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真是見了鬼的緣分
沒人知道,郁謹和顧霖泡溫泉到底泡出了什么玩意兒。 但根據偶然邂逅他倆的純路人真情實感的供詞或可知曉一二——頂流臉上的笑容非常明媚燦爛,像發現拱了半天的大白菜總算有了點開花的跡象;另一位的表情也毫無郁郁之態,倒好似雨后水潤潤的小櫻桃,帶著點鮮甜的愉悅。 郁謹的心情確實難得不錯,這邊的溫泉意外質量很高,顧霖最后的那番話和舉動更是…… 然而,回酒店后,他收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來電。 “小謹,你和你老公怎么回事,分了?!” 甫一接通,何酒的聲音就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郁謹一呆:“你怎么知道的?”他本打算等自己徹底冷靜下來,拍完戲,出來后再告知一下親朋好友。好友又如何得知? 何酒這邊,則一口牙都快咬個稀巴爛——他能不知道嗎?他也不想知道??! 先是朋友圈和打暗號一樣,什么“魚兒已放生,海中自由徜徉去~”、“群鳥眾林等,池魚入新淵”、“請你游得更遠!”等巴拉巴拉。 他還想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么美食節目或公益活動,怎么大家同一時間全變成吃魚愛好者和海洋環境保護達人。 直到眾人紛紛在動態下面相互興奮評論(顯然消息屏蔽了某個當事人):“你也聽說他離婚了???”“對對,據說是金主覺得被戴了綠帽子狠艸一頓后怒而拜拜?!薄坝幸徽f一,我覺得這個金主度量不夠大,要是我,嘿嘿……” 何酒邊看熱鬧邊覺得哪里古怪,直到最后一個二愣子直接發了個滿屏感嘆號的朋友圈,響亮地對全世界宣布; “郁謹離婚了?!三十分鐘之內,我要知道他下一個行程!” 拜這二缺富二代所賜,何酒終于聽懂了,并大受震撼——郁謹那家伙前兩天不還羞羞答答來自己店里買情趣用品嗎,怎么轉眼就掰了? 一時之間,他好像也突然明白了,明明最近沒有做什么促銷活動,但店鋪產品銷售量卻上了一個小高峰。 感情是在準備送禮和囤貨? 無法再坐視不理,何酒特意在通訊錄里扒拉到一個平時動不動就狂舔郁謹的老顧客問了具體情況,結果被非常專業地甩一臉私家偵探偷拍照片:昏迷的好友被男人抱著走出酒店、眼睛腫著趕飛機、拍戲時不小心露出的頸子上慘不忍睹……堪稱觸目驚心的一張張整齊排列,簡直是板上釘釘的離婚證明??茨庸烙嬤€來自不同渠道。 何酒來不及佩服這偵探可真他嗎有本事和狗膽,連忙給好友打了電話。不是八卦,怕人出事。 “你……從哪里知道的?” 郁謹清亮中帶著一點軟綿的音調傳來,語氣躲閃,尾音飄忽。 何酒頓時知曉,眾人所言非虛。 “小謹你,”何酒深吸一口氣,“你現在還好嗎?” “是不是那家伙欺負你了?” “沒有沒有!”郁謹趕緊否認,“完全不怪他,是我……”對著好友,他并沒什么顧忌,怕何酒瞎想,于是除了涉及商業機密的部分,全都一五一十倒出來了。 “所以,其實他根本忍受不了背叛,也對我沒什么意思?!?/br> “而我可能也沒辦法忍受看到他對我徹底失望的樣子吧……”郁謹最后道。 非常詭異的,他總覺的這些話都好熟悉,像說過了很多次一樣。 ——哦對,先是顧霖,又是唐百燈,一個個都非常關心他的婚姻情況。 何酒:“……” 如果此刻沒有意外,旁觀者清,他絕對能發現郁謹口中“丈夫”的種種不合理之處,不說別的,郁謹再怎么也是個公眾人物,找個完全能拿捏在手里的普通人假結婚,潛在的麻煩與風險絕對能少很多。 但是另一個更讓他震驚的事實,徹底沖刷掉海面下沉默不言的黑色暗礁: “你不僅和唐百燈一起合作,還關系很好?” 