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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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射進了屋子,黃鶯青雀清脆的鳴叫喚醒了玉衡,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這才發覺自己竟與宇文真全身赤裸,緊緊相擁; 宇文真健美如玉雕般的身體將自己密實地環住,平日燦若星辰的眼睛閉合著,濃密的睫毛小扇般籠在眼瞼上,紅滟嬌嫩如花瓣般的嘴唇微微向上挑著,顯然正做著好夢。 玉衡立刻想起昨夜宛如夢境般甜蜜狂亂的快樂,那時自己第一次體會到性愛竟有這樣的快感,那如真似幻的感覺令人迷醉,想起昨夜自己神志不清之下的放浪,玉衡臉上一陣發燒。 正在他窘迫的時候,一個溫潤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么早就醒了?你昨兒晚上累到了,再睡一會兒吧?!?/br> 玉衡這才發覺宇文真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正含笑望著自己,玉衡頓時羞得無顏以對,扭過頭去低聲道:“我要起來了?!?/br> 宇文真臉色黯了黯,馬上又恢復了正常,溫柔地說:“好吧,那就先起來,等會兒你累了就再躺下?!?/br> 然后命人拿來了衣服,宇文真先坐了起來,然后一手攬著玉衡的肩,一手摟住他的腰,輕輕將他扶了起來。 玉衡安靜躺著的時候還不覺有什么,一起身才覺得腰身酸軟,四肢乏力,這就是縱欲過度的代價。 宇文真看到玉衡虛軟無力的樣子,微微一笑,將嘴唇湊到他臉上,輕聲道:“身上沒有力氣吧,已經讓廚房燉了補品,一會兒吃了再休息一下,便會好一些的?!?/br> 然后便細致溫柔地一件件為玉衡穿上衣服。 兩人都穿戴整齊后,宇文真扶著玉衡坐到軟榻上,這時云冉端了一個大托盤進來,一進房便笑道:“主子,公子,今兒天氣可真好,外面的黃鶯兒叫得可好聽呢,連花兒也開得分外鮮妍,后花園里可漂亮呢,主子倒該陪公子到花園玩玩兒?!?/br> 宇文真一笑,道:“先吃了飯再說吧?!?/br> 說著端起一個盛了燕窩粥的銀盞遞給玉衡。 玉衡接過來,不聲不響地吃了。宇文真等他吃完了,便又遞過一盞鹿髓膏,玉衡臉一紅,每次行房之后,宇文真定要他吃這個,猜也猜得出來這是做什么用的。 等玉衡吃完了東西,宇文真便開始用膳,一邊吃一邊同玉衡聊著暮春的賞心樂事,渾不似馬上就要送玉衡離開的樣子。 玉衡見他這般怡然從容,心中難過,暗想你現在這般做法又能改變什么,該走的還是要走。 云冉旁觀者清,看出了端倪,暗自為宇文真傷心。 宇文真用完膳,拉著玉衡的手,問:“你累不累?若是還累,便回床上再躺一陣,若是不累,我們就到花園里去可好?” 玉衡看了他一眼,輕輕抽回自己的手,低聲道:“我該走了?!?/br> 宇文真聽了,臉色立刻就變了,死死地盯著玉衡看了好一陣,直把玉衡看得心中有些害怕,他這才冷冰冰地說:“好,既然你一定要走,我也攔不得你,那就走吧。云冉,把他的東西收拾一下,送他出去?!?/br> 云冉看了看宇文真,又看看玉衡,無奈地答應著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云冉提了一個大包裹回來,道:“主子,都收拾好了,兩盒參蓮養脈丸,幾套換洗衣服,還有二百兩銀子?!?/br> 玉衡的心一酸,當初自己離開謝府時,謝子風給自己的就是二百兩銀子?,F在宇文真也拿給自己二百兩,倒真是讓自己怎樣來,怎樣走了。 宇文真站在窗邊,頭也不回地說:“嗯,你送他出去吧?!?