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江芊芊精神萎靡地到達了醫院，望著高樓她不免生出眩暈感。

    昨夜的一場暴雨把A市洗滌了一遍，路上還有未盡的水漬，空氣泛著沁冷。

    她自認為精神萎靡，在外人眼中卻是個精致girl了。江芊芊穿了一件杏色的中長度風衣，褲子是棕色燈芯絨褲子，配上黑色小皮靴，主要是防止鞋濕，簡單又舒適。

    昨夜2點多才睡下，一覺睡得不太踏實，反復醒了幾次，她心里有事，睡得舒服才怪呢。今天又是9點的鬧鐘，江芊芊有些睡眠不足，化了淡妝來掩飾自己的疲態。

    昨夜她答應了老媽要來醫院，照她老媽那個性子，估計早早就在病房等了。

    江芊芊默默嘆了口氣，走進醫院，坐電梯一路找到江盧濤所在的病房。

    手指在門把前停頓了一會，最終還是落了上去，一使力門就開了。

    江媽坐在病床邊，神色有幾分憔悴，看到江芊芊那一刻眼神卻亮了起來，她站起來，小步著迎上，從江芊芊手中接過提著的水果。

    “芊芊來了啊?！?/br>
    “嗯，媽........”江芊芊看了一眼母親，挨著她走，沒有把眼神給到病床上的江爸，“你受累了。吃過早飯了嗎？”

    “吃啦，隔壁的小張看我一個人不方便，給我去下面買的粥和包子，你別說味道還不錯的?！苯瓔屵@些年過于cao勞，頭發都多了幾分花白，但她說話時仍然給人精神飽滿的感覺。

    話頭打了幾個茬子，江媽看江芊芊芊沒提起江盧濤的傷勢，自顧自地說:“你爸他沒什么大礙，只是輕微腦震蕩，醫生說再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了?！?/br>
    江芊芊一點也不關心這混蛋賭父，關心他還不如關心孟岺筠。

    她長大了，也不像以前那樣把情緒掛在臉上，讓江媽難做，只是淺淺地笑笑:“嗯，那就好。媽，白天過來送飯就好，這里沒有換洗的衣物，我晚上接你回家住吧?！?/br>
    病床上的江盧濤臉色有些難看，江芊芊并沒有說不讓江媽照顧他，只是晚上回家住，他也沒法反駁。

    “給我削個果?！币谎圆话l的江爸突然發聲。

    “你要桃還是蘋果？”這么多年，江媽也習慣他這個樣子，拿著刀順手就要削。

    她向來是個溫順的女人，不會發脾氣，家務活和照顧江芊芊通通包攬，江盧濤沒出一份力，只會整天賭，沉迷酒色。

    后面改性子不賭了，依然是那個好吃懶做的懶鬼樣。

    不同的是，日子好歹湊合能過了，女兒也嫁了個好人家。

    “芊，你來?！苯值闪私瓔屢谎?，搭在被子外的手很是枯瘦，像是竹節，但這不絲毫影響他的暴戾。

    和孟岺筠先前的搏斗就能看出來他的手勁了。

    江芊芊冷冷地看著江盧濤，她打心里瞧不上這個父親，甚至以他為恥。

    “媽，我來吧，你守一天了，休息休息?！苯瓔尓q豫著沒動，江芊芊輕輕把刀從她手里抽出。

    站著不好削，她就坐在病床邊的小凳上。江盧濤說他要吃桃子，江芊芊就給他削。

    江芊芊的削果技術好，皮都是一串串的，連著沒斷過，三兩下削完就遞給江盧濤。

    江盧濤心安理得吃完，心里總算舒服了些。

    哐當一聲把蘋果核丟進垃圾桶里。

    正當江芊芊以為他不會再作妖，他開口了:“我要出院，給我錢?！?/br>
    江芊芊差點沒冷笑出聲，道:“你什么意思？”

    江盧濤那張老態橫流的臉動顫著，他頭上還包著紗布:“沒聽懂嗎？出院，給我錢?！?/br>
    “所以重點是后面吧，給你錢?！苯奋菲沉艘谎鬯氖?，那雙手曾經是她噩夢，無數次砸爛家具，無數次打得mama頭破血流，無數次把家里的錢財一波又一波送出去。

    而現在江盧濤不停摩挲著指節，干癟的皮rou掛在枯瘦的指節上。

    毒蛇一般纏繞，在過去的時光江芊芊一直被他這雙手“絞緊”。

    “我是你爸，你現在有錢了，應該盡孝了。我不是白養你的?！?/br>
    “你又想賭了?！苯奋愤@次真的笑了，臉上露出一抹譏色，從口袋里掏出僅有的幾十塊現金，重重按在桌面上。

