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微妙的瞳色。

    介于黑色和藍色之間，隨著燈火明滅，不同角度下，有著不一樣的層次感。

    敘國的王族大多黑發黑眸。

    譬如蘇燁這樣的，因為母親帶有外族血統，天生一雙琥珀色的細瞳，是極個別的例子。

    而蘇然與他類似。

    他的眼睛不是黑色的，是一種濃郁得接近墨藍的顏色。

    那么事情就很簡單了。

    慶云帝養在宮外的情人，其實是來自另一個國家的公主。

    她容顏絕色，那雙秀麗的眼睛十分清澈，像極了大詔一望無垠的碧空。

    出于某種原因，她出現在了敘國的邊境線上。

    然后，被駐守北關的楊氏一族作為禮物，送入了宮中。

    那個時候，慶云帝他爹還在，對這個女子一見鐘情，想封她做自己的寵妃。

    卻被當時還是太子的慶云帝搶了過來。

    玉陵之變，老皇帝暴斃。

    他的兒子成為了這個國家新的主宰。

    男人的后宮里，除了皇后和才人，還有一位頂著皇貴妃的頭銜，卻很少有人見過的女子。

    人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聽得皇帝叫她‘云娘’。

    某天，宮里發生了一起火災。

    熊熊大火燒光了三座宮殿，這其中，也包括那位貴妃住的地方。

    皇帝宣布了她死亡的消息，卻沒有為她cao辦葬禮，只是重新修葺了那座被焚毀的宮殿。

    這位神秘的寵妃，就此從敘國的歷史上消失了。

    不久后，在吏部做事的蘇姓小吏迎娶了正妻。

    那是一位美麗嫻靜的女子，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不會說話。

    明明在月下為他跳一支祭神舞的時候，她笑得那么溫柔，卻只能發出一兩句模糊的氣音。

    她是被毒啞的。

    小官員見過她寫字，字跡秀雅，卻是標準的大詔文字。

    如果她能開口說話的話，一定也是一口綿軟清悅，帶著點尾音的大詔官話吧？

    所以她不能說話。

    因為她開口，必將引起一場焚世戰火，造成百萬生靈涂炭。

    好在，他的妻子并不介意。

    嫁入蘇府時，她已有了身孕，醫師說這是個男孩。

    后來果然如他所說，女子生下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這就是他的兒子了。

    小官員既喜又悲，喜的是，他祖上不知道修了什么福分，能與敘國王族同姓；悲的是，他勢單力薄，很可能不能將他撫養長大。

    妻子同他打著手語，問他要給孩子取什么名字。

    “蘇然吧?！?/br>
    想了半天，小官員終于下定決心：“簡單一點也好?！?/br>
    敘國的新帝有著一雙與她相似的眼睛。

    很巧的是，他也叫蘇然。

    世間諸多巧合，史官不會一一去查證。

    慶云帝剛把自己燒死在了那座修葺過的宮殿中，大家急需一個新的上司。

    小皇帝年紀不大，漂亮得讓人發憤圖強，上朝都積極多了。

    和慶云帝不一樣，新帝很愛笑。

    他笑起來的時候，纖長的眉睫輕顫，風流驚動，像窗外一縷清雅的月色。

    于是終于有人想起。

    當年那個榮寵加身的女子，偏頭微笑時，也如這般端麗。

    那時她站在宮橋上，身后是一盞盞飄浮著的引魂燈。

    淡藍色的燈光暈染了她的輪廓，她被高大的男人攏在懷里，伸手去接其中一盞。

    多年后，魂燈依舊。

    殺伐決斷的皇帝獨自站在橋邊，月光溶溶，看遍這世間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