/br> 云冉看了看宇文真的臉色,只得應了一聲“是”,回身對玉衡說:“公子,奴婢陪您出去吧,請跟我來?!?/br> 玉衡輕輕點了點頭,跟著云冉出去了。 玉衡跟著云冉從后角門出了府,云冉站在門口,將包袱遞給玉衡,道:“公子,對不住,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出了這條街再過兩條街,一直往南走,就是南城門了,公子若不認識路,便雇輛小車好了,也不貴,只要四十文錢。公子一路平安?!?/br> 說完云冉便轉身進了府。 玉衡看著角門在自己面前關上,從這一刻起,他與瑞王府再沒有一絲關系了。 玉衡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呆呆站了一會兒后,轉身便向街口走去。 云冉在門縫中覷著玉衡走遠了,這才回身進了內院,路上正碰上聞鶯,云冉一把拉住她,道:“公子走了,他這一路孤身一人,真令人擔心。路上若是不舒服,或是遇到壞人可怎么辦?王爺可真忍心?!?/br> 聞鶯笑道:“瞧把你給急的,倒比王爺還擔心,公子又不是什么都不懂,況且身上又有銀兩,遇到為難的事,用銀子打點也就是了。王爺剛問完這事你就來問。我縱然安排好了人,也要公子肯配合才行,街頭剛剛便有人問他要不要雇車,公子為了圖省錢,非要自己往外走,這怪得了誰?” 云冉一聽便著急起來:“啊呀,公子的身子骨兒還弱著,又背著那么大一個包裹,一直走到城外,他可怎么受得了?” 聞鶯卻從容得很,道:“我看你是關心則亂,公子那么大一個人,就算走不動了,難道就真不知道雇車?等他到了城外渡口,上了船就好了,順風順水直到伊州。行了,不要再擔心了,你這內院便無事可管嗎?還不忙你的去!” 說完便拍著手走了。 玉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走出了南門,累得他直喘粗氣,坐在路邊歇了好一會兒,又向路人打聽了渡口的方向,拖著沉重的腳步往渡口走去。 蘭伊大運河是連接蘭京與江南重鎮伊州的重要水路,來往船只川流不息,南北貨物流通運轉,一派繁忙興旺景象。 玉衡站在碼頭上,看著寬闊浩蕩的運河,心胸不禁一陣爽朗,“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這句話果然不錯,王府中縱然錦衣玉食,怎及得上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 玉衡的一點離愁別緒這時一掃而空,心情一爽快,身上的疲倦也消減了許多,重新有了力氣,快步下了碼頭尋找渡船。 船家的生意果然十分興隆,玉衡一下來,便有幾條船一起上來招呼,玉衡選了其中一艘看起來最干凈,船主看上去也十分忠厚的渡船,議定船錢后,玉衡上了船,進艙后倒在床上就不想動了。他真的很累了。 過了一會兒,船上又來了一位客人,是一個看上去十分精明能干的年輕人,看服色便知是個生意人。那人打量了玉衡幾眼,同他客氣地說了兩句話,見玉衡實在沒力氣講話,便掉過頭去同船主聊天。這人十分健談,同船主聊得十分熱絡。 玉衡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久,等他醒來時,天已經黑了,船也已經離了蘭京,順流而下到了一個叫桃葉渡的地方。 玉衡看了看對面鋪上躺著的男子,恍惚記得他也是到伊州的,這十幾天的水路自己都要與他為伴,卻不知他是怎樣一個性子,是否好相處。 那男子本就沒睡著,見玉衡醒了,便“騰”地坐起來,道:“啊呀,你總算醒了,行船的時候沒辦法同船家聊天,你又睡著,可悶死我了。我叫劉奇,是伊州一家商號的管事,這次來蘭京處理一些賬目方面的事,現在要回伊州。要說蘭京雖然是天子腳下之地,繁華熱鬧,但我還是覺得伊州好。