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一個冰涼的吻落在他眼尾(第二卷完)
私人醫生在旁邊打開藥箱,準備先給不嚴重的擦傷上藥。 郁謹乖乖躺下,伸出手臂,腦袋枕在陳浮的大腿上。 他抬頭,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陳浮線條清晰的下頷,下巴上有一點不明顯的胡渣。 “還好,也不是很疼?!庇糁斃蠈嵒卮鸬?。 他總覺得他以前應該受過更嚴重的傷,可能是拍戲弄的吧。于是現在倒覺得這些疼痛沒有很難以忍受。 陳浮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拂過郁謹有點擋著眼睛的頭發,輕輕撥開到一邊。 “是我的錯。阿謹,對不起?!标惛〕谅暤?,“那個人的公司技術落后,虧損嚴重,找不到我,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br> 向郁謹道歉的時候,陳浮的神色非常復雜,似乎是強行壓下去什么不想讓愛人察覺到的東西。 “幸好,幸好沒事……”他輕聲喃喃道,在郁謹視線看過來時,又是一副和平時別無二致的模樣。 郁謹沒有多想,他思索了一下陳浮剛才寥寥幾句話的含義——那個綁匪頭子的公司估計不是真的技術落后,恐怕是陳浮的陳氏科技作為對家公司,和別家技術差距太大,市場占有率過高,綁匪被砸了飯碗,又心胸狹窄,才懷恨在心,選擇綁架勒索來報復的。 可是陳浮畢竟活動在攝像頭與安保齊全的城市中心,不像郁謹跑到了落后偏僻的鄉村來,這家伙干脆挑軟柿子捏。 也不知道從哪里得知的他們倆的關系,明明后來陳浮幾乎不帶他出席什么晚會,他也不太敢去公司煩他了。 郁謹看著陳浮近在咫尺的左手,骨節分明,微微蜷縮起來時,也能看出其中蘊藏的力量。 ——對了,是剛結婚的那兩年。 “道什么歉,和你沒關系,”郁謹道,“這種瘋子,已經不能用正常邏輯來看了,大家都是受害者?!?/br> 陳浮聞言,掃了一下郁謹裸露在外面的傷口。怕嚇著人,他沒有暴露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你有什么需要的?我盡量去做?!?/br> 嘴上說著盡量,但估計是不管在不在能力范圍之內,都盡全力去滿足郁謹。 郁謹搖頭:“謝謝你。我一個人,吃喝不愁,也沒什么處理不了的大麻煩啦?!?/br> “你……”郁謹看著陳浮,男人眼下有著并不明顯的烏青,雖然外人看來還是一副果斷冷靜的模樣,但郁謹莫名能感受到,他應該挺累的。 也不知道那次咖啡館離開后,他怎么過的,這幾天睡得怎么樣……郁謹囁嚅幾秒,還是說出來了,“可以的話,你照顧好自己就好?!?/br> 陳浮低下頭看他,灰色的眼睛像森林間起的霧。 這次沒有點頭了,車廂里一時有點沉默。 “你和唐百燈怎么樣了?!标惛⊥蝗粏?,像是隨便找個話題聊聊一般。 “我想起了很多?!庇糁敽唵蔚鼗卮鸬?,“我沒有辦法再去相信他。暫時這樣橋歸橋,路歸路吧?!?/br> 視線上方,陳浮微微點點頭。 這下再無人說話,只有醫生沉默地為他包扎。郁謹看向窗外,腦袋下是陳浮溫熱的體溫,車子駛得很平穩。 ——開慢一點也挺好。 這樣令人安心的環境里,他逐漸昏沉起來,馬上就要陷入淺眠。 陳浮微微變動了姿勢,讓他枕得舒服點,不再出聲,只是低頭安靜地看著郁謹的側臉。 男人的睫毛長長地垂下來,像是霧中落下的黑鴉。 