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隨著前方屏幕砰的一聲碎裂，那才只播了不到一半的音響也沒了動靜。

    頭頂上的無數燈光開始閃閃爍爍，搖擺不定，臺下的人兒面面相覷，甚至有意識到不對勁的，趕緊就想沖出gay吧。

    可不知哪來的妖風，將原本敞開迎客的大門給合上，無數人爭先恐后也無法推開，都被這副場景嚇得雙腿發軟，連喊開門救命。

    那邊又突然爆發一記硬響。

    剛才還帶頭起哄的男人直接被屋頂的儀器給撞上了腦袋，倒在了人群間，頓時血流如注，沒了動靜。

    整個場子忽明忽暗，時不時傳來一聲慘叫，就有人栽在地上，眼球瞪得老大，臉色慘白身體無比僵硬，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般，面目被嚇得猙獰。

    混亂之中，不知是誰叫了一聲“有鬼！”，瞬間就讓所有人都往大門那邊跑，不住地往那邊擠，將最里面貼著門的人，都被擠得動彈不得。

    而整個詭異的氛圍里，只有臺上站著的徐邱駱異常的平靜。

    他仍然呆呆地望著破碎導電的屏幕，好似沒有回過神來，將自己置之度外般無動于衷。

    隨著慘叫聲一個接著一個，人群中的哭喊聲也越來越大。

    不少現實中看上去挺彪悍的男人也經不住死亡的恐懼，將自己縮在地上，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讓厄運發生在自己頭上。

    “阮南閔，放他們出去吧?！?/br>
    徐邱駱終于開口。

    明明這聲音比起那邊的鬼哭狼嚎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但阮南閔還是聽見了。

    大門終是被推開，里面的人蜂擁而出，就連那蜷縮在地的人也連滾帶爬，生怕晚一秒就會直接猝死。

    原本熱鬧非凡的酒吧就只剩了徐邱駱一個人站在臺上。

    燈光恢復如初，照亮了在場的一片混亂。

    徐邱駱面無表情地回頭，然后隨意地挑了一瓶酒，就直接坐在了酒臺的邊緣上，雙腿懸空，看不盡的平靜瀟灑。

    “來一瓶嗎？”徐邱駱沒等阮南閔回話，就一把將一瓶酒扔了過去，正好落在了阮南閔抬起的手中。

    徐邱駱先喝為敬，看起來和平常沒有兩樣。

    “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的…”阮南閔的語氣里滿是自責和懊悔，“怪我?！?/br>
    剛一說完，那手里的酒瓶就被他自己直接砸在了頭上，酒水和血液順著他的頭顱往下流，說不出的落魄和凄涼。

    “這種事情又不是你能控制的，我要是剛才不阻止你，怕是這里已經血流成河了?！?/br>
    阮南閔冰冷地掃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尸體，冷冽道，“他們本來就死有余辜?！?/br>
    可當他對上徐邱駱的雙眸時，卻突然喉嚨一梗。

    他差點忘了…

    這段錄音是他自己曾經錄下的，那條動態也是他一個字一個字打上去并發表的，連那張照片都是他縱容別人拍攝的。

    最死有余辜的，該是他自己。

    阮南閔忽然覺得現在義正言辭的自己像個笑話。

    這一切的根源、這一切真正的罪魁禍首，不就是他自己嗎？

    他現在又是以一種什么立場，來討徐邱駱的公道，來替徐邱駱伸張正義、報復出氣？

    真是可笑到了極點…

    “阮南閔…”

    徐邱駱又猛地灌了一口酒，看上去有些釋懷，“這條錄音和動態我已經悄悄聽過、看過無數遍了，所以你不用擔心他們的這場鬧劇會令我如何難堪，因為…”

    “最難的時候，我早就已經熬過來了?！?/br>
    “所以無論再怎么重復播放，也不會再讓我有那個時候哪怕萬分之一的絕望和煎熬了?！?/br>
    “所以，你真的沒必要這么小題大做的?！?/br>
    徐邱駱簡簡單單的只言片語，就輕輕松松地揭露出了當初“分手”后那一個月里生不如死的冰山一角。

    難以想象，他又是經歷了多少痛苦，才能像如今一般風輕云淡地述說著曾經的點點滴滴。

    那每一個字都像是踩在阮南閔的心上，讓他開始直面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也直面他一直都沒有想通的問題——為什么徐邱駱要突然背叛自己。

