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書迷正在閱讀:寒焰(偽骨科,骨科,H/C, 潔黨慎入)、被哥哥當成嫂子強上(出軌 高h)、梅花骨、清純?;ㄅc吸棒專家、他們在你的夢里干你、快穿之每個世界我都是無辜的、溫柔的侵略、男寵紀事、多情應笑我、【ABO】我成了Beta之后
過了幾天,石琢被派到臨近縣鎮公干,差事完了之后,他換了便裝在當地轉了轉,買了些本地特有的吃食便要往回走。 突然石琢覺得有人輕輕撞了自己一下,他是差官出身,平時又常聽長輩們說起江湖上的門道,自然十分機警,心念一轉立刻便去摸揣在懷里的錢袋,果然不見了。 他反手一把抓住那個剛剛從自己身邊蹭過,正準備撒腿開跑的小乞丐,笑道:“你小子拿了人家東西,要往哪里去?” 那乞兒也是個老手,見自己被抓倒也并不驚怕,一邊用力掙扎一邊撇清,道:“青天白日的休想冤枉好人,小爺何曾拿了你什么東西?” 石琢伸手到他懷里去摸,道:“拿與未拿,我一搜便知?!?/br> 乞兒這下可慌了,吊在他胳膊上跳著腳兒掙扎喊叫:“你摸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女娘!救命??!非禮??!拐賣??!要把人抓去做rou包子了!” “真是賊喊捉賊。你看這是什么?你這衣服看著幾年都沒洗了,錢袋卻鮮亮,還花開富貴的?!笔涟彦X袋揣進自己懷里,取出差官牌來對四周圍觀的人亮了一下,道:“列位,我是巡捕營的,如今捉了個毛賊在此。臭小子,你鬼叫什么?老爺干的就是這個差事,終年拿雁,難道讓你啄了眼睛?耗子偷到貓頭上,跟我走吧!” 那乞兒見他是差官,居然也不怎么懼怕,只是一個勁兒大嘆晦氣:“差官怎么不穿那身虎皮?穿什么老百姓衣裳,弄得小爺看走了眼,踢到鐵板上。你就算拉我到衙門,老爺也不能把我怎么樣,要罰我沒錢,要打只怕打死了,關起來還要費飯,只能前門抓后門放。你識相的現在就松開我,我也不和你計較,否則定要狠狠和你搗亂!” 石琢不理他,把他拖到一家小客棧門前,向老板要了一盆清水,押著那乞兒讓他把臉洗干凈。 小賊不情不愿罵罵咧咧地抹了幾把臉后抬起頭來,挑釁地說:“看吧看吧,小爺俊得很哩!” 石琢見他臉上還是黑一塊黃一塊,便拿起旁邊的布巾沾了水在他臉上用力擦了起來。 那乞兒卻不干了,高叫著抗拒道:“那是擦桌子的抹布,你拿它給我擦臉做什么?我的臉是桌子嗎?” 石琢渾不理會他的反對,自顧擦了幾十下,這才把乞兒臉上常年的污垢擦得七七八八,然后扳著他的下頦抬起他的臉一看,見這男孩約莫七八歲年紀,雖然長得瘦,但濃眉大眼鼻梁挺直,眼角眉梢透著硬氣和狡黠,一看就是個難纏的小混混。 石琢呲牙一笑,道:“和我家那個正好互補!” 然后謝過店家,拖著乞兒就往縣城外面走。 乞兒開始時還夷然不懼,不住叫囂讓石琢放了他。等石琢把他拉出縣城,往城外的小樹林里走,他這才真的害了怕,腦子里不住回想著街頭流傳的殺人分尸的恐怖事情,后背一陣發涼,終于軟了下來,討饒道:“差官老爺,反正我也沒偷成,您也沒損了面子,這樣拉著我多累??!不如放了我,咱們各干各的事去,我也得去混碗中飯吃?!?/br> 石琢看看他,笑道:“是該吃飯了?!?/br> 說完手陡地一抬,乞兒只看到一道白光閃過,幾十步之外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跑了兩步便躺倒了。 然后旁邊這位青年差官便向自己說:“去,把那兔子拾回來!” 乞兒只得跑過去把那野物撿了回來,怎么都覺得自己是替主人銜回獵物的獵狗。 把野兔交給石琢,乞兒眼睜睜看著他倏地手上變出一把刀子,干凈利落地給兔子剝皮開膛,然后把滿手鮮血用樹葉擦了擦,便又支使自己:“還不去拾些干柴來,難道要吃生的嗎?” 乞兒只好又去拾了些枯枝敗葉,用那男子丟過來的火石點著了火,然后在石琢的指教下用粗樹枝將野兔穿了,放在火上烤。 乞兒看著支著胳膊躺在地上的古怪差官,這人年紀也不比自己大多少,而且相貌英俊儀表不凡,對自己也沒有惡聲惡氣,反而嘴角常常含笑。