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十一天,韓銘四仰八叉地癱在沙發上,腳尖放在沙發背上翹得老高。他一躺就是一天,動也不帶動的,營養液就擱在手邊,餓了就吸一口,渾身透著頹廢的氣息。 Alpha習慣于充斥著熱鬧,爭斗,和刺激的生活,往日韓銘都是把自己的征戰欲望投注在自己的事業上,將公司經營得日勝一日。如今困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遠離塵世,遠離人群,更是接觸不到電子產品,無所事事,時間長了精神開始倦怠,大腦極速尋思著較新的記憶,給自己點事情做。 他氣都沒處撒,一個人的獨角戲,沒勁。 沒有人管他做什么,韓銘已經保持這種模式虛度了好幾天。這天他躺在沙發上,狹窄的空間比起空曠的別墅更令人心安。他把整個人摔進沙發里,貼著沙發背,開始了又一日例行的發呆時間。 然而今天他怎么也靜不下心來,早晨他本來吃膩了營養液,去找管家要求吃頓好一點的食物時,卻被毫不猶豫地駁回。 問就一句話,“都是按照先生吩咐的?!?/br> 他看著虛空,心底焦躁的郁氣像是遇風即燃的火苗,竄天而上,且有愈演愈烈之勢。韓銘木著臉,心里的火沖著許硯狂泄而去。 他需要一個情感上的出口,而一個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的亡人,顯然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韓銘沒想太多,他只是習慣性地埋冤起許硯來,一時沉浸在回憶里失了神。 事情在許硯懷上孩子后并沒有好轉的跡象,許硯一天到晚面對他時仍舊是沒什么表情的模樣。不,或者說,更加冷了。 選擇孕育一個新的生命是一件需要深思熟慮的事情,而不是一場婚內強暴的不得已產物。 韓銘挺高興。一發即中,證明了他身為Alpha的優秀繁衍能力,而這點也是每一位Alpha都看中的。信息素強橫,體質強健,伴侶溫婉,性能力超于常人,Alpha們湊在一起吹侃的無非這幾點。 許硯的懷孕成功標榜了他過人的能力。這讓他本來就卓越的地位更加穩固,韓銘心理身為Alpha的驕傲心態更甚。 他成功維護了Alpha的尊嚴。 孕育的母體往往需要承受很多,但這些是在Alpha和Omega的生理課上從未被標注過的,老師們也提都沒提過這一點,好似生孩子沒什么大不了的。 許硯在婚前就做足了準備,專門花了大半天時間查詢資料??赐昶聊簧系南?,他半天沒有緩過神。那些血淋淋的現實狀況沖擊著他的大腦,令他第一時間不是感慨母體的偉大,而是不能自己地產生了深深的恐懼。 好可怕。 一個新生命,竟然可以對Omega產生如此大的損耗,甚至縮短了母體的既有生命。 雖然從某種程度來講,世間萬物是一個循環和交換的過程,在大環境里形成了一個圓滿的輪回。Omega付出了時間,精力,以及一部分生命力,換來的是另一個全新的生命體。 看起來好像是很值得的一件事,對吧?尤其當這件事涉及到全人類的繁衍時,集體利益必然被默認要放在前面,個人的得失被淹沒,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 許硯還沒有想好。人會為了一件不一定利于自己的事情糾結猶豫再正常不過了。他想,如果他一直想現在這樣愛著韓銘,或許過幾年他真的會愿意這么做吧。 等到那一天,他會心甘情愿地揣上一個小包子,花費全部的心思呵護它孕育它,甘愿忍受未知的,隨機的煎熬和痛苦,熬過漫長孕期,在他和韓銘的期待下,生一個漂亮的寶寶。 無論他像誰,是個Alpha,Beta,亦或是Omega,他都一定會愛它的。 他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期待著和能令自己改變注意的那個人度過的每一天,正如他小時候期待著登上舞臺的那一刻,都是令他感到無比幸福的事。 古文明提出過一個概念,叫做墨菲定律。懷上孩子的許硯發現,前人提出“墨菲定律”這一概念果真沒錯,怕什么來什么,憂慮的事情總會發生。 有人會稱之為,宿命。 但無論被叫做什么名字,被選中的人都是逃不掉的。 許硯真切地感受到了懷孕的艱辛,比起前輩們泣血的文字來,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每一日都在焦慮中度過,日復一日地消瘦下去。 