西湖白堤,三泉映月,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唱的評彈,還有各種小吃和精巧玩意兒,伊州可真是天堂??!…” 玉衡聽著劉奇一口江南口音,便倍感親切。自己離鄉日久,鄉音都有些淡了,有時想起來便暗自憂傷,現在聽著久違的鄉音,又兼劉奇極有口才,將常年在外南來北往的見聞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令玉衡很快便同他親近了起來。 劉奇說了好一陣,有些口干舌燥,這才停下來喝了兩口茶,道:“哎呦,光顧著自己說,倒忘了請問兄臺的名姓,不知兄臺怎樣稱呼?” 玉衡沉默片刻,輕輕道:“柳懷暄?!?/br> 劉奇微微一愣,但馬上就笑著說:“原來是柳兄。柳兄是哪里人呀?” “越州?!?/br> “越州離伊州可不遠啊,只要五天路程,柳兄可是要回家去?” 玉衡搖搖頭,不肯再說話。 劉奇老于世故,見狀忙將話題岔開。 這時一個圓圓臉的女孩子端了兩碗魚湯,幾個饅頭進來,放在桌上,道:“兩位客人,船上簡陋,沒什么好吃的,不過魚倒是現成的,兩位喝點魚湯吧?!?/br> 兩人向少女道了謝,便用起晚飯來。 玉衡喝了一口魚湯,竟是鮮美無比,并不比王府中的羹湯遜色多少,便稱贊道:“真好喝,只怕那些王公貴族也喝不到這樣好的魚湯?!?/br> 女孩子抿嘴一笑,道:“公子夸獎了,我哪有那么好的手藝,不過是魚比較鮮罷了?!?/br> 說完轉身出去了。 吃完晚飯,休息了一會兒,玉衡才想起要吃藥,便打開包裹在里面找了起來。包裹里有幾套素凈的衣袍,還有幾套內衣,一包沉甸甸的東西顯然是銀子,另有一小包散碎銀兩,自然是零用的。除此以外就是兩個大大的瓷瓶。 玉衡打開一個瓶子,倒出一粒碧綠的丸藥,用水送服了,然后便將東西又收了起來。 劉奇在一邊冷眼看著,關心地問:“柳兄,你身體不好嗎?瞧你的臉色的確有些蒼白,不知是哪里不舒服?” 玉衡強笑道:“不過是著了風寒,有些咳嗽,沒什么大不了?!?/br> 劉奇聽了便不再問。 過了一會兒,那女孩兒又送了熱水來給兩人洗臉洗腳,道是可以解乏。 玉衡洗了臉泡了腳,果然覺得舒服了許多,然后便躺下休息。 夜靜更深,只聽見運河的水嘩嘩流過的聲音,船身在水流中微微起伏著,躺在床上倒有些像躺在搖籃里一樣。 玉衡此時卻睡不著了,“柳懷暄”這個自己曾用了十五年的名字,在為奴后就被硬生生改成了“謝玉衡”,從此“柳懷暄”這個胸有志向的少年不存在了,只有“謝玉衡”這個受寵的孌奴活在世上。 想起那段漆黑無望的日子,玉衡便不禁心驚膽寒。他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場噩夢,現在夢魘已經過去,自己可以重新開始生活了。從此自己又是“柳懷暄”,就讓“謝玉衡”永遠消失吧! 在船上的十幾天,柳懷暄的日子十分悠閑,不是坐在船頭迎風納涼,看著來往的船只解悶,就是躺在隨波起伏的艙中,靜靜地回想從前在家中時的幸福日子。 況且又有劉奇這個開朗健談的人,決不會讓人感到寂寞。而船老大豪爽質樸,他的女兒小翠活潑直率,待自己就像親人一樣。 柳懷暄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溫暖,因此倒巴不得在船上多住些日子,回江南的心情也沒有那么迫切了。 但船程終有將盡的那一天,這天終于到了伊州,柳懷暄依依不舍地與船家父女道別后,便同劉奇一起往伊州城里走去。 柳懷暄本想找個干凈客棧住下,但劉奇堅決不肯,說兩人已是朋友,怎能讓他住在客棧?反正家中只有他一個人,三間房子倒有兩間空著,定要柳懷暄住到他家里去。 柳懷暄覺得劉奇是個熱情好客之人,而且這些天同他也很熟悉了,兩人關系十分不錯,便道了打擾,住到劉奇家里。 劉奇頗有些錢財,住的是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院子里三間正房,十分寬敞明亮。