但對方越是笑,自己心里就越沒底,他那笑分明是屠戶見了肥羊的笑意,在盤算怎樣才能將自己身上的rou剔得一星兒都不留在骨頭上。 乞兒在面對那些喝打自己的地痞時從沒怕過,但對著這么一個正派青年,卻打心底里冒涼氣。 乞兒正胡思亂想著,忽然對方開了口:“也別把東西翻轉個不停,一個部位烤上一會兒再轉動。你長年偷雞摸狗在外面烤了吃,怎么作這個還不會?我若是也像你這么笨手笨腳的,一家人都不用吃飯了?!?/br> 乞兒的手一抖,這么厲害的人在家里居然還要作飯?他家里都是些什么人??! 野兔烤好了,石琢撕了一半給他。 乞兒嘴里沒味兒地吃了下去,見對方也吃完了,而且心情似乎不錯,便小心翼翼地說:“差官大人,小的知道今兒冒犯了你,你就別和我計較了,大不了,我把平日積攢下來的銀子都給你,你放我走好不好?” 石琢眼睛一瞇,道:“居然還能攢下私房。好啊,在哪里?拿出來給我瞧瞧?!?/br> 乞兒見可以花錢消災,立刻樂顛顛地說:“就在那邊一個廢磚窯里,我帶你去!” 乞兒領著石琢來到一個廢棄的磚窯,扒開地上的碎磚,露出下面一個陶罐,他把罐子里的東西都倒出來,是幾塊形狀不一的散碎銀兩。 乞兒雙手捧著遞到石琢面前,討好而又滿懷心疼地說:“大人,給您,都在這兒了。我平日東掖西藏,好歹沒給人搶了去,想著今后靠它興旺發達呢,今兒全孝敬您了,您拿了錢就別再理我了!” 石琢見那幾塊銀子也是臟兮兮的,便沒放在荷包里,直接包進包袱中,然后一抓乞兒的胳膊,笑道:“蒼蠅雖小也是塊rou,怎么樣都是錢,沒想到今日人財兩得,哪里找這樣的便宜去?錢既然拿了,你也沒什么牽掛了,跟我走吧!” 乞兒沒想到這人竟如此黑心,拿了錢還要人,他這是要把自己帶到哪里?是不是要賣去作苦工、 乞兒頓時尖叫起來:“你這混蛋!說了不算話!比狼還貪!走路一個跟頭就摔斷了你的腿,看小爺那時怎么收拾你!” 石琢不管他如何鬼哭狼嚎,把他像個麻袋一樣,一路拖著走了。 乞兒跟著石琢走了三天才回到襄州,這一路可把這小滑頭嚇得不輕,這個叫“石琢”的年輕差官怎么精得像鬼一樣?自己要動點什么壞心思,他那雙眼睛只一瞄,就能猜個正著,口中更是直接說了出來。 “你剛才大解后沒洗手吧?不用給我拿包子了,這個包子你拿回去自己吃?!?/br> “站了那么久,都沒聽到水聲了,怎么還不過來?蓄著水等著下一次開閘不成?”然后一枚石子便飛過來打在自己屁股上。 如此種種,乞兒實在欲哭無淚,他覺得石差官的眼睛不但白天賊亮賊亮,連夜里都能發光,那眼神一掃到自己身上,自己就覺得一陣涼颼颼的,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雖然這人給自己換了身干凈衣服,一日三餐都吃得飽,但這小混混卻覺得比關在牢里還難受,真盼著自己立刻能從這牢頭身邊逃走。 石琢回到襄州,先回營里銷了差事,便帶著乞兒回了家。 他拍了幾下門,“嘩啦”門一開,阿升的臉露了出來,他一看到石琢,立刻驚喜地說:“你回來了!我好想你!” 說著便一下子撲到他懷里。 石琢笑著摟住他,柔聲哄道:“我也好想你??!這幾天吃飯有沒有挑挑揀揀?若是像往常一樣貓兒似地挑嘴,娘親不說你才怪。那小縣城里也沒什么好東西,我買了些鳳香蜜餅和棗泥山藥糕,倒還是好的,我們進去吃東西吧!” 乞兒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在這兩人之間不住穿梭,心想這個男人怎么這么膽大,居然敢往虎狼懷里撲,不怕被咬嗎? 這時阿升也發現石琢身邊的這個孩子,他驚奇地問:“阿琢,他是誰?” 石琢笑道:“這小兒欠了我的銀子,到咱家做工還債的。你總嫌沒人陪你玩兒,常想著阿毛,這個可比阿毛伶俐多了,捉迷藏粘知了都會玩兒?!?/br> 阿升這下可異乎尋常地高興,兩手搓著乞兒的臉,驚喜地問:“真的么?太好了!你叫什么名字?” 乞兒剛想說自己叫做“南街小霸王”,石琢立刻接口道:“他叫小虎,你今后就這么叫他好了。咱們先進去吧,讓爹娘和余伯伯也看看小虎,這人他們今后也要用的?!?