去拜訪滿通判?!?/br> “是,大人?!?/br> 滿通判拿到了卷宗,稍加翻閱,便叮囑關系重大一干人等不許走漏風聲,打發走了縣官,自己親自去見嚴知府。 嚴知府兢兢業業,在任有治水、挖渠、修橋、鋪路之功,治下勸課農桑,獎勵耕織,百姓安居樂業,多年未發生大型洪水,即便有小范圍災害也可迅速從社倉調運物資,平抑物價,因防預得宜,多設醫館、漏澤園,也少有疫病肆虐??芍^是愛民如子,深得百姓愛戴。 若是他屬意的人才有大案嫌疑,他必然不會坐視不理乃至包庇。但是滿通判見著了嚴知府后,反而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嚴知府常年在府衙辦公,幾乎沒有什么空閑時間,現下卻是命人送來茶水點心要和滿通判促膝長談的節奏。 滿通判拿不準他的意思,他追查多年,也不肯就此放棄,上來就要求曹寶歆配合做口供,嚴知府滿口答應,曹寶歆就這么被帶走訊問了。 順利地難以置信,滿通判暗忖,還想與我交代什么不成? “震苼,你我當年也算是同窗,許久未坐下來一塊兒喝茶了?!眹乐θ轁M面地倒茶。 原來滿通判與嚴知府同在白鹿書院修學,又同為兩榜進士,天子門生,春風得意。 可這都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誰還去提那些,長江后浪推前浪,他們之后又不知出現了多少驚才絕艷的人物,倒顯得不足為談了。 滿通判客氣地接過茶,笑了笑,“你倒好,跑來這等南蠻之地勵精圖治,政績斐然,而我多年來在京城蠅營狗茍,說多了怕你笑話?!?/br> 嚴知府哈哈大笑:“震苼,你真是過謙了!為君分憂,有多少功勞苦勞,那位可是最清楚?!?/br> 這也不是什么好話題,嚴知府雖然外放多年,但是官場的事情他還是有分寸的,非常自然地就轉了話題,估摸著時間也快喝了一盞茶了,他這才終于不再兜圈子。 “震苼,這次恐怕要勞煩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