他不受控制地厭惡這個生來帶著罪和錯誤的孩子。 韓銘或許也清楚這個孩子來的手段不正當,看他看得很緊。雇傭來照顧他的有經驗的Beta和Omega跟在他身后寸步不離,緊盯著他轉。 投注而來的視線讓許硯感到反胃。 韓銘此刻的舉動比起保護更像是控制和監視,一圈圈地束縛纏上他的四肢致力于把他往下拖。 他有一日不想吃飯,韓銘折騰了一整個廚房的人,發了通火,許硯也覺得那火是沖著自己而來的。 Alpha永遠不可能理解Omega。 韓銘堅信是他們伺候得不到位,換了一波兒一波兒的人。 他變本加厲的舉動仍舊像是一種逼迫。迫使他好好照顧Alpha的親生兒子。 許硯知曉自己的心理狀態有些輕微地不對勁,但是并不想理會它,強迫自己規律作息,安靜進食,不哭也不鬧,乖巧溫順像極了一個依附于Alpha的Omega。 差不多三個月左右的時候,許硯的初期反應也開始顯現出來。他開始了孕吐,喝水嗓子眼都往外冒著惡心。身體仿佛在排斥進食,無論吞下去什么它都給許硯拋出來,胃里翻江倒海似的洶涌。 家庭醫生只能保證他的身體的基本需求,剩下的還是得靠著許硯自己扛過去。 氣味大些的食物一概靠近不了許硯,他的鼻子在孕期仿佛因著孩子得到了加持,動物似的靈敏,鼻翼一動,老遠都能聞到不喜歡的味道。 他開始吃些色香味具缺的孕餐,竭力克制著難以下咽的排斥反應,木呆呆地完成這每日三次的固定任務。 韓銘放下了公司里的或活,專心在家里陪他,等他瞇覺時才去書房辦公。他變回了貼心,殷勤,周到的模樣,許硯看著他忙活心底卻一點感動都不再有。 他的腳背浮腫鼓起,小腿發面一樣腫起來,一戳就是一個指肚大的小坑,往里凹陷。他在別墅里樓上樓下被韓銘在旁擔憂的視線下一遍遍慢慢地走圈。 枯燥,乏味。這就是孕育著新生命的許硯每日的直觀感受。 他感到肚子里的那團rou仿佛牽扯出了一條線,纏繞住他的細弱的脖頸,和單薄的胸膛,導致他哪怕只是多想想面臨的狀況,都覺得氧氣要不夠用了。 懷孕中后期,幾乎是一天一個變化。 許硯撫上氣球一樣忽一下子膨脹起來的肚皮,覺得里面裝著的不是自己的孩子,不是任何值得用美好的溫柔的懷有期待的形容詞可以形容的東西,而是被人塞進的一團不知名的可怖怪物,日復一日蠶食著夢想,吸食自己的生命力。 他開始厭惡一切。厭惡韓銘,厭惡自己,厭惡活著。 每一天晚上睡覺前,都希望自己一閉眼就不用再睜開。 這些韓銘都不知道,頂級配置的人員從早到晚團團為著許硯轉,許硯一點風吹草動都要驚動整個別墅的人。他花費了好大的心思,才將許硯的身體狀況趕上孕期Omega的平均線。 懷了孕的許硯令他更加難以捉摸,那段時間漫長又苦悶。韓銘身為一個Alpha,處處努力著遷就他的Omega,仍舊一點作用也沒有。 哪怕是面對著一眾的陪護人員,各個都是經驗豐富專業過硬的能手,當許硯使小性子,提出要在外面做一次定期的孕檢,無論韓銘怎么勸,也硬是不放下時,韓銘念著他的付出,也是同意了的。 然后回家后的一紙離婚協議像是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Omega真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生物,韓銘自我總結道。他的飄忽不定的目光沒有目的地在半空亂瞟著。他眼睛一斜,余光掃到了點東西。 韓銘將目光轉過去,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 秦柯靠著樓梯扶手不直到站了有多久了,清冷冷的目光定在他身上,黝黑的瞳孔盯著他一動不動。當場韓銘的頭皮就炸起來了。 他劇烈地一哆嗦,坐穩后扒著沙發扶手謹慎地觀察著秦柯的動作。 秦柯看著他身體繃緊的弧線扯了扯嘴角,沒理他,轉身從拐角消失了。 一分鐘后,韓銘才從沙發上蹦起來,跑到樓梯口一探頭,沒有發現秦柯的身影。他也沒再糾結,只當男人犯病了,大半天沒事干抽風盯著他玩兒。 不過秦柯出現了,意味著當晚他又回被送上秦柯的床上,開始新一輪的折磨吧。韓銘等了又等,秦柯就像是沒出現過一樣,那天的對視的一面仿佛是韓銘一個人腦補出來的畫面。 不僅是當天,接下來一周他也沒再見過秦柯的面。 他旁敲側擊著別墅的隱藏出入口,被管家微笑著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