/br> 剛被硬安了個名字的乞兒小虎辛酸得眼淚都要下來了,這差官明明搶了自己的錢去,還說自己是欠債償工,再一聽他家里拉拉雜雜一串人都要自己伺候,今后自己的腿不得跑細了? 石琢拽著小虎把一家人都見過了,大家一看小虎雖然穿的粗布衣服,人也有些瘦,但一團的精氣神兒和精明勁兒,精乖得猴兒一樣,一看就知道難纏。 燕容微微皺眉,悄聲對丈夫說:“阿琢怎么弄回這樣一個小無賴?” 石錚卻含笑道:“我看他長得有點像阿琢,且看看再說,或許還不錯?!?/br> 余溪則哈哈大笑道:“總算有人來干活兒了,后面還有一堆藥材沒磨呢!” 乞兒聽了這話,再看看這一屋子人除了阿升沒有一個良善之輩,方才進院子的時候還看到那婦人舞劍來著,此時他真恨不得生出一雙翅膀立刻從這房中飛了出去。 一家人吃了些石琢帶回來的點心小吃,石琢便帶阿升回房去廝磨溫存,小虎則直接被燕容帶到廚下去擇菜洗魚。 這小子一邊擇著水芹菜一邊悲摧地想,自己是不是從此成了凄慘可憐的學徒?他是看過鐵匠鋪木工鋪中的學徒怎樣干活挨打,據說還要給師傅提夜壺刷馬桶,簡直是奴隸一樣,自己可不要這樣! 到了晚上石琢過來燒菜,小虎這才開了眼界,見這黑心差官兩只手如演戲法一般切菜切rou,調醬汁顛鐵鍋,不多時一道道菜肴便從他手中變了出來。再聞聞那香味兒,小虎咽咽口水,不知自己有沒有福分吃。 晚飯時,飯桌上新多了一口人——小虎。 小虎見自己能上桌吃飯,心中高興,他看著周圍人的眼色夾菜,手底下卻絲毫不慢。 他一嘗這菜的味道,真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實在是太好吃了!這差官若是改行去做廚子,自己那個縣城里的飯鋪都得歇業。 可就算這么好吃的菜,那個叫“阿升”的瘦高男人還不肯大口吃,總要差官把魚rou混了湯汁,勸著他吃下去。小虎看著一百個不順眼。 自此,乞兒就成了石家的免費童工,白天要洗衣幫廚,灑掃灌園,還要喂土狗和烏龜,晚上則要幫余溪炮制藥材,聽余溪念叨各種藥效藥性,很快就能死記硬背十八反十九畏了,樂得余溪直夸他腦子靈活。 這些都不是最辛苦的,應付阿升才最讓小虎頭疼。他現在已經看明白了,這個男人腦子不清楚,二十好幾的大男人了還像個孩子一樣,總要人哄著,還偏偏愛拉著自己玩兒,他沒看見自己一堆活兒要干嗎?小虎敢打賭,這個男人若是被丟到街上,不出三天就得餓死。 乞兒是無拘無束野慣了的,這里雖然飯食美味,吃穿不愁,他也不想困在這兒,于是裝乖弄巧一陣子后,他終于決定行動了。 這天晚上見眾人都睡下了,他躡手躡腳地溜到院子里,手里還拿了一根細鐵條,打算撬開大門上的鎖逃出去。哪知鐵條剛往鎖眼里一插,門檐下的鈴鐺立刻響了起來。 石琢很快披衣從房中搶步出來,拎住他的耳朵,道:“大半夜的不睡覺,難道想跑不成?” 小虎疼得直咧嘴,忙辯解道:“誰說的?我只是出來解手而已?!?/br> 余溪打著燈籠往地上一照,正看到小虎丟在角落里的鐵條,拾起來笑道:“就是用這個撬的鎖吧?你當這鎖是誰都能開的嗎?若是鑰匙不對,便會觸動機關?!?/br> 見小虎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余溪得意地說:“你余爺爺的本事多著呢,小子好好學著吧!” 把小乞兒關回房間,石琢回到臥房,見阿升已經被吵醒了,正慌張地坐在床上。 見他回來了,阿升立刻緊張地問:“阿琢,外面怎么了?有賊進來嗎?” 石琢心中暗罵那乞兒野性不改,口中卻哄道:“哪來的偷兒?只是一只野貓竄了進來。你可休要讓我把野貓弄來養,那貓已經逃走了,再尋它不得,況且貓狗天性相斗,若將它養在家里,今后家中可就熱鬧了??焖??!?/br> 阿升想到阿財那憨態可掬的樣子,自然偏心向著它,便沒有追著討要野貓。 小虎第二天一整天都提心吊膽,分外乖巧,見眾人都沒有為難他,這才稍稍放心。 但他逃心不死,過了幾天見事情似乎已被人忘記了,便又悄悄尋覓機會。 又是更深夜靜之時,一道瘦小身影悄無聲息地溜到院中。他這次學乖,不走大門了,打算爬墻出去。 哪知腳剛站在墻根下,只覺腳踝一緊,竟被騰空吊了起來。 