    他在gay吧玩得太久，更是賭局的一把好手。

    所以他沒少將其他向他表白的人剪成錄音發表在群里，來當成證據取得賭局的勝利，或是單純地玩玩來昭顯喜歡自己的傻逼挺多。

    他做慣了這種事情。

    因此他從沒覺得不妥，甚至有時候連想都想不起來自己和誰做過這種事。

    他也從不關心這樣做會讓對方會有多絕望和崩潰，因為他不喜歡麻煩，所以也希望對方能夠死心不要再糾纏自己。

    直到這一刻，錄音和動態再次公布于眾。

    風水輪流轉，也終于輪到他來品嘗自己種下的惡果，品嘗徐邱駱當時的痛苦。

    原來一切都只是他咎由自取。

    一切也都只是他活該，是他自己該死。

    難怪徐邱駱要背叛他…

    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該死，他活該變成現在這副不人不鬼無法超生的模樣。

    他竟還可笑地去報復徐邱駱？

    明明是他有錯在先，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這是阮南閔變成鬼之后，第一次感覺到那早已不跳的心臟竟是如此的劇痛。

    他捂著心臟，顫顫巍巍地慢慢走近徐邱駱。

    像是贖罪一般，他匍匐在地，跪在地上低頭哽咽著“對不起”三字，將那遲到的抱歉述說得淋漓盡致。

    “對不起？”徐邱駱細細地咀嚼這三字，釋懷道，“我們之間沒有誰對不起誰，原本就是我不該癡心妄想?！?/br>
    “你將我的尊嚴踩在腳下，我也讓你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我們誰也不欠誰的?！?/br>
    這是他們最開誠布公的一天。

    也是他們這段尷尬的時光里，在情事上最和諧的一次。

    阮南閔極盡溫柔，徐邱駱也主動迎合。

    沒有失憶、沒有醉酒、沒有磕藥…

    完完全全以他們最心甘情愿的狀態，將自己奉獻給對方，在耳鬢廝磨間述說著道不盡的愛意。

    那些曾經的恨意與怨懟，也隨著徐邱駱右手心上的傷疤而消散殆盡。

    只是在一切都應塵埃落定之時，徐邱駱父親的去世，又再一次將這好不容易熊熊燃燒的烈火給熄滅。

    老人是自然死亡，走的時候很安詳，死得連阮南閔也無力回天。

    那個羈絆著兩人關系的老人就這么走了。

    徐邱駱在得到這個消息后恍惚呆滯了很久，在之后的日子里雖然看起來很平靜。卻總讓阮南閔覺得他身上那種厭世的情緒越來越重，心理也愈發變得扭曲不正常。

    在老人死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徐邱駱都是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

    他不止一次地和阮南閔說過他好恨這個世界，現在更是對這個世界的恨意越發濃重，折磨得他徹夜難眠。

    徐邱駱現在已經很少出門了。

    阮南閔以前是多不喜歡他出去亂跑，現在就是多奢望他能主動出去走走。

    而在他敏銳的感知下，他也發覺到了徐邱駱越來越不正常。

    甚至到了最后，徐邱駱還開始莫名其妙地對著一個地方自言自語，開始逃避現實。

    阮南閔還記得徐邱駱曾經對他說過，他在他們“分手”后一段時間里經常產生自己的幻覺來進行對話。

    如果阮南閔沒猜錯的話，徐邱駱已經到了接近崩潰的地步，開始產生老人的幻覺了。

    每當阮南閔看到這一幕時，他都會聯想起曾經的徐邱駱對著自己的幻覺說話時的場景，猶使他覺得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他想過很多辦法來制止徐邱駱的這種不正常行為，可他也不可能讓老人死而復生。

    畢竟他連復生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可能去復生別人？

    所以每到這個時候，阮南閔都不敢靠近。

    他只能遠遠地望著徐邱駱對著空氣有說有笑，至少能讓徐邱駱暫時逃避現實。

    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徐邱駱就不再自言自語了。

    他好似察覺到了那是幻覺，也不想再自欺欺人，又重新變得“正?！逼饋?。

    只是這回阮南閔留了一個心眼。

    這種“正?！钡臓顟B一直持續到徐邱駱的一次洗澡。

    阮南閔在感知到后，崩潰地將想要溺水自盡的徐邱駱從浴缸里撈起來。

    他望著一臉毫無生機，厭世慘淡的徐邱駱，顫著聲線問，“就不能為了我活著嗎？”

