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荷塘里的淤泥養不起嬌貴的花
宋明嬋站在教室外。 白襯衫襯著天藍百褶裙,雪白的小腿襪下是漆皮的小皮鞋。兩只蓬松的麻花辮垂在胸前,用藍色的絲帶扎起。她低頭看手機,如玉皓腕上系著穿過小小金鈴鐺的紅繩。 相當不巧,寢室的同學們沒有一個也來學生會的,同個班的倒是有,只不過實在不熟稔,宋明嬋也沒有主動上去打招呼。 “同學,你進去吧,你們三個一起站在前面?!?/br> 學姐打開門讓他們進去,前兩個都是男生,宋明嬋跟著,最后一個進入大教室。 底下學生會的學長學姐們坐了好多排,盡力擺出端正嚴肅的模樣又忍俊不禁,想來他們也不過是從去年的被面試者到了如今的面試人,生疏也是難免的。 宋明嬋目光微微發散,忽然看到坐在很邊上后幾排的晏千鈞,正十分專注拿著支筆寫東西,沒分一點目光在臺上。 坐在第三排的長發學姐率先開口了,她帶著黑框的眼鏡,唇色很紅,看起來十分干練?!罢埻瑢W們做個自我介紹吧,說說自己為什么要加入學生會新媒體部,一個一個來,就從最左邊的男生開始好了?!?/br> 那個男孩有些緊張,白色印花的圓領衛衣搭著日系淺灰的長褲,黑色的板鞋上露了一截纖細漂亮的腳踝,模樣清秀又青澀,“呃我是來自漢語言212班的方諫云……” 宋明嬋微微側目,才發覺原來是自己班上的同學,之前都沒注意,感覺還蠻可愛的。 等到了她自己,也是如出一轍的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漢語言212班的宋明嬋……想加入新媒體部是因為對撰寫稿子很感興趣,在中學也從事過類似的工作,希望到了大學同樣可以投入到喜愛的工作中,并鍛煉和提升自己?!?/br> 她說著一些很官方的話,帶著點點笑意,左頰上的小梨渦若隱若現。 在她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底下的晏千鈞轉著筆,抬頭看了她一眼。聽到名字的時候就在想,應該是她吧。她站在臺上,面對著如此之多的目光,也不怯怯,落落大方。 千人千面,可他每次見她,似乎都是不同的模樣。宛若一個格外復雜的矛盾體,充滿謎團。好像一旦著手去解題,就能獲得許多新的發現、新的樂趣。 ……他在想什么。 手里轉的筆突然掉在了桌上,咕嚕嚕地順著傾斜的桌面落到了底下,致使晏千鈞不得已俯下身去撿。他彎腰低頭的時候,如此狼狽,會被她看到嗎? 他撿起筆,又繼續手上記錄的工作。負責面試的是大二的部長副部長和老成員們,晏千鈞這個大三的執行主席,不過是被拉過來湊個熱鬧、撐個場子。說來好笑,新媒體部的部長夏瑛杏、也是他的直系學妹,雙手合十地求他一定要來,說新生見著這么帥的學長,肯定一心一意地要來了。 算了,閑著也是閑著,這不就巧了么。 …… “那就請同學們回去等一下通知吧,辛苦了,可以回去繼續上晚自習了?!?/br> 結束了問詢,學姐禮貌地把他們送了出去。 宋明嬋在走廊里左右環顧,一時不知道該往哪里去。身后一道男聲叫住了她,“同學,你要回去了嗎?” 宋明嬋回頭一看,發現是同班的方諫云同學,她點點頭,“是的,但是我不知道路怎么走?!?/br> 她什么都好,偏生沒有方向感,哪怕是跟著手機導航都會走錯路。 方諫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局促地摸摸后腦勺,“要不然我們一起回去吧,我也不太知道路。主要是我室友也不在,可以嗎?” 他帶著黑框的眼鏡,黑發蓬松又柔軟,細碎劉海也垂在額前,看起來甚是乖巧。樂于助人的宋明嬋笑了一下,“好的,那我們一起走吧?!?/br> 等兩個人好不容易摸到晚自習教室,第二節自修課都要下了。宋明嬋走到教室外面,尷尬地笑著說,“以后看來還是得開導航看一看?!?/br> 方諫云也跟著笑起來,“真的,永遠不能相信兩個路癡?!?/br> 宋明嬋眉眼彎彎,“那進去吧?!?/br> 兩人一前一后地進去,宋明嬋坐到了洛思雋給她留的位置上,一臉泄氣地拿出書本開始做作業。洛思雋打開企鵝打字笑她,“就知道你要迷路?!?/br> 宋明嬋回了一個精疲力盡的貓咪表情。 教室的另一邊,方諫云坐到了角落里,室友戳戳他的腰,手機上問道,“怎么?搭上話啦?” “對,很可愛?!狈街G云垂著眸子回復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運氣真的好,加油啊老方,你可以做到的!” …… 另一邊,終于結束了招新面試的學生會成員們聚在一塊兒討論,夏瑛杏湊到晏千鈞邊上去,“主席大人——康康我們這邊選的人選?