如果時光倒回十二小時之前,郁謹的回答一定是一串:你想多了那個緋聞是狗仔借位影帝看不上我的。 可是回憶今晚難以形容的游戲,像顆過期的糖果卡在喉嚨里,粘膩的糖汁流淌著幾欲嘔吐的灰敗氣息。 他猶豫著對何酒說出了那些偶然閃過的疑慮:“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我總覺得,影帝,嗯,對我過于曖昧了?!?/br> “我自己更奇怪,每次看到他,就像一見鐘情一樣,腦子已經努力在抗拒了,但是心里卻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感覺好喜歡他啊……” 何酒:“……” 這話乍一聽竟有點渾然天成而不自知的渣。 他正想警告郁謹,那個傲慢又高高在上的家伙絕不是什么好東西,鮮艷的糖紙包裹著燒穿喉道的烈毒。 千萬別被他看起來明艷的笑容騙了,小心給吃得渣都不剩。 結果,還未等他出口,郁謹在電話那頭猶豫著問道: “我以前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他啊?!?/br> 對這個根本不需要思考的問題,何酒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郁謹的不對勁,毫無防備地交代個干凈: “是啊?!?/br> 他絲毫不知曉,自己這兩個字對電話那邊的人造成了多大的沖擊,只自顧自繼續道:“你們當時真的見了鬼的有緣,干什么都能碰到一起,學校那么多食堂,吃飯都排一個窗口,明明不是一個宿舍區……” “其實我一直很奇怪,小謹你是怎么這么快忘了他,和別的男人結婚的?” “……” 郁謹手一抖,不小心直接掛了何酒的電話。 仿佛是冥冥之中那“見了鬼的緣分”在起作用,落葉于水流湍急而下的前一瞬拂過湖面,他直接錯過了好友的最后一句話—— “但你千萬別往這家伙跟前湊啊,當年人家拒絕你的時候,難過成什么樣了還沒落下教訓?小謹,別難為自己?!?/br> 堪稱致命的話語消失在無線彎折的電流間,郁謹只是撐著額,腦中不?;厥幒尉颇菐锥位闹囍翗O又可怕至極的言辭。 他像一個忘記放餡的小面包,烤到一半被強行揪出來,接連注進各種不同口味的guntang夾心。于是最后只能在高溫中,茫然地揣著一堆亂七八糟的血rou。 深深吸氣,郁謹死咬唇珠,抬頭看向盥洗室里,鏡中的自己。 一個看起來有些軟弱和寡淡的青年。 衣服的遮掩下,有一個男人留下的,快要消褪的印痕;另一個男人捏出的,零星新鮮痕跡。 思維還停留在普通守法公民的他與鏡中人無言對視,恍惚中想—— 難道其實自己的確水性楊花,渣而不自知,像只會自我感動的蒙眼情人,戀慕上誰,又能很快就將誰忘掉,轉眼便對別的男人愛得要死要活? 那再次求而不得后,他是不是也不會難過多久,或許比銀杏從枝干上被扯落還要短暫,對顧……對別的男人又同樣動心? 他腦中一時接連浮現數不盡的畫面:唐百燈美艷不可直視的笑顏,陳浮含著霧的灰眼睛,還有顧霖側臉雋秀利落的線條……每一筆都濃墨重彩地于視網膜上大張大合地胡亂涂抹著。 重重臉龐,像刀刃惡意地撕開腦皮,肆意翻攪,盛出一團令人作嘔的糊狀人體組織,咧開嘴嘲笑自己的虛偽與彷徨。 郁謹無法忍受地抬手,狠狠捶碎了鏡子中此刻尤為面目可憎的青年! 嘩啦破裂聲與滿地殘片中,他顫抖著垂下頭,成千上萬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反射進沉默的瞳孔中。 郁謹捂著手上傷口,血液很快流滿指縫,他沒有擦拭,反而加了點勁,溫熱的液體在壓力下更快流淌出。 深吸一口氣,他正想打開熱水,就這樣迎頭沖下來。 