小虎大頭沖下一陣頭暈眼花,胸中一口惡氣堵著,差點就要叫罵出來,這一家子都是江洋大盜不成?怎么院子里這么多機關防范? 乞兒收腹弓身想把腳上的繩索解開,但卻哪里夠得到?他折騰了一會兒,就氣喘吁吁沒了力氣。眼見院子里這么一番動靜,房中卻都仍是黑漆漆的,根本沒有一點反應。 小虎暗自咬牙,這群成了精的狐貍,就算知道院子里的事也會故意不理,由得自己吊在這里吹夜風。但若他們一直不出來,難道自己就要在這里吊一個晚上? 小虎前怕狼后怕虎猶豫了一會兒,便感到兩眼發花頭暈目眩,他狠了狠心,于是靜夜里便響起一聲凄涼悠長的呼救聲:“救命??!把我放下來??!我再也不敢了!” 這幾聲呼救把正在睡夢中的阿升嚇得打了個冷戰醒了過來,半夜里這么一聲響,總覺得是游魂喊冤。。 此時石琢早已清醒,他見阿升害怕,忙安撫道:“阿升莫怕,定是小虎在胡鬧,我出去看看?!?/br> 石琢點起燈籠來到院中,見小子倒吊在樹上。 他舉起燈籠照了照小虎的臉色,咯咯笑道:“你半夜里吊在這里玩兒些什么?蕩秋千么?提偶戲么?” 小虎在空中吊得昏昏蕩蕩的,聽石琢笑得無比jian詐開心,心中又惱又氣又忌憚,但此時卻只能先服軟,央告道:“差官老爺饒了我吧!我一時走錯了路,本想立刻就折回去,哪知你這院子里處處都是圈套,把我拴在這里下不去了?!?/br> 石琢細細欣賞了一番他這狼狽神色,終于收起了嬉笑面色,正色道:“你當我家是你從前在外面胡混時遇到的那些尋常角色,可就錯打了算盤。我家中的許多手段,你還未見識到哩!余伯伯只要一根銀針插在你身上,保你躺上三天。你若不知悔改,將來難免苦頭吃。況且在街上耍流氓無賴,將來就能露臉嗎?少不得生出來的孩兒也是個小混混,一家子永無翻身之日。你如果過些日子還是想走,我也由得你,今后再不會管你,我們兩不相干?!?/br> 石琢說完就把小虎放了下來,然后便自顧進房去了。 小虎定了定神,總算沒那么暈了,便解開腳上的繩索也進了房。 他見石琢屋里燈燭未熄,便悄悄湊過去偷聽,只聽石琢溫柔地說:“小虎方才打秋千下不來了,你不用擔心他,早些睡吧?!?/br> 阿升說:“打秋千嗎?我也要!院子里哪里有秋千?我怎么沒看到?” “他打的秋千與旁人不同,你玩兒不得,趕明兒給你另拴一個吧?!?/br> 然后燈光熄滅,里面又咕噥了一會兒,這才睡了。 小虎氣得直咬牙,卻又不覺地有些心酸。 過了兩天,巷子口有人搖鈴賣雜貨,燕容正好有些雜物要買,便隨手掩了大門,出到巷口挑揀東西。 小虎正在院子里洗衣裳,他拎起一件蜜合色長衫,扯平下擺,里外看了一下,嘖嘖兩聲道:“破了一個口子就縫上唄,繡這么大一朵花做什么?像個大姑娘似的。喂,阿升,你巴著門在做什么?在和誰說話?” 小虎放下衣服甩著兩只濕淋淋的手就走了過去,見大門外站著一個四十歲左右年紀,一身灰布舊衣的男子,那男子面容黃瘦,一雙三角眼卻放著光來回亂轉,正在和阿升說著什么。 小虎出身市井街頭,一見那人便暗中提防,對阿升道:“你和外人說些什么?” 阿升沒發覺他口氣中的不滿,反而滿含同情地說:“小虎,這位大哥來襄州做生意,結果錢財都被騙了去,現在回不了家,只能露宿街頭,已經一天沒吃飯了,我們給他一點錢好不好?讓他先把飯吃了?!?/br> 不提錢還好,一提到銀子,小虎的氣就不打一處來,自己這兩年偷摸拐騙好不容易存下的一點銀子,都被阿升的弟弟黑吃黑吞掉了,現在他居然要拿錢給外人? 小虎豎著眉毛立起眼睛道:“被人騙了應該告官??!這么四處化緣能討來幾個錢?這樣空著手回家也是挨老婆罵。你弟弟不是緝捕衙門的嗎?讓他幫忙找一找,或許找得到。他現在很餓嗎?” 小虎斜著眼睛看看那個餓鷹一樣的男人,冷笑道:“中午你娘做的韭菜豬rou餡餅還剩了一個,你去廚房拿來給他好了,免得你娘說她做的東西總是吃不完?!?/br> 那門外討錢的男人眼見這孩子要用一個餡餅打發自己,立刻有些急了,卻也不好發作,只得笑嘻嘻地說:“小哥兒,我在和你家大人說話哩,他方才答應給我錢,這也是做善事積功德,你就別攔著了?!?/br> 小虎差一點笑噴出來,道:“你哪只眼睛看著他像大人了?他比我還小兩歲呢!存的幾個銅板還不夠買串糖葫蘆的。