直到一聲巨響打破這靜謐—— “砰!” 車前窗玻璃全部碎裂,司機抽搐著倒下,無人掌控的汽車瞬間偏離了方向,撞向盤山公路的欄桿! 有人在遠處擊中了司機! 副駕的保鏢一把撲上去,剎車踩死,死死扭轉方向盤。 “狙擊手!下車!”另一位保鏢撞開車門,急忙護送郁謹和陳浮下車——車子已經開始燃燒,隨時可能爆炸! 是那個綁匪的同伙,他們竟然還有最后一招死棋等在這里。 郁謹被陳浮扯著一把跳下車,剩下的保鏢也跑了出來。下一秒,汽車撞斷欄桿,直直掉下盤山公路,轉瞬便被下面洶涌的海浪淹沒! 郁謹看到那輛帶著火光的汽車,沒來由的,莫名手腳冰涼,呼吸急促起來。 一撥人已經第一時間根據子彈射來的軌跡前去搜查狙擊手藏身之地,另有保安開始架槍尋機擊斃??墒潜痪褤羰置闇实娜嘶静淮嬖谌魏翁由目赡?,在保鏢們擋住撲上來擋住兩人的下一秒,第二顆子彈呼嘯而來,直直射進郁謹面前保鏢的眉心! 壯碩的身軀猝然倒下,包圍圈頓時出現一個不到一秒的缺口,第三槍緊跟著趁機打了進來! 不知是誰把郁謹一把撲倒,混亂中這一槍打到了地面,不遠處的保鏢終于鎖定了綁匪的位置,開槍射擊。 然而所有人沒想到的是,汽車的失控加上剛才打到地面的一槍,過于劇烈的動靜竟然引發了公路塌方。在保鏢拉起人之前,郁謹身下脆弱的地面轟然倒塌,護欄早已被撞斷,不知為何,郁謹竟沒有迅速反應過來往回滾。伴隨著坍塌的碎石與土塊,整個人就這樣直直掉下公路! “郁謹!——” 保鏢試圖伸手拉住他,可顯然已經太晚了,在陳浮的吼聲中,郁謹無可挽回地墜向海面! 此刻正是汛期,一層又一層大浪撲打過來,掉入海中的人瞬間沒了蹤影。 公路上一時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報告,狙擊手已被擊斃?!?/br> “……”陳浮望著腳下的海面,每個字都是從牙齒里擠出來的: “給、我、找?!?/br> ———— 郁謹掉進海里的瞬間,一個大浪就迎面打來,嗆得他直接吞了好幾口水。 情急之中他幸運地抓到一塊浮木,在急浪中勉強保持漂浮狀態,努力保存身體的熱量,艱難地熬過掉入海中最開始那幾分鐘致死率極高的冷應激反應。 不知過去多久,海浪終于逐漸平緩。等好不容易被帶到了較為平靜的海域,郁謹發現自己已經徹底分不清方向了,更不知道怎么才能游回去。 現在最好的選擇是游到附近岸邊,或者被人看到救起。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視線范圍內看不見哪怕一艘船或一個人。郁謹只好憑借稀薄的方向感,嘗試往岸邊游去。 這一游就是四個多小時,實在太累的時候郁謹就會爬上大一點的礁石或荒涼的無人小島上暫時休息一會兒。終于,等到他力氣幾乎要耗完時,看見了一艘小艇。 小艇乍一看干凈又低調,不像捕魚用的,倒像是有錢人出來架著玩的,郁謹雖然不知道自己游到了哪里,但看著環境不錯,估計旁邊有風景區或私人島嶼。 太好了,有人就好……郁謹連忙按照求生流程,一邊拍打水面,一邊沖著小艇大聲呼救起來。 ———— “黎,你聽到什么聲音了嗎?好像是有人在向我們求救,是有可憐的人落水了嗎?” “是嗎?”黎靜流溫和地笑了笑,睜眼說瞎話,“我好像沒有聽到?!?/br> “今天出來,是帶小真玩的,不必多管閑事?!?/br> 他蹲下身,摸摸身邊小男孩的腦袋:“小真,游艇感覺怎么樣?” 小真專心看著海面,神色有些木訥,并不理會黎靜流的詢問。 