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7(下) 人生何如
陸霜明漸漸遠離了對抗啟東這件事的中心,他不再參加有趙鶴鳴在場的會議,除了幫賀崇峰的研究做做運算以外,還在軍隊的附屬中學掛了個閑職,每天教小朋友們上一節數學課,日子過得像一個退休老人。 他拒絕去想趙鶴鳴,也不考慮任何以后的事,他覺得自己乏善可陳的人生再次陷入了停滯,但他并不像小時候那樣恐慌,反而有種呆在保險箱里的安穩感。不用和外界往來,不用再算計那些是非名利,這段日子可能是他14歲以來最安穩的一段時間了。 但他一點也不快樂。 “老師老師,我還是不會算這道題!”陸霜明笑瞇瞇地湊過去,像幼兒園老師一樣繪聲繪色地解答著問題:“導數其實不難的,基礎知識自己反反復復推熟了就沒什么問題?!?/br> 他在班里轉了一圈,孩子們都在低著頭做作業,他百無聊賴地看向床邊,發現窗臺邊的小女孩表面上在做數學,實際上把放在作業下面,正偷偷地看。 他走上前拍了一下小女孩的肩膀,輕聲問:“看什么呢?這么好看,也讓老師看看呀?!?/br> 他拿過了小女孩的書:“呦,蕭紅的啊,好吧,我也不知道她是誰?!蹦莻€女生小聲說:“是很久以前的一個女作家……” 陸霜明看了幾行,講的是一個磨倌的故事,敘事平淡又質樸,但他看不出什么名堂,而且那時候的鄉村生活太過久遠,他很難想象。 “這是一個磨倌暗戀鄰居家女孩,但一直很慫不敢說,然后看著女孩嫁人了,心里又很難過的故事?”陸霜明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小女孩,“現在小孩子又流行鄉村愛情故事了?” 他接著往下看,慢慢有些笑不出來了。 書中形單影只的磨倌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卻依舊沒有放棄質問人生苦痛的來源,他坐在陰暗漏雨的磨坊里,看著爬滿窗戶的絲瓜,倔強又凄寒地想:“你們沒有了母親,你們的父親早早死了,你們該娶的時候,娶不到你們所想的;你們到老的時候,看不到你們的子女成人,你們就先累死了?!?/br> “人活著為什么要分別?既然永遠分別,當初又何必認識!人與人之間又是誰給造了這個機會?既然造了機會,又是誰把機會取消了?” 他看入了神,沒聽見學生的提問聲,兩只眼睛來回在這兩行字上掃,有些魔怔地重復道:“你們該娶的時候,娶不到所想的……是誰把機會取消了呢?” “老師!”陸霜明抬起頭,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小女孩:“怎么了?” 小女孩有些羞澀地笑了笑:“我也在想,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誰來創造的,又是誰來取消的呢?如果真有這么一個人的話,那他自己豈不是想和誰一起,就能和誰在一起?” 陸霜明把書還給他,笑得克制又難過:“就算有這么一個人,他也會有數不清的身不由己。就像你們,以為大學生肯定自由自在,再也不用受家長的鉗制,可考上以后就會發現后面要受的限制只增不減?!?/br> 學生們似懂非懂,覺得陸霜明和平常有點不一樣,但又朦朦朧朧說不清楚?!昂昧撕昧?,一個個的,不務正業,以后再在數學課上看,我就多布置十道大題?!?/br> 下了課以后,他頭昏腦漲地回到了宿舍,在商務部買了瓶白酒,回到空曠的房子里坐在陽臺,一個人喝了起來。 剛買回來的情侶牙刷還沒拆封,收拾好的成套拖鞋、睡衣、毛巾像一塊塊刺目的警示牌,提醒著他的天真和一廂情愿。 他怎么會犯這種錯,明明想好了只是玩玩而已。趙鶴鳴有那么好看嗎?電視上有的是比他漂亮的。趙鶴鳴性格很討喜嗎?一點也不可愛,脾氣賊大從不好好說話,還要經常猜他為什么不高興,簡直煩死了…… 入口的酒液又辣又苦,他被嗆得苦不堪言,但又只能靠灌酒來制止自己去想趙鶴鳴的那些好。只不過分開了一周,他就無比思念趙鶴鳴的別扭和柔軟。他別有用心地接近自己,主動張開了厚厚的蚌殼,肆無忌憚地讓他揉摸柔軟的蚌rou。陸霜明本以為會被狠狠夾住,當作食物吃掉。但沒想到自己摸著摸著,卻摸到了一顆他主動獻上的、柔澤的小珍珠。 他明白這件事不能怪趙鶴鳴,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他沒什么大本事,是個百無一用的書生,本以為自己能干上一番大事,但后來才發現對上這些強泉,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能幫趙鶴鳴脫離困境,更沒有資格和他結婚,他沒有任何立場責怪趙鶴鳴。 可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默默老去,臨死前回憶一生時,發現自己只是嘴上很狂,實際上窩囊得像只蝸牛,小時候看著爸爸被欺辱卻無能為力,長大了看著愛人委身中山狼,自己又只能龜縮在旁。 可他又能怎么辦呢? 陸霜明歪在陽臺的小桌上,想起了白天看到的那本,那個命途多舛的女作者仿佛就坐在他旁邊,和他一起看著頭頂涼薄的月亮,輕聲喟嘆:“人生何如,竟這樣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