你趁早快走,小爺當初在吳陽縣城里也是響當當的角色,一聲招呼就叫來十幾個小乞丐,什么事沒干過?你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哩!” 那男人聽得微微一縮頭,這時阿升卻還不知好歹地輕輕拉著小虎的衣服,小聲道:“我有錢的,前幾天阿琢回來了,剛給我的?!?/br> 小虎見他不住拆臺,氣得瞪圓了眼睛,厲聲喝道:“怎的這么多話!還不快去拿餡餅!再要胡纏,看你老子娘回來不罵你!” 阿升一聽他說到石錚燕容,本能地覺得這兩個人會站在小虎一邊,再一看小虎這凌厲生風的氣勢,立刻把他當石琢一樣服從,唯唯諾諾地轉身往后面去了。 這時燕容也轉了回來,見自己門首站著一個陌生男人,便揚聲道:“那漢子平白站在我家門口做什么?要找哪個人?” 那男人見這家的大人回來了,便不敢再多留,含混應答了兩句,匆匆走了。 燕容進了門,見小虎站在那里,便問他是怎么回事。小虎如此這般一說,燕容點點頭,沒說什么,拴好大門就往后房去了。 晚上飯桌上,一家人談起這件事,阿升終于發覺自己受了委屈,拉著石琢的手可憐地說:“阿琢,小虎對我好兇!他管著我!” 石錚笑道:“他若是不攔著你,你就要把錢丟到水里去了。小虎,你怎知那人在說假話?” 小虎昂然道:“我已經見他在巷子里踅了幾次了,這種人專干這營生,我從前常見的?!?/br> 阿升驚訝地說:“你真的見過他?當時怎么不和我說?” 小虎十分義氣地說:“作為曾經的同行,總不能互相拆臺?!?/br> 過了幾天,石錚燕容很鄭重地在祖先牌位前上了香,然后叫過小虎,讓他在牌位前磕了頭。 石錚道:“小虎,你雖然從前浪跡街頭,但我看你本性不壞,今后你就是我石家的人了,你要好好用功努力,將來掙個好前途?,F在拜見祖父祖母和你余爺爺?!?/br> 小虎猛然聽說自己有了家,原本對什么事都滿不在乎的心中也不由得一陣溫暖,只覺得今后不用像獨狼一樣風雨自擔,能有個可倚靠的地方了。 他立刻跪下給二人磕了幾個頭,又見過了余溪。 余溪捻須道:“好了,現在我也有孫兒了?!?/br> 起來之后小虎才轉過腦筋來,他們是祖父祖母,那誰來當自己的爹媽? 小虎愣愣地看向石琢,見這小年輕正笑瞇瞇看著自己。 石琢見他反應過來了,便招手叫著他,道:“小虎,快叫爹!” 小虎立刻就懵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石琢,這人只比自己大十歲左右,說是哥哥還差不多,怎么就成了自己的爹爹? 他呆呆地轉頭看了看石錚,石錚溫和地說:“今后阿琢便是你的父親,他少年穩重,頗有經驗,會對你很好的?!?/br> 余溪也笑著說:“小鬼,你認他作父親總歸不吃虧,他善燒三湯五割,能做四季衣裳,你跟著他,能學的東西可多著呢!” 小虎幾乎哭了出來,捏著鼻子說:“我不學!” 石琢催道:“也不看是誰把你帶回來的,居然這么沒良心,趕緊叫爹!” 小虎在眾人的催逼下,哭喪著臉只得勉強叫了一聲“爹”。 石琢聽了這個“爹”字,心中像吃了一碗冰糖藕湯一樣甘甜舒暢,立刻應了一聲:“唉!乖兒子!” 這一下小虎的眼淚可真要下來了。 石琢卻還不肯罷休,指著阿升道:“兒子,叫娘親!” 小虎腦子里全都亂了,這一家人之間是什么關系? 燕容怕他年紀小,轉不過彎來,便打圓場,道:“你叫伯伯就好了?!?/br> 小虎見阿升已經有二十幾歲了,還勉強可以,便沒有怎么為難,順順當當叫了聲“伯伯”。 阿升見自己升了輩分,家中終于有一個比自己小的了,樂得眉花眼笑,拍手道:“小虎,今后可不許對伯伯那么兇巴巴的!” 小虎斜睨著他,一個小心兒里已經開始抽了。有這么一個伯伯,自己今后少不了要頭疼的。 燕容道:“相公,小虎既然正式認祖歸宗,便該給他取個學名兒,總不能一直叫小名兒?!?/br> 石錚沉吟道:“這孩子在外面跑野了,有些野性難改……” 余溪接口道:“那就叫‘石野’吧,提著他收收野性?!?/br> 小虎暗暗沖余溪翻白眼兒,叫“石野”,這是多粗魯的一個名字! 