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直到電話里傳來一聲“喂”,我才從什么都聽不清的狀態的里回過神,我看向宋清寒,他的表情一點點從平靜變成愧疚——他在用眼神向我致歉,那些斷裂的環節終于在這一刻得以環環相扣。我試圖說點什么,最后只能用全身的力氣擠出一句謝謝,然后拜托他不要告訴我媽,她已經無法再經受這樣的刺激。 我掛斷電話,拿手捂住臉,像哮喘病人那樣開始劇烈地喘氣,空氣被我大口呼進又喘出。宋清寒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卻只換來我抗拒的顫抖。他要我聽他解釋,他說他很抱歉,他的能力還不足以推翻他父親。 “說說你知道的吧?!蹦呐挛乙呀洸碌竭@其中的前因后果,但我還是想聽他親口告訴我,告訴我這跟我的預測并不相同,好讓我不那么絕望。 起初宋清寒和方揚一鬧騰后被他的家人知曉,宋清寒順勢坦白了自己的性向。那時的宋絕只覺得宋清寒是故意跟他對著干,只是口頭警告他最好想清楚,否則他不介意毀了宋清寒想要的一切。 宋清寒和宋絕一直就不對付,尤其是在這些問題上,甩了句“用不著你多管閑事”就摔門而去。后來他向我表白,我們理所當然地談起戀愛。 一旦有一個人知曉了這段關系,就會有千千萬萬個知道。我和宋清寒越到后來越猖狂,因為身邊有靠譜的朋友,便以為能夠安然無恙。宋絕很快發覺事態超出了他的控制——這一次宋清寒也許是真心的,不再是和方揚那樣的玩鬧。 宋絕找過宋清寒無數次,都被宋清寒冷臉相待,拿“高考完再說”堵住他所有的話。碰巧宋絕近期工作繁忙,在各地之間輾轉開會,便把這筆賬壓著始終沒算。 宋絕一打聽宋清寒這一年的動向,就發現他從未收斂,他作為父親和一家之主的威嚴都遭受到挑釁。碰巧周叔的公司出現漏洞,被宋絕抓住了這個機會,他有權有勢,只要給夠好處確保安全,很少會有人不動搖。他一通電話打給宋清寒,給他兩個選項:選他所謂的愛情,還是選我的家庭。 那恰好是我們旅游之前,宋清寒聽完就掛了電話,他從來不服父親的管教,可他沒想到宋絕下手那么快,快得來不及反應,一切就已經塵埃落定。 我聽到最后忍不住轉過身,咬著牙逼自己不哭出來,嘴唇都在發抖,太可笑了。 宋清寒一遍遍地向我道歉,試圖像過去那樣抱住我,卻被我一把打開。我一看見他那副內疚的表情就更加憤怒,伸出手想要打他,又在離他的臉幾厘米時硬生生忍住,他抓著我的手往自己臉上扇,自嘲地笑笑,“你打死我吧?!?/br> 我從他手里掙脫開,表情一定非常扭曲。他早就知道一切,甚至知道一意孤行的結果,可他不曾對我說過一句,為什么……宋清寒,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我哭著質問他,手指狠狠擰住衣角,迫切地想要他的答案。 “對不起,”他停頓了一會兒,蒼白地解釋道,“我知道你會怎么選……我不想放棄你?!?/br> 不是出于他的正義感,只是怕我離開他,多高尚多深情的理由。宋清寒,你可真是個情圣,我被他逗笑了,又哭又笑地諷刺他,眼淚滑進嘴里,又哭又澀,心像被一根根長針扎透,痛得像是要我的命。他是我愛的人,我親近的人,我信任的人,如今卻親口承認自己為了我,為了他偉大的愛情,輕飄飄地舍棄了我的家人。 說再多遍對不起又有什么用,我寧愿他給我扯點偉光正的理由,好讓我好受那么一點點,好原諒他一點點。那句話終于報應在我自己身上——我失去的是家庭,他失去的可是他的愛情。 “宋清寒,你知道嗎,其實你和宋絕一樣自私,”我站起身,哽咽的聲音在風里顯得無力,“人心都是rou長的,我也會痛啊,你憑什么替我做決定,你拿什么還給我……” 我的未來可以一個人生活,他們要怎么面對被強行奪走的美好生活,面對丈夫父親不在的那幾年空缺,和失去的所有愛?我的家,我母親的家,我弟弟的家就這么被毀了。 而宋清寒在這件事里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仿佛只是他的父親迫于無奈做了件大好事,仿佛宋家從未在灰色地帶游走交易。他讓我別難過,說得輕巧,我怎么做得到。 ……我怎么做得到? 我的家人拿真心待他,從未虧欠過他,更沒有想從他身上謀利的想法。在宋清寒心里,他們又是什么——和親人談判的籌碼,和我并列的一道選擇題。 他一步步走近我,眼里是深重的歉意,他每走一步我就后退一步。