院中還栽了幾棵杏花樹和梨樹,以及薔薇芭蕉之類,倒有些雅致趣味。 懷暄在這里住了五六日,起初兩日因他一路勞乏了,便只是休息。 之后幾天,劉奇交割了賬目,便陪柳懷暄在伊州城中游玩,帶他去知味居、樓外樓吃東西,又陪他去西湖、梅山游玩,買給他刺繡、木雕、竹編、面塑之類的精巧之物,令原本感覺“少小離家老大回”而頗為傷懷的柳懷暄再沒時間去難過,全部心思都被這些稀奇有趣的事物填滿了。 瞧劉奇那樣子,簡直把懷暄當成了自己久未見面的親兄弟。 但柳懷暄終究是個懂規矩知進退的人,住了幾日之后,便向劉奇提出辭行。 劉奇聽了大吃一驚,連忙問:“懷暄,為什么突然說要走?難道為兄有什么不周之處嗎?” 懷暄怕他誤會,連連搖頭道:“不是的,劉大哥,這些天承蒙你照顧,小弟感激不盡。但我總不能一輩子住在這里,而且伊州過于繁雜奢華,也不適合我,我想在城外找個小村子住下,開個蒙館教書為生,過些平淡安靜的日子,這樣的生活是我一直想要的?!?/br> 劉奇知道他外和內剛,雖然平時溫和可親,但打定了主意的事卻極難更改,只得嘆了口氣,道:“我現在才知道什么叫‘人各有志’,這伊州城中花團錦簇一般,你卻偏不喜歡,一定要到那乏味無趣的鄉下去,真拿你沒辦法。不過你可不可以再聽大哥一句?東門外十幾里外有個白石村,我有個好朋友叫單榮的住在那里,此人是個獵戶,素有俠義之氣,你若住到那里,便有個人可以照應一二,這樣我就可以放心了。那白石村依山傍水,景致倒也不錯,你會喜歡那里的?!?/br> 懷暄想了想,便答應了。畢竟自己對伊州一點也不熟悉,何必四處亂撞白費力氣。劉奇見多識廣,為人熱忱,他為自己安排的地方想來是不錯的。 于是第二天,柳懷暄便跟著劉奇來到白石村。 這里果然如劉奇所說,是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許多不知名的野花點綴在山野和道路邊,一條小溪從村邊潺潺流過,最特別的是溪底的石子都是白色的,或許這就是白石村名字的由來。 單榮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濃眉大眼,舉止粗豪,聲音洪亮,一聽劉奇介紹說柳懷暄是自己的朋友,想在這里暫居,請他照應一二,單榮便連連拍著自己的胸脯說盡管放心,然后又啪啪地拍著柳懷暄的肩頭,道:“柳先生能到我們村里,實在是孩子們的福氣,原本村中有個塾師,但他幾個月前到京中謀差事去了,自那以后就沒個讀書識字的人肯來我們這里,幸好柳先生來了,這下孩子們可就有人管了,哈哈哈!” 單榮力氣很大,他雖沒刻意用力,但卻已把柳懷暄拍得直晃,疼得差點叫出來。 劉奇一見,忙拉住單榮責備道:“老單,你可輕點,懷暄是個斯文人,哪架得住你這殺狼獵熊的手這么一拍?別把人拍壞了?!?/br> 單榮聽了,連忙收手,不好意思地呵呵笑著說:“對不起了,柳先生。我是個粗人,做事難免莽撞,你別見怪?!?/br> 柳懷暄溫和地一笑,道:“單大哥性情豪爽坦蕩,懷暄十分佩服呢?!?/br> 單榮聞言大樂,便把手放到懷暄肩上剛想拍,猛地想起了什么,又縮了回來,嘿嘿笑道:“柳先生這性子我喜歡,雖是讀書人,卻爽利得很,不像那些書呆子酸文假醋的。走,我帶你去看看住的地方,就是原來那塾師的房子,他托我代管的,正好給你住?!?/br> 柳懷暄跟著單榮來到村東一個小院落前,見一排疏落的竹籬圍成一個小院子,院中收拾得十分干凈,而且居然種了兩株山桃花,此時桃花已經凋謝,樹上結了青青的毛桃,兩間草堂雖然有些陳舊,但看上去卻還堅固。 進入房中,只見床鋪桌椅都十分粗糙結實,廚房里清鍋冷灶,已經落了一層灰,是有一陣沒人住了。 房子雖然簡陋,懷暄卻十分喜歡,從前雖住的雕梁畫棟,但卻是寄人籬下,現在終于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地方了。 