石錚見他不滿,微微一笑,道:“生鐵渾金須得冶煉一番才能長才,便取個‘冶煉’的‘冶’好了,這孩子要好好教導方可成器?!?/br> 石冶聽石錚對自己寄予厚望,心中正在高興,卻見余溪搖著折扇道:“我記得從前有一個女冠就叫李……” 燕容不等他說完,立刻拿了供桌上的一塊點心塞到他口中,笑罵道:“七哥你個不修口德的,一堆詩人里專記得這個!小虎,從明兒起該開始讀書了,否則不認得字,文書都沒法擬?!?/br> 從第二天起,燕容便拿了一把量布的大長竹尺,督著石冶讀書識字。石冶一看那竹尺身長背厚,雖不似私塾里的鐵戒尺那么沉重,但打一下估計也夠受。而且據說女人打起人來比男人更狠。他頓時打疊起十二分精神,跟著燕容念三字經。 他們兩個正讀著書,阿升忽然抱著阿財進來,坐在他倆身邊把阿財放在桌子上。見他們一個教一個學,石冶臉上沒什么表情像是在念經一樣,覺得十分新鮮,便問燕容:“娘親,你們在做什么?” 燕容道:“讀書認字??!否則將來怎么到衙門里當差?小字輩里總得有一個掙錢的?!?/br> 石冶心里一樂,讓自己將來作公當差,可真是老鼠披上了貓皮了。 阿升聽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在一旁擺弄起阿財來,一會兒讓它作揖,一會兒讓它打滾,石冶雖然有心讀書,但畢竟孩子心性,見阿升在這里逗狗,怎會不被吸引?眼神忍不住就往那里飄,嘴里就讀錯了兩句。 燕容見狀,立刻用大竹尺“啪啪”打在自己掌心上,竹板拍rou的清脆聲音頓時讓石冶打了個激靈,馬上全神貫注讀書。 阿升卻渾然不知自己搗了亂,仍是玩得開心,還拉著燕容一起玩,看來是半點不害怕戒尺會落到他頭上。 燕容一邊應付著他,一邊看著石冶讀書寫字,真難為她一心二用,對石冶卻半點也沒有放松。 石冶開始寫大字了,他照著字帖一筆一劃在毛邊紙上寫著,眼神偶爾飄向阿升,心道祖母怎么不干脆讓他外面玩兒去?省得在這里搗亂。 下午燕容教石冶習武,站樁扎馬步,再練幾個簡單的動作??偹惆⑸垓v了一個上午,下午覺得累了,回房休息。石冶暗呼謝天謝地,他若是把阿財放到自己腳邊團團亂轉,自己可更不用練了。 到了晚上,石冶本來以為可以松一口氣了,哪知石琢卻把他帶到廚房讓他學做飯,說祖母年紀大了,今后中飯就由他來做。 石冶幾乎要慘叫出來,自己怎么這么命苦,連做飯都要學?這可多么有損男人的顏面??! 余溪在后面笑道:“乖孫子,你這一天習文練武,現在讓你換換腦子,豈不正好?況且藝多不壓身,多個本事多條路,知你將來用上哪一項哩。晚飯后過來和我揀擇草藥!” 石冶一陣天昏地暗。 石冶這些日子被cao練得著實辛苦,總算這天石錚父子休沐,余溪也在家里休息一天,便給他放了半天假。 石冶下午出去買了一趟油鹽,回來就看到阿升拿著幾個白閃閃的東西一拋一拋地玩。 石冶怎么看那東西怎么熟悉,走過去仔細一看,差一點跳了起來,這不正是自己那幾塊碎銀嗎?原來石琢把錢給了他!怪不得阿升前幾日還說石琢剛剛給了他銀子。想想自己千辛萬苦攢下來的這點錢差點被送給一個騙子,石冶就一陣牙疼。 他把東西送到后廚,拿了四枚骰子一個骰盆過來,對阿升說:“伯伯,你玩兒的那個忒簡單了,沒趣兒,我們來玩擲骰子好不好?把骰子擲在這個骰盆里,看誰的點數大?!?/br> 阿升一聽也覺得有趣,就把碎銀擱在一邊,和他擲骰子。 阿升是生手,石冶則自幼在街上見慣了這個,頗和幾個賭徒學了些花招,雖不能百擲百中,但也有七八分準,現在對上阿升,真是想贏就贏,想輸就輸。 開始時他為了引逗阿升的興趣,故意輸多贏少,讓阿升高興之余又偶有懊喪。 過了一會兒,見阿升已經完全迷上了,石冶就趁機說:“伯伯,這么單玩沒意思,我們賭個利物可好?” 阿升點頭道:“賭什么?” 石冶說:“就賭你那幾塊銀子。你若輸了,就把它們都給我。咱們五局三勝?!?/br> 阿升想了想,問:“若是你輸了呢?” 石冶歪著頭看了看他,心道此人這時候倒不傻,便回答道:“若是我輸了,就編個草人兒給你玩?!?/br> 阿升一聽頓時樂了,銀子對他沒什么大用,草人兒倒正好,于是便答應了,兩個人便賭起來。 