他越露出這樣關切的表情,越讓我無法接受。宋清寒從未對我說過一字,出事了又要用這樣的姿態來安慰我,仿佛體貼入微。他和我一起旅行時,是懷著怎么樣的心態幫我給家里挑禮物的? 腳跟撞到墻面,我身后是天臺的邊緣,我告訴他要是再走一步,我就從這里跳下去。宋清寒終于慌了,站在原地沖我喊讓我別動。 “宋清寒,在你眼中我到底是什么?” “之前我以為我喜歡的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你現在親手抹殺了我的幻想?!?/br> “對你來說家人可有可無,甚至厭惡他們??墒俏腋悴灰粯印覑鬯麄?,我不能沒有他們,你憑什么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我身上?這就是你的愛嗎?” 我一句一句地說,聲音快要不成調,樓頂的風愈來愈大。他的眼角有一滴淚,可是我已經不會再那樣傻傻地沖上去安慰他了。這滴淚,也許只是為他即將失去我而流。 “你走吧,不要再讓我看見你,我們從今天起沒有關系了?!?/br> 宋清寒沉默了很久,朝我說了句“好”,很快和風一起消失在我面前。我沒了力氣,跪坐在地上把眼淚憋回去。我并不想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他,也許他有自己的難處和苦衷,也許他也曾掙扎過,也許他也不想攤上這樣一對控制狂父母。 我只是對他有些失望。 我以為我們是親密的戀人,是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知己,可以理解彼此未曾言說的想法,可以共同面對一切困難,哪怕是來自家庭的逼壓,哪怕要幾年不見面。告白的那一天,我早在心里認定了這個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讓我開始相信愛情,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命中注定。 所有的美好都在我眼前被撕碎,我對他的追逐和愛戀,每一幕都蒙上我母親的眼淚,我的心被高高捧起,又四分五裂地破碎。 如果宋清寒選擇放手,難道宋絕真的會放過我們?答案呼之欲出,我驚覺在錢與權面前,人的真心和感情是那樣廉價,那樣容易玩弄。 我在天臺上坐了很久,腦子變得一片空白,什么也不去想,思考都成了多余的事。直到空中飄起雨滴,才低著頭回到家。我在樓梯間的窗口向外望去,卻發現宋清寒仍站在樓下,一個人淋著雨,始終盯著這扇窗。我立刻移開眼神,再次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原來一天之內真的能夠失去一切,而始作俑者是宋清寒的父親。 就在幾天前,我和宋清寒還在聊著未來和永遠,我對他許下過那么多承諾,我已經想好了以后的路:我們可以在學校附近租房同居,他每天給我做好吃的,我陪他去完成小時候的遺憾,能在一起多久是多久。 現在我又要親手把他推出我的世界,這并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我用幾分鐘把他所有的賬號拉黑,刪除了和他有關的全部動態。相機已經因為沒電而自動關機,我將內存卡扔進了垃圾桶。也許他會想方設法重新聯系我,但那已經不在我的考慮范圍內了。 志愿征集已經截止,我登上網站,看著自己填的學校,又想起當初說要和宋清寒去一個城市時激動難耐的心情,現在只覺得好笑無比。 做完這一切,我摸上自己的耳垂,我和宋清寒腦子一熱跑去打的耳洞在鏡子里那樣刺眼,無聲地提醒著我的愚蠢。傷口還沒有愈合完全,穿孔的師傅說要半個月才能摘下來。 我粗暴地把耳釘取下來,不小心扯出一絲血。窗戶大開著,我直接把那對我們挑了半個小時的耳釘扔到樓下。宋清寒還站在那里,身影單薄,我只看了一眼,再次關上窗。 第二天我出門扔垃圾時,已經找不到那兩枚被我丟棄的耳釘了。 我沒能在家里傷春悲秋太多天,還沒來得及接受這無妄之災。我就接到了飯店里的員工的電話——我媽和一位來鬧事的顧客起了爭執,被對方用力推倒在地,頭磕了一下。加上近日情緒起伏過大,犯了心臟病直接昏迷過去,現在正在ICU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