黎靜流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耐心很好地對小真笑笑,站起身。 他旁邊的女護士雖然已經習慣這位英俊醫生私下有多冷血,但還是沒忍住拿出望遠鏡看了一下:“是名亞洲男性,看著已經快撐不住了……黎,真的不救嗎?” “嗯,他有點像我朋友喜歡的一個明星,那個明星好像演過一個角色,名字也叫小真……” 剛才完全忽視黎靜流的男孩轉過臉來,慢慢道:“小真?救……” 黎靜流在這一瞬間猝然變了臉色。 他一把奪過護士的望遠鏡,在看清鏡頭里那個熟悉身影的瞬間,立刻轉頭對駕駛員吼道:“救人,快救人!” 小艇快讀調轉方向,黎靜流看著遠處那個似乎即將力竭的身影,心跳到了砰砰作響的程度,仿佛下一秒就要炸掉他的胸膛掉出來。 小郁,小郁……他在心里不停地祈禱,恨不得回到半分鐘前,一拳打翻那個自己。 ———— 郁謹被姍姍來遲的游艇救上去的時候,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剛才的海浪撞擊過他的腦袋,似乎有點輕微腦震蕩,因為他感覺很惡心,看不清眼前的場景,腦中昏昏沉沉,掠過很多畫面。 那是他之前從未有過印象的畫面,亦是隱藏最深最殘忍的秘密。此刻終于在接連的意外刺激之下,徹徹底底掀開了扭曲的全貌。 ——“賤人,陳浮不給我活路,你就陪著我一起死!” ——“陳重!你瘋了!” ——“車要炸了,快,快跑!” 沖天火光里,是陳浮那個哥哥神色病態又狂熱的臉,箍住郁謹肩頭的力道仿佛要捏碎他的骨頭:“和陳浮聯合起來搞我是吧?郁謹,馬上要被燒死的感覺好不好?哈哈,沒那么容易!我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郁謹在昏迷中不由抽搐起來,好像在經歷什么難以忍受的痛苦,黎靜流連忙按住了他。 他在和今天那場射擊中及其相似的烈火里,被掐著脖子,連拖帶拽地丟到另一輛車,陳重嘶啞的笑聲一刀刀隔著他的耳膜:“你說,給你找幾條狗,陳浮才會徹底瘋掉?” 不,陳浮千萬不能有事,他要好好的,該下地獄的是你……郁謹躺在游艇上,完全陷進了這份熟悉的回憶里,昏迷中發出痛苦又微弱的的“嗬嗬”聲,眉頭緊緊皺起。 陳浮,陳浮…… “滾,你找死!”一堆人闖進來,陳浮把他那個不可一世的哥哥一腳踹倒在地,急急抱起郁謹,“沒事了,都沒事了,郁謹,別害怕。都是我的錯……” 在看到陳浮的瞬間,郁謹再也堅持不住,徹底昏死過去。 ——所以面對第二次的綁匪,才會無法克制地舉起刀。潛意識里的自己,是想剁爛那個人……不,這些人吧? 好像有guntang的液體打到臉上了…… “不行,病人創傷后應激障礙反應過于強烈,已經一個多月了,常規治療沒有絲毫作用,除了您之外的任何男性接近他都會引起他的強烈抗拒,也無法乘坐交通工具,這樣下去,他不能正常生活,精神狀態也會徹底崩潰的?!?/br> “你們的建議是什么?” “建議直接深度催眠,讓他忘記這段經歷,永遠不要再想起?!?/br> “……會有什么副作用嗎?!?/br> “他不會有任何痛苦,但如果采取這種治療方案,有事的可能是您?!?/br> “什么意思?” “因為我們發現,可能是您與那位犯罪嫌疑人長相有部分相似,況且病人由您親自救出,對您感情也非常深,所以您本人與這段創傷經歷密切相關。這將導致即使我們催眠成功,病人看到您時也很容易再重新想起那些糟糕的經歷,從而治療前功盡棄?!?/br> “……” “我們不得不確保萬無一失。