他興致勃勃地屋里屋外地看著,單榮和劉奇則打了水來幫他打掃屋子。懷暄忙搶著灑掃擦抹,三個人忙了一個時辰,總算將房屋弄干凈,可以住人了。 單、劉二人這才告辭,讓懷暄好好休息一下。 晚上,懷暄在單榮家吃過晚飯,提了一些單榮送的米菜回來,放置妥當后,便搬了張凳子坐在院子里,仰頭望著漆黑的夜空。這晚沒有月亮,但天上繁星點點,如盤上的棋子一般,錯落有致,一顆顆如此璀璨奪目,令夜空更顯得深邃寧靜。這一刻時光仿佛都凝滯了,似乎這種意境會永遠延續下去一樣。 一陣微風吹過,送來鄉野間閑花草的清香氣息,懷暄深深吸了一口,這時他才感覺自己真的是為自己而活。 第二天,柳懷暄的私塾便正式開課了,村中十幾個幼童嘰嘰喳喳過來拜師,懷暄看著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滿心歡喜,從此便盡心盡力地教他們讀書識字。 孩子們很快便喜歡上了這個年輕秀美的新先生,柳先生極是溫柔可親,總是含笑輕聲細語地說話,無論他們多淘氣,甚至弄壞了什么東西,他也從不發怒,只是笑著勸說兩句,頂多是輕輕擰擰他們的小耳朵。 柳先生的手指纖長細膩,就像新剝的竹筍一樣,比娘親的手還柔軟,擰在耳朵上舒服極了。自從有了這個認知后,孩子們的調皮搗蛋明顯多了起來。 而且柳先生還會做飯燒菜,味道還著實鮮美。夏秋大人們忙碌的時候,有時來不及做飯,下了學柳懷暄便留孩子們在自己這里吃飯,雖然只是青菜豆腐、嫩筍小魚,但卻調制得入味,令孩子們胃口大開,每次都要吃好大一碗米飯,回到家中對自家飯食也挑剔起來。 大人們覺得過意不去,除了束修學資外,常常讓孩子送來一些新鮮蔬菜、腌魚臘rou,懷暄也不推辭,收下后便做給孩子們吃。 很快地,整個白石村的人都對懷暄有了好感,尤其是那些未出嫁的姑娘們,在這粗率簡陋的鄉間,能遇到這樣一個俊美如處子,且又斯文有禮的青年書生,實在是一件難得的事。 懷暄早已將從瑞王府帶出的絲羅衣服壓在箱底,日常只穿著粗布青衫,卻仍掩不住他那清雅蘊藉的風韻,反而更添了一種楚楚風姿,令經過他院落的女孩子們都紅了臉,不住地向里面偷瞄。 懷暄在白石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閑快樂,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但他卻甘之如飴。 劉奇常常來看他,有時還約他到伊州城里去玩,因此懷暄一點也不寂寞。 但雖然日子應該無憂無慮,懷暄卻不知怎的總是在不經意間回想起往事,中秋時節便想起畫舫之上的痛苦與絕望,寒冬時候想起那溫暖馥郁的臥房與那軟語溫存的人,除夕元日與單榮一家圍坐在一起,便想起那夜燦爛的煙花與那四處亂竄的地老鼠。 那一幕幕往事像是隔了一層薄紗,朦朦朧朧有些模糊不清,真恍若一場大夢一般。 懷暄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只想盡量淡忘和擺脫過去,專注于眼前的生活。 立春之后,天氣轉暖,懷暄看著院中冒出的嫩綠草芽,這才發覺從自己到這里,已經過去了一年。 他正愣愣地出神,一個清朗的聲音從院外傳來:“懷暄,在發什么呆?寒盡春來,該出去好好游玩一番才是,不要總是悶在屋子里,把人都待得傻了?!?/br> 懷暄回過神來一看,見一個身著錦衣的中年男子已推開竹籬的門走了進來。這人雖相貌平凡,但卻端正斯文,很有種儒雅的氣息,但眉目中不時閃現的精明之色,又顯示出他不是個單純的書生。 懷暄見是他,忙叫了聲“袁兄”。此人姓袁名湘,是個商人,據他自己說是“經營著幾家不大不小的鋪子,日常生計倒是沒有問題”。袁湘是劉奇的東家,一次劉奇陪懷暄到城里去玩,正碰到袁湘。袁湘對懷暄一見如故,此后便常常借故來找懷暄, 懷暄見他來了,便往屋里讓。 