這一回阿升可遭了難,連續五次都輸得很慘,眼看著石冶擲出的都是四點五點,可自己的骰子滴溜溜轉了十幾個圈,每個上面都露著一點兩點,輸得阿升咧了嘴直想哭。 石冶見自己贏了個底朝天,便毫不客氣地把那幾塊銀子抓在手里,道:“伯伯,你輸了,這個現在歸我了!你自己慢慢玩兒,下次我再陪你?!?/br> 阿升輸了東西實在心疼,便再顧不得賭約,一把拉住石冶,叫道:“不要走啊,我不玩兒了,剛才不算數,把銀子還我!” 石冶見他反悔,哪里肯依他,便想推開他跑掉,可阿升抓得死緊,到后來干脆抱住了他,石冶也有點急了,使出在街頭打架的本事,身子一縮從他懷里鉆出來,丟下銀子反過來一撲一壓,竟把阿升壓在身下。 石冶一下得手,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阿升這么高的個子,怎么一點力氣也沒有? 阿升見他壓住自己,顯然是要欺負自己,自己可不是他的對手,一著急立刻便搬救兵,連聲叫著“阿琢”。 石琢在里面聽他叫得焦急,忙跑了出來,高聲問:“阿升,出了什么事?” 石冶一看他出來了,銀子也顧不得拾,一骨碌從阿升身上翻下來,一溜煙兒跑走了。 石琢何等精明,把阿升扶起來,三言兩語就問清了事情原委。 他微微一笑,把那幾塊銀子給阿升收在荷包里,叮囑道:“這幾塊銀子可不能給任何人,著緊處便拿出來克制那小鬼,可管用呢!” 阿升對他的話向來深信不疑,當下連連點頭。 石琢又哄了他一會兒,便進房讀書去了。 這時石冶在墻角探了探頭,見石琢確實走了,這才敢跑出來,在阿升面前跳著腳道:“你耍賴不講理!” 阿升這時也有些心虛,捏著荷包不敢作聲。 不多時,余溪便把他們二人叫進房去,因為阿升這幾日有些胸腹悶痛,余溪給他查了一下,發現他臟腑有些瘀滯,便要給他針灸,石冶自然要跟著打下手。 石琢把阿升的上身剝了個干凈,讓他俯趴在床上,柔聲安慰道:“沒事的,余伯伯手最輕,保你還沒覺得什么,就已經弄完了?!?/br> 石冶看著阿升精瘦的脊梁,心道難怪方才被自己一撲就倒了。 石冶自己觀看余溪輕輕把細長的銀針刺進阿升皮膚里,然后慢慢捻轉著深入進去,心中不由得欽佩,什么時候自己也能學得這么一手醫術? 過了一刻鐘時候,阿升背上已經插了八九根銀針,石冶見他后背像個刺猬一樣,不由得“噗嗤”一樂,道:“余爺爺,你在阿升伯伯后背刺字么?讓我看看刺的什么,原來是‘精忠報國’!” 阿升聽他說正在自己后面刺字,立刻撐著胳膊要起來,嘴里叫著:“我不要!別在我后面亂扎!丑死了!” 石琢連忙按住他,笑著哄道:“阿升別亂動,小虎逗你玩兒的,余伯伯為你針灸而已,哪有刺什么字?你當余伯伯是岳母嗎?” 余溪也笑罵道:“好小子,這么快就敢作弄人了!你在哪里聽的?還岳母刺字呢!” 阿升被兩人安撫了一陣,這才不折騰了。 半個時辰后,終于針灸完了,余溪把拔下來的銀針小心收好。 石琢一邊給阿升穿衣服,一邊斜睨著石冶,笑道:“你對針這么感興趣嗎?待會兒就教你怎么縫衣服!等你學會了,就開始做刺繡,祖母那里有現成的繡繃子?!?/br> 石冶的嘴立刻垮下來,早知道會是這樣,剛才就不該逞口舌之快。 這時忽聽外面有人敲門,石冶忙跑出去開門,片刻之后回來道:“余爺爺,巷子里新搬來的那戶人家請您給他一些雕骨鶚骨,說他家里人被雞骨頭哽住了,想拿這個把雞骨化去?!?/br> 余溪笑道:“他家平日少與街坊來往,今日終于上門了。虧他知道這些偏方。他怎么就曉得我家常常捕些雕啊鷹啊的?我去找給他吧?!?/br> 他正要到藥房去,石琢心中一動,道:“余伯伯您辛苦半天了,還是我去吧。我記得那堆猛禽的骨頭都擱在第二個藥柜上的白綿紙袋子里,把那一袋子都給他好了?!?/br> 余溪笑道:“不用那么多,拿三四兩就足夠了?!?/br> 石琢嘻嘻一笑,道:“遠親不如近鄰,難免要一奉十,留著他家以后吃雞吃魚慢慢用?!?/br> 余溪笑罵道:“聽你這話就不安好心,盼著人家被哽死么?” 石琢一笑,徑自去拿。 石冶心眼多,又最善察言觀色,總覺得石琢此時的舉止不像他說的那么簡單。 