    徐邱駱機械地滾動著眼球，看向阮南閔。

    “可你也死了…”

    可你也死了。

    直到這一刻，阮南閔才意識到徐邱駱不想活著的真正原因——這世上他最在乎的兩個人都已經死了，不管是老人還是自己，都已經在這個世界上除名了。

    “阮南閔，其實我早就不想在這個世界上活著了?！?/br>
    “我幾乎都是在為我父親活，為你活，可現在你們都死了，這個惡心的世界我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徐邱駱用乞求的目光看向阮南閔，“你知道我有多恨這個世界的，你能不能…讓我也去死??？”

    阮南閔已經不記得當時的自己是個什么表情了。

    他只記得自己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惡狠狠地對徐邱駱說，“你想都不要想！”

    至此之后，阮南閔幾乎無處不在。

    他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將徐邱駱禁錮在床上無法動彈，迫使著徐邱駱痛苦地活在他所厭惡的世界里。

    這種行尸走rou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徐邱駱生日的前一天。

    常常郁郁寡歡，精神狀態大跌的徐邱駱幾乎被折磨得不成樣子。

    甚至對禁錮著他、不準他死的阮南閔也變得愛恨交加，惡語相向起來。

    最后，阮南閔終于妥協。

    那是他們吃得最和諧的一頓飯。

    明天就是徐邱駱的生日，可他一刻都不想多待。

    他們沉默地坐在餐桌上，一個規規矩矩地吃飯，一個靜靜地看著他吃。

    隨后徐邱駱起身，拿起車鑰匙就準備要走，卻被后面的阮南閔叫住。

    “駱崽，能不能別走??？”

    這句話徐邱駱好像在很久之前就對阮南閔說過，可那時候的阮南閔沒有絲毫遲疑，走的時候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徐邱駱不禁自嘲，原來他都還記得。

    原來他一直都沒有忘記過阮南閔曾經對他的無情和傷害。

    原來…

    他一直都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

    徐邱駱最后還是走了。

    他走之前，沒有說一個字。

    ……

    徐邱駱開著最大的速度行駛在深夜無車的公路上，感受著自由的酣暢淋漓。

    他在最后拐角的一百米處沒有動方向盤，更沒有踩剎車。

    可在最后千鈞一發之際，周圍的一切卻逐漸變得虛無起來。

    就在原本要直接撞上圍欄，摔入懸崖之際，畫面卻突然一轉。

    那前方原本的圍欄竟變成了正在被警車追緝的阮南閔的車輛。

    而自己所坐的轎車也莫名其妙地變成了貨車。

    要是他再不剎車的話，就會直接撞上阮南閔車輛的側面，足矣讓其掀翻出去。

    又是幻覺嗎？

    可這畫面真實到徐邱駱后背發涼。

    就在這時候，阮南閔的聲音突然響起——

    “駱崽，你還要再殺我一次嗎？”

    幾乎是驚魂未定的同時，徐邱駱立即咬緊牙關地踩下了剎車。

    前方的畫面又緩緩變得很亮很亮，模糊了他的視線，讓徐邱駱就這么撞進了光里，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

    再次醒來時，徐邱駱發現自己坐在家中的沙發上。

    而身邊就是阮南閔，正和他肩并肩地看著電視。

    “那些幻覺是你弄的吧？你為什么還要救我？”徐邱駱冷言道。

    “徐邱駱，我是對你的執念而產生的惡鬼，這世上只有你能看見我，你要是死了，我就魂飛魄散了，你死也見不到我了，你舍得嗎？”

    “換句話說…”阮南閔偏頭朝徐邱駱笑笑，“駱崽，你還要再殺我一次嗎？”

    這已經是阮南閔窮極陌路的最后招數了。

    通過幻覺中徐邱駱的剎車可以看出，徐邱駱是絕不會讓自己因為他再死一次的。

    果不其然，徐邱駱沉呤許久，那最后一句咬牙切齒的“算你狠”，終是奠定了阮南閔勝利的帷幕。

    徐邱駱接著補充道，“可我總會死的，你也總會魂飛魄散的?！?/br>
    “但在那之前…”

    阮南閔將腳邊的盒子打開，遞到徐邱駱面前時，蠟燭頃刻點燃，霎那間照亮了整間屋子。

    “零時到了，”

    “駱崽，生日快樂?！?/br>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