袁湘笑道:“一個冬天把人待得悶死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春意,還拘在屋子里做什么?不如隨為兄到城中走一走,散散心也好?!?/br> 然后一把拉住懷暄走出了院子。 懷暄因悶了一個冬天,靜極思動,倒也未怎樣反對,跟著袁湘坐了馬車,便來到伊州城里。 初春時候,隨著萬物復蘇,春意盎然,人們也加倍快樂了起來,市井街巷上明顯比冬季熱鬧了許多。商鋪和攤販所售賣的貨物看上去也更加鮮艷悅目。 袁湘和懷暄下了馬車,在街上慢慢走著,隨意瀏覽著鋪子里的東西。 懷暄對書冊和字畫最感興趣,遇到好的便要流連好一會兒,兩人逛完這一條街道花了一個多時辰。 街巷盡頭向里一拐又是一條巷子,里面盡是青磚瓦舍的鋪子,但卻不比別處的繁雜,顯出些清雅的味道來,巷子中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倒也十分熱鬧。 袁湘笑道:“懷暄,這里你還沒有來過,這巷子叫做‘中瓦子浮鋪’,乃是有名的卦市,里面許多先生的相術卦術都是極高明的,我們也進去算一算可好?” 懷暄搖頭道:“我不信這些玄虛的東西,‘子不語怪力亂神’,最討厭他們裝神弄鬼地騙人?!?/br> 袁湘道:“他們姑妄言之,我們姑妄聽之,取個樂兒圖個新奇而已,何必那么認真?!?/br> 然后便硬拉著懷暄進了巷子。 巷子里一間挨一間的大半是卦鋪,而這些卦鋪卻并不像話本中描寫的那樣方正,“用金紙糊著一把太阿寶劍,底下一個招兒,寫道‘斬天下無學同聲’”。 那些招牌都打得十分花俏,如一家卦肆的牌匾以乳白色為底,上面畫著幾枝嬌艷的桃花,正中幾個墨綠的大字,“桃花三月放”。還有什么“玉壺五星”,“白庵先生”,名字倒都取得別致。 兩人一直走到巷子盡頭,見有三間寬敞的明堂正房,門兩側放了兩盆木芙蓉,門窗上也雕刻著花紋,比其他卦肆格局都大一些。正門上懸著一塊匾,上寫著四個龍飛鳳舞的金字,“西山神女”。 袁湘笑道:“竟是個女子在這里賣卦,她能擺出這樣一個場面,想來有幾分本領,我們進去瞧瞧吧?!?/br> 懷暄被他拽進卦肆,便有一個女童上前迎接二人,將他們讓到偏堂,奉上香茶,道請他們稍候片刻,前面還有幾位客人。 懷暄暗想,這卦肆的生意可真不錯,還要排隊候著。 過了兩刻鐘左右,女童將他們請到正堂,只見正堂比偏堂要雅致得多,堂中書卷堆積,案上列著古樸的鐘鼎,屋角幾桿修竹下放著一副棋盤,好一個“中隱隱于市”的清幽所在。 正中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峨髻宮裝的妙齡女子,其容貌端妙靜美,氣度從容瀟灑,頗有大家之風,懷暄心中暗暗贊了聲“好”,知道此女不凡。 那女子卻也正在打量袁湘和懷暄,她的目光在袁湘身上滴溜溜一轉,便轉到懷暄臉上,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目光灼灼地盯住不放。 懷暄被她看得很不好意思,臉色微紅,道:“姑娘因何這般看著在下?” 西山神女咯咯笑道:“我在此賣卦三年,見識過不少人物,但像公子這般特別的卻未曾見過。公子雙眉細長如柳葉,主少年孤苦,但公子雙目湛然有光,日后定當大貴?!?/br> 西山神女目光閃爍,顯然是有些話沒有說出來,但卻看著懷暄不住發笑,令懷暄心里有些毛毛的。 袁湘道:“那么你看看我是什么樣的人?” 西山神女漫不經心地瞟了他一眼,道:“你雖有富貴之相,卻是個奔走之人?!?/br> 袁湘笑道:“可不正是,每天奔波勞碌地談生意,天生的辛苦之人?!?/br> 西山神女淡然道:“兩位是看相、測字,還是卜簽?無論何種卜卦之法,皆是五百文?!?/br> 懷暄嚇了一跳,五百文夠買半石米了,只動動嘴皮子便有有這般收入,難怪這里的卦肆一家挨著一家。 袁湘道:“我想來個特別的,卜個簽吧?!?/br> 西山神女拿出一個碩大的簽筒,里面密密麻麻排滿了竹簽。 