沒過兩天,后晌時分石冶正在院子里晾曬衣服,突然聽到巷子里某戶人家一陣喧鬧嚷亂,石冶十分好奇,便跑過去拉開門栓把門打開一道小縫,往外一看,只見一群差官兇神惡煞似地押著三個鐵鏈纏身的漢子往外走,那三個男人正是新搬來的住戶,前天還到家里討要雕骨來著。 石琢挺胸昂首地走在最前邊,一派威風得意,與平日在家中面對親人時的溫和體貼判若兩人。 石冶暗自嘀咕,自家的東西真不是好拿的,只要了一袋鳥骨頭就要被抓起來。 這時阿升在屋子里聽到動靜也跑了出來,巴在門上向外面張望著想看熱鬧。 石冶見他湊上來,忙“砰”地一聲把門關上,拴好門閂,回頭爆豆似地說:“你不在屋里招貓逗狗,跑到外面做什么?外面又吵又鬧,一幫人拉拉扯扯鬧哄哄地,有什么好看?快回屋歇著吧!” 阿升被一個孩子這樣管教,卻也并不在意,興奮地說:“外面好多人,好熱鬧??!是哪家辦酒席開堂會嗎?好像阿琢也在里邊,你方才把門關得太快,我沒看清,你再開門讓我看看,如果真是阿琢回來了,就讓他陪我說說話?!?/br> 石冶心道你若是看清他現在的樣子,只怕再也不敢讓他摟著睡覺了。 石冶哪敢再開門,連門邊都不敢讓他沾,使足了力氣把阿升推進房里,又哄又嚇地說:“那群人是來找人做苦工的,采煤挖礦很有意思嗎?還辦酒席哩,有個窩頭吃就不錯了??旎匚莨怨源?,你弟弟早上說今兒晚飯要做八寶肥鴨來吃,你還不進去等著?” 阿升好吃鴨rou,一聽有自己喜歡的吃食,腳下立刻就軟了,由著石冶把自己弄進房去。 晚上石琢回來,像往常一樣在廚房里一邊娓娓和阿升說著話,一邊手上忙個不停,剝蝦釀鴨的。 石冶在一旁幫著干雜活,看向石琢的眼神中偶爾會有一抹異樣神色,總覺得這是個掛了羊頭的老虎。再瞧阿升仍是毫不知情,一個勁兒往他身上貼,笑嘻嘻地說著孩子氣的話,被石琢順著他的性子哄得服服帖帖。石冶心道,你就和他親吧,哪天被他吃掉了都不知道。 吃過晚飯,石冶照例幫余溪制藥。 余溪正在用姜汁蒸首烏,石冶則在整理蟾酥。 余溪忽然問:“今兒晚飯時你看著你爹的眼神怎么有點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老虎旁邊吃飯一樣?!?/br> 石冶邊干活邊說:“余爺爺,你二侄兒怎么知道新來的那家不是好人?今兒都把人全家抓了?!?/br> 余溪捻著胡子道:“下次要叫‘爹’,你爹心思鬼著呢,要知道你這么稱呼他,定然有你好受,只怕要讓你打絡子。雕骨燒了灰用酒送服雖可化骨鯁,但另一樣用處卻是接骨續筋。最近城里發生盜案,你爹心細,見那人拿到了一袋雕骨,臉上隱隱有大喜之色,卻又勉強忍住,便有了懷疑。這兩天訪查明白,便帶人將這一家拿了去。差官也不好作啊,凡事都要知道一些?!?/br> 看了看石冶仍不太自然的臉色,余溪道:“你從前沒有來家的時候,是不是不喜歡公差?” 石冶沉下臉,道:“那幫鷹爪孫盡欺負人,不是打人就是抓人?!?/br> 余溪道:“公差之中也有善惡之分,不能一概而論。你爹不就挺好的?他把你帶回家來,每天做飯給你吃,你還忌諱他?!?/br> 石冶低頭想了想,忽然問:“那么阿升也是被他抓回來的嗎?” 余溪一愣,馬上哈哈笑道:“你那腦子里整天想的什么東西?這么古怪的事也想得出來。當咱家是擄掠人口的嗎?” 石冶聳聳肩,道:“我總覺得他和你們不是一起的?!?/br> 余溪笑道:“你爹娘兩個的事,你將來長大了自然知道?!?/br> 他起身取下墻上掛著的胡琴,端正了坐姿拉動琴弦,口中唱到:“想當年龍虎會建功名,實指望定江山享太平。本擬待凌煙閣書名姓,卻不料黃泉路忽相逢。想昨日慶功宴君王笑,忽今朝狠官兵抄家門。滿家宅親骨rou繩捆索綁,鬧市口倒身軀血紛紛。早知道百代苗裔今日盡,悔不如竹籬茅舍烹菜根。休羨他金冠紫服風云動,只看俺低眉俯首天年終。刀鋒下怎道得千萬恨,想平安只有等來生?;昶菃试偈共坏庙n信策,轟轟然邊疆倒長城?!?/br> 胡琴的聲音本來就凄涼,在余溪手里更顯得蒼涼悲苦,感慨無限。 石冶年紀尚小,識字又不多,只能聽得半懂,但也聽出了唱詞中的萬分悲涼,濃烈的傷感壓在他心頭,一時倒把對公差的厭惡忌憚沖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