急促的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郁謹猶豫了一下,本不欲理會,但這特殊鈴聲是專門給重要聯系人設置的,最好還是不要無視。 他緩慢踏出盥洗室,無所謂地用鮮血淋漓的那只手握住手機,接通電話。 富有奇特韻律的聲音,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嚴肅語氣,簡短道: “小郁,我在門外?!?/br> “開門?!?/br> 郁謹下意識就想掛斷電話裝作無事發生。但聲音中致命的吸引力一如既往,帶著他不由自主地打開門。 風塵仆仆的黎靜流站在門外,服飾體面而眉頭微皺。 他視線掃過郁謹手上傷口,掃過清減身形,最終停留在青年瞳仁中幢幢陰影里。 “你……”他沉聲道。 黎靜流自認做事一貫問心無愧,雖然知曉了自己其實變相阻撓過郁謹和陳浮兩人和睦重圓的事實,但并不很在意。 ——他早說過了,若冰無裂痕,不見光的掠奪者再苦心積慮也是徒勞。 他本以為自己能一直“大度”地無牽無掛,在這位非常信賴他的,別人的妻子病好前,繼續進行單方面的偷情游戲;等病好后,便禮貌結束咨詢,互不打擾。 就當是有幸品嘗了一道滋味足夠鮮美的魚羹,享受過也就罷了,不必介意是否與人分食,更無需念念不忘。 然而,當郁謹缺席最近一次心理咨詢后,他舌尖竟緩慢纏繞出一股陌生又難耐的異樣滋味。 像蛔蟲在腔道中緩慢蠕動,沒有什么難以忍受的痛苦。敏感的腸胃卻時不時激起一陣痙攣。 黎靜流把這奇怪的癥狀歸結于太久不碰美色的緣故,決定趁春意正盛,去名下一個海島度個假。 ——多游戲幾回,或許就不會再其妙掛念這捧春水了。 然而,在看到驚爆全網的緋聞中,另外兩個男人臉上熟悉的,同為掠奪者的神情;從專有渠道得知了郁謹離婚的事實與確切證據; 窺見他最珍視的病人,于狗仔和私家偵探長槍短炮中顯露出一半的,難言憔悴與姝色的眉眼…… 不同于肆意狂歡的群眾,也不同于一心爭搶的雄獸?;蛟S出于醫生的專業角度,或許來自那一點微末的良心。 或許,有那么一口魚羹并未轉化為熱量,可有可無地逸散在空氣中。 而是被分解,被消化,透過細胞溶進血液,狡猾地汞進了心室深處…… 以至于他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 “發生這么多事,你一定很不好過吧?”他輕聲道。 郁謹隱約聽見黎靜流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聲音過于含糊。 然后這位醫生便毫不客氣地一個跨步,直接完全踏進了酒店房間,利落地反手帶上門。 他從行李箱里拿出專門的小型醫藥急救箱,不由分說地抓住郁謹受傷那只手的手腕,好像完全沒意識到哪里不對勁一般,像個溫和的長輩,開始熟練地進行包扎: “還好傷口不深,不然要打破傷風就麻煩了。一會兒有點疼,你忍著點?!?/br> 沉默的青年木木地隨他動作,下垂的眼尾帶出一股脆弱又莫名動人的風情。 郁謹突然想到,自己以為黎醫生這種“上流人士”都不會關注娛樂圈亂七八糟事情的,結果黎靜流不僅沒有責怪他翹了咨詢,反而還特意找來這里。 ——那我混亂糟糕的,比海面上塑料垃圾還討人惡心的感情關系,他很可能也清楚了解了吧? 我一直把他當做孺慕可靠的溫柔長輩…… “黎醫生,您是不是其實心里一直很反感我,只是作為醫生不得不治療患者?!?/br> “所以才愿意耐著性子開解安慰我的?” 他的病人終于開口說話了。是看似理智的困惑。 手中乖乖不動的指尖卻好像更涼了。 黎靜流停下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