袁湘接過來,在手中不住搖著,不久一支簽字落在地上,他撿起一看,見簽上畫著一匹正在奔跑的駿馬,只是一條馬腿有些不正常的彎曲,像是要跌倒一樣。旁邊寫著六句話:“千里之驥,飛騰龍驤。偶一失蹄,便為禍殃。塞翁失馬,焉知非祥?!?/br> 袁湘看了心中一動,沉默不語。 西山神女拿過簽子看了看,道:“公子本有千里之才,但世事難料,常有意外之災,此事若處置得好,倒是一個轉機,于公子大為有益?!?/br> 袁湘臉上又恢復了平時鎮定灑脫的表情,笑道:“多謝神女指點。懷暄,你也來搖一下如何?看看能搖出什么來?!?/br> 懷暄不好太執拗,便接過簽筒,搖了起來。過了一會,也搖出一枚竹簽。 玉衡拾了起來一看,立刻面紅過耳,原來簽子上畫著一朵盛開的蓮花,蓮花上伏著一只鴛鴦,四周點綴著牡丹、如意,竹簽做得極精致,圖案勾勒細致,栩栩如生,顏色也很鮮艷,若沒有旁邊的四句詩,實在可以當書簽用。 那四句詩是:“自出水中本無塵,難解鴛鴦交頸心。折入懷中休怨恨,強來相抱還相親?!?/br> 懷暄工于詩文,這幾句話如何看不明白,直把他羞得無地自容,恨不得將這個簽子一把折了才好。 西山神女用力從他手中抽出竹簽,看了看,立刻眉花眼笑,津津有味地端詳了懷暄好一陣,這才慢條斯理地說:“公子莫惱。我見公子面相雖神清骨秀,但卻有孤寒之相,必得貴人剛強興旺之氣方能化解。這簽子更應驗了公子的面相,公子在開始雖不免受些苦楚,但后來卻被珍愛無比,享盡世間歡樂。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得的富貴榮寵,公子卻是得之易如反掌,真是被神明另眼相看之人?!?/br> 懷暄紫脹了面皮,惱道:“你,你胡說!” 西山神女卻不惱,輕輕笑道:“天命不可違。公子柳眉櫻唇,眸子清明溫潤,本就是女子的命格,又何必定要倔強反抗。況且那貴人位尊勢大,又怎能真正逃避得了,巧取豪奪之下,終是抗不過的。其實這世上弱rou強食本是尋常,難得他是真心對待公子,公子這般人物,若落入其他豪強手中,不知要受怎樣的折辱。人心險惡,世道雖看似太平,卻處處透著兇險,若無些勢力,便只能為人魚rou。公子能得這樣一個強勢之人守護珍重,一生都無風波磨難,只有深情厚意,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懷暄站在那里,又尷尬又惱怒,竟有一種全部秘密都被揭開的感覺。他此時心中一萬個后悔,暗怪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結果卻這樣任人評點。 他一跺腳,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卦肆。 袁湘見他走了,忙放下一大錠銀子在桌子上,道:“姑娘,他那根簽子我想買了,請姑娘割愛?!?/br> 西山神女微笑著將竹簽遞了過來,道:“一根簽子值得什么,公子拿去就是?!?/br> 袁湘道了聲謝,將簽子攏在袖子里,忙跑出去追懷暄。 緊趕快趕追上了,袁湘一把拉住懷暄,道:“怎么氣成這樣?管她說什么,只當做閑話聽聽便算了,何必這么認真,倒讓我一陣好找?!?/br> 懷暄也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更顯得欲蓋彌彰,便訥訥地說:“袁兄,那女子是胡說的,你不要相信?!?/br> 說完才發覺話里有些不對,這時卻已難以補救,因此便更加窘迫焦急。 袁湘笑道:“那是自然,我怎會傻到相信卜卦之言?你也別太在意才好。來,我們到那邊走走?!?/br> 袁湘本想陪懷暄再逛一會兒,但懷暄聽了卦言之后,心緒煩亂,無心游玩,袁湘只得送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