    “給你，就這些了，你也就值這個錢?！苯奋凡湟幌抡酒饋?，抱臂微微傾身俯視著江盧濤。她的頭發不再是到下巴的短發，到了肩下，濃密的黑發就像一道簾，攏下來。

    江盧濤怒不可竭，當即語氣就變了:“錢！我看的你給她轉了錢了！”

    “是，我是給她錢了，她是我媽，你呢？你配么？你連畜生都不如?！苯奋返谋砬楹驼Z調都不能再平靜了，說出的每一個字卻都蘊著穿透力。

    錐著心。

    當然，不是江盧濤的心，也不是她自己的心。

    有人比她更痛苦難挨，那是......站在一旁不說話的mama。

    “你怎么對我們的？從小，你有照顧過我嗎？你又愛護過mama嗎？你又給過我們錢嗎？”

    “通通都沒有吧，你只會......你只會、你就只會非打即罵，薅光家里的錢財?！苯奋穾缀跏且蛔忠活D，言語從喉嚨里擠出來，往日清亮的聲音嘶啞不堪。

    憤怒在她的胸腔里面燒著，熊熊的怒火撩著火舌，卷過她的肺，心臟，所到之處的掀起密密麻麻的燒灼感。

    她受夠了。

    “你！你皮癢了是吧！逆子逆子！”江盧濤果然暴怒起來，他這雙手打慣了人，被激怒下意識就向江芊芊揮拳。

    拳頭沒能落到江芊芊身上。

    停在江芊芊的身前，曾經那雙她不敢反抗的手，現在被她牢牢地抓住，不能再向前移動半分。

    也不能再傷害她半分。

    江芊芊用力地捏著江盧濤的手腕，江盧濤的手開始震顫。

    一旁的江媽始終沒有任何行動，垂在身側顫抖的手指還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驚詫、恐懼，欣喜......亂七八糟的情緒扭作一團，讓她作不出任何反應。

    她沒想過和江盧濤撕破臉，也沒想過自己的女兒.....自己或許不是那么了解了。

    “江盧濤，我長大了，你動不了我?！彼粫僮屗麄θ魏我粋€她愛的人。

    “也動不了我媽?！?/br>
    “醫藥費已經交了，我預支了幾天的住院費，你大可以好好在醫院住上幾天，媽，跟我回家?！?/br>
    說罷，江芊芊牽起江媽粗糙的手，拉著她就要往外走。拉了一下沒拉動，江芊芊又攬著她的肩膀，這次直接將她帶了出去。

    江盧濤的辱罵和嘶吼絲毫沒有影響江芊芊的步伐，她走得輕松而有力。

    如同邁出一個小小的坎兒。

    本以為說完這些話，她心里會升起快感。但沒有，她遠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平靜和冷靜。

    腦海里這樣的情景不知被她演練了多少遍，如今成真罷了。

    ——

    江芊芊把江媽帶回了尚城小區。

    開了門以后，江芊芊忙著把包掛在一旁，換上居家的拖鞋。

    “媽，你穿這個吧?！苯奋窂男裆夏昧艘浑p一次性拖鞋，她和孟岺筠就兩個人住，孟岺筠孤僻，從不帶人到家里做客。

    而江芊芊則是喜歡外出，在家畫畫宅得夠多了。

    江芊芊拿著鞋子，江媽不接，神情呆滯地看著前方，嘴唇上下顫抖，開合幾次她才發出幾聲氣流聲，手指顫抖地指著前方。

    江芊芊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心口一涼。

    遭了！

    眼前坐在沙發上的.......正是本該在孟爸那的孟岺筠。孟岺筠受傷綁著紗布的手搭在他圓潤的孕肚上，腿上也綁了固定的板子。

    他被她們進來的動靜驚醒，一瞬間的迷茫在看到江媽那一瞬消失殆盡。

    視線對上的那一刻，就不好移開了。

    江媽死死盯著孟岺筠鼓起的孕肚，她是懷過孕的女人，如何能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懷孕了。

    孕婦總是習慣把手搭在她們的孕肚上，既是安撫胎兒，也是為了給自己一分安全感。另一只手則是撐在腰上，孕肚沉重，腰支不堪重負。

    江媽突然想起，今天一大早，江盧濤瘋瘋癲癲地說，怎么打不下去，硬邦邦的。一邊又說為什么不讓他賭，時不時發出嘿嘿的笑。

    那時，她只當他在發瘋。

    原來竟是這樣。

    而且，看她女兒的反應，定然是早就知道了。

    “芊芊，你告訴媽，這是怎么回事？”這實在超出了江媽的認知范疇，找回聲音后她向江芊芊詢問道。

    “媽，先換上鞋吧，進來我再跟你說?！苯奋放牧伺慕瓔屫E的背，除了一開始的慌亂，她很快鎮定下來，先穩住mama的情緒再說。

    江媽在換鞋時，江芊芊用手機給孟岺筠發了一條信息——不要擔心，我會讓我媽接受的，相信我。

    為了讓孟岺筠注意到，她還震動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