所以催眠完成后,您或許必須在兩個方案里選一個:一,再也不出現在病人面前,主動隔絕刺激因素;二,催眠的同時淡化病人對您的感情,消除刺激因素。這樣治療結束后您依然可以和病人正常相處?!?/br> “我記得,情感的基礎就是回憶。第二種方法,會同時抹除掉他對我的很多記憶嗎?!?/br> “會?!?/br> “……”一陣沉默后,“讓我再想想?!?/br> 腳步聲響起,有人離開了他的病房,接著有人坐了過來,輕輕摸了摸他的眼尾。 又有一道腳步聲靠近,但也可能是自己聽錯了。 “既然到了這個地步了,為什么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都要催眠抹去記憶,與其讓他把你當做陌生人,不如直接換掉記憶,讓他以為一直愛的就是你?!币粋€陌生的男聲加入進來,像是惡魔的竊竊低語。 “都已經同意和你假結婚了,你甘心功敗垂成,再也不見他,或者只有你記得這段感情嗎?” “沒有綁架,綁架也和你無關,他沒有喜歡過別的什么人,只愛你,死心塌地地和你結婚,你也愛他。童話一般的結局,不好嗎?” “……不,”病床邊的人道,“知道了,他會恨我吧?!?/br> “那就一輩子都別讓他知道。陳浮,你現在一切為他著想,慷慨地放他走,這個治療成功后對你毫無留戀的人,一旦能下病床,只會立刻轉頭去找那個初戀!到頭來你還是什么都沒有,就像你的母親,那個為愛奉獻了一切的蠢女人一樣?!?/br> “……” 郁謹痛苦地想要捂住腦袋,卻徒勞地發現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一片昏暗里,他似乎又瞧見了在車廂里,陳浮自上而下看著他的臉。 那句“是我的錯”后面,隱藏了多少的悔恨與后怕? ——郁謹曾經作為助理,為了幫助“老板”混淆視聽,配合陳浮在家人面前演戲、假結婚,等陳浮的公司徹底做大,扳倒了陳重后,和這一次的綁架幾乎如出一轍,走投無路的陳重在郁謹車上安了炸彈,汽車爆炸的混亂之際帶走了奄奄一息的郁謹,并計劃著進行更進一步的折辱,以給陳浮直播的方式。 陳重到底已是強弓之弩,親信早就偷偷倒戈,折磨才剛剛開始,就被暴怒中的陳浮找來全部打斷。陳重的下場絕對是每個人心中的噩夢。而郁謹再被救出后患上了嚴重的創傷后應激障礙,醫生建議徹底催眠忘掉這段經歷,相對的,也要使用藥物和催眠淡化郁謹對這起案件中的高度相關人員——陳浮——的感情。 又是腳步聲響起,似乎有一個冰涼的吻落在了他的眼尾。 不……別……郁謹伸手想抓住什么,最終徒勞地落空。 精疲力竭的青年躺在游艇上,睫毛顫了顫,陷入完完全全的黑暗中。 三天后,私人海島的療養院病房里,光線松散地透進來,躺在病床上的人慢慢睜開眼。 ———— 守了很久,陳浮看到病床上的人終于睜開了眼。 四年來第一次,那雙眼睛望著陳浮,不再是和看向朋友、兄弟或者老板一樣的目光,不再只含著單純的依戀與喜歡。 不再是“浮哥,你怎么啦?” 郁謹虛弱地笑了笑,眼中獨屬于對戀人的、溫柔的愛意,像一捧閃爍著星芒的春水。 “先生,怎么這么看著我?”郁謹看著陳浮的眼睛,“不就是意外的一個小車禍嗎,你這樣弄得我也想哭了?!?/br> ——催眠非常成功。 “沒事……”陳浮微微轉頭,喉嚨有點哽,“阿謹,安心養傷就好。有我在?!?/br> ——那個瞬間他意識到,無論以后會付出什么代價,為了這一刻,他心甘情愿。 ————第二卷·山雨欲來風滿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