你可是要呆在我們新媒體部群里協助的老前輩呀?!?/br> 晏千鈞接過她手里的幾份面試單子看起來。第一份是漢語言212那個叫方諫云的,第二份就是宋明嬋的。 右上角的藍底二寸照,少女披散著長發,帶著純然的笑意看向鏡頭,側邊夾了一個白色的珍珠發夾。 看起來確實,有點可愛。 晏千鈞想。 他匆匆瀏覽過個人信息,沒有再多做停留,繼續往后看了下去。 “這些都可以啊,就這幾個吧?!?/br> 晏千鈞放下筆,站起身來,“你決定就好,你可是新媒體的部長,我先回去了?!?/br> 夏瑛杏傻笑了兩聲,“成,主席大人慢走啊,辛苦了——” 他一直不住校的,住在外面?;厝サ穆飞?,晏千鈞想起了點事還要和洛桑決說來著,帶上耳機,撥打了電話,“嘟——嘟——” 等了一小會兒才接上,對面人微微喘著氣,聲音有點重,“喂,什么事?” 晏千鈞一挑眉,“嗯……你這是在酒店?” 洛桑決聽懂了,干脆利落地罵了他一句,“傻逼啊你,你才在酒店。沒事講,我掛了?!?/br> “嘟嘟?!?/br> 聽著電話里里傳來的忙音,晏千鈞不免好笑,桑決的性子也太急了些。算了,事情下次再說也沒事。 他又播給宋明延,對面倒是接的挺快,背景里有點嘈雜?!拔?,俞哥。我在外面,什么事???” 晏千鈞先和他說了點別的事。又是鋪墊幾句后,他狀似無疑地提起,“明延,感覺你meimei和你關系很好的樣子,可是我之前怎么好像從來沒見過她呢?!?/br> “嗯?”宋明延從鼻腔里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來表達困惑,“因為小嬋身體不太好吧,不過我記得你們應該也是見過的才對,小時候在爺爺家,我記得一起玩過。倒是桑哥,我記得那個時候,他在嘉杭,所以沒見過?!?/br> “是嗎?!标糖рx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在腦海里回憶一番,卻依然一無所獲,“行,那我們下次再說吧,我先回去了?!?/br> 回了家,洗完了澡,晏千鈞靠在床頭,靜靜地看詩集。魚仔蜷縮在角落里暖黃色的墊子上,爪子揣在肚子下面,睡得很香。 看著時間快到了,他關上了燈,躺下身去,闔上了眼睛。 后半夜里,他又開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 起先,他夢見在狹小卻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小屋里,少年拿起一只木梳,動作細致又小心地為小姑娘梳發。紅絲帶扎起的小辮,裝點著集市小攤上買來的粉花苞發釵,她最是愛這樣的打扮。纏人地要哥哥為她系辮,若是不依著她,便是氣鼓鼓要惱的。即便紅絲帶是城里小姐看不上的玩意兒,粉花苞形制粗糙,一身麻布衣裳猶蓋不住她秀美清麗的模樣。是他,對不起她的。他已經對她很好,可惜,還是不夠好。 荷塘里的淤泥養的起青蓮,可養不起旁的嬌貴的花。 少年生得好相貌,只是身子不如何的好?;椟S燭火下,少年提筆寫字。一封一封,寫給將來的小姑娘。難挨時,他就極力壓下幾聲咳嗽,生怕吵醒里屋睡得沉沉的小姑娘??上Ш韲道镞€是癢,是毒?是命數?這具廢了的身子,到底還能堅持多久。唯獨,要替她尋到生機、尋到未來,才肯甘心赴死。 他低頭看手上的繭,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難看、難堪,讓他一下縮了回去,藏在陰影里。 要是她能回崇州,要是她回了崇州。 從別后,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等你拆開那些信的時候,等你看到我夜夜難眠的話時,午夜夢回,你還會記得,有人曾在小鳳山等你嗎。 ……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晏千鈞昏昏沉沉的,頭痛欲裂,那張凜然而俊美的臉上像烏云壓境。夢見了什么不說,可是那樣無能為力的心情倒是很真切。 其實像他們這樣的人,要什么得不到呢。無能為力這樣的事,除開生死既定,還有什么是權勢無法運作的。無能為力?可真是難得的體會啊。 他鴉羽似的眼睫低垂,定定地看著一處,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