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瑤還以為對方會一言難盡或者干脆嘲諷他你一個男人居然說自己厭男，沒想到對面卻一臉觸動。

    倒不是被感動到了的觸動，反而類似與“小丑竟是我”的惆悵。

    秦太醫睫毛輕顫：“皇后讓我照顧你?！?/br>
    顧瑤：??？

    直接送一個漂亮jiejie嘛??！

    母后謝謝你！

    秦太醫補充道：“所以，我只要保證你不被毒死就好?！?/br>
    她冷笑：“至于假孕藥這種，就不要來麻煩我?！?/br>
    顧瑤點點頭。

    秦太醫好像一直都在藥房里忙，顧瑤挺欣賞善良的人。他雙手合十，朝她誠懇地說：“你是我母親的朋友么？我可以叫你jiejie么？”

    “……”

    秦太醫扭開頭，沒有搭理顧瑤的廢話。

    顧瑤閑著也是閑著，跟在她身后，恰好落了幾步，又不會讓秦太醫離開他的視線。

    對方不知是沒有察覺還是默認，步履不急不緩地離開了兵營，從小徑繞了個七彎八拐。

    顧瑤眼瞅著她越走越偏，都快疑心她是想要找個偏僻的地方解決自己。他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忍俊不禁。

    秦太醫停下腳步，雙手背在身后，回首瞥了顧瑤一眼：“為什么跟著我？”

    顧瑤往前走了幾步，在人微微蹙眉前駐足。

    他笑道：“因為對你有興趣啦?！?/br>
    “是不是有點變態？……呃，我跟你道歉?！?/br>
    顧瑤撓了撓鼻尖，容顏的昳麗被天真的舉止沖淡，目光純粹，不好意思地微笑著：“這是我第一次出門。你是江湖人嗎？江湖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秦太醫輕輕地笑了一下。笑意溫柔如沐春風，微風吹拂雪白的發絲，便似是冰雪消融，神女低眉。

    冥川之冰消融，凍水靜止，卻緩緩漫延，冰藍的掩飾消失，徹底地展露出深淵中的惡意。

    “……真惡心?！?/br>
    這種單純，真惡心。

    顧瑤傻了。

    他沒想到秦太醫居然不吃傻白甜這套。

    不過想想也是，他以往靠著裝乖占了不少便宜，但是再好的套路用得多了也會陰溝里翻船。

    這位jiejie，不但厭男，似乎還有點厭世傾向啊。

    顧瑤正色：“不單純的。我宮斗十級宅斗十級權謀十級，換個誰都說我面甜心黑?！?/br>
    秦太醫冷笑：“殺過人的家伙就不要跟我裝純?！?/br>
    顧瑤不動聲色地掃她一眼，又笑吟吟道：“我是皇子誒，哪個皇子沒有沾點血腥啦？”

    “前面就是暗樓，”秦太醫顯然不想跟他糾纏這個話題，“你還要跟著我么？”

    顧瑤莫名其妙：“暗樓怎么了？”

    很快顧瑤就知道為什么了。

    從樹林里鉆出來一伙人，衣著參差不齊，看起來是剛剛湊滿人搭伙的，唯獨那股兇神惡煞的氣勢一模一樣。

    顧瑤呆滯：“……你們好？”

    一群人舞刀弄槍地沖了過來，又在下一秒跟砍菜一樣被掃在地面，沒哀嚎幾聲，就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沒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一波觀望的人見勢離開。

    顧瑤將直刀入鞘，茫然：“他們干嘛??？”

    秦太醫：“打劫你?！?/br>
    顧瑤震驚：“光天化日？！”

    秦太醫：“鋌而走險?！?/br>
    言外之意是怪你太像大肥羊。

    大肥羊永安王默然：“我看起來很廢物嗎？”

    秦太醫眼神挑剔。

    顧瑤有點受傷。

    他覺得自己就算不算太厲害的一流高手，混個二流應該還是可以的，畢竟他的武功是林成風和母后教的誒。

    沒看出顧瑤有要走的意思，秦太醫換了條道，從人少的側門走進了暗樓。

    顧瑤剛進去就被某種粘稠的液體遮擋了視線，電光火石間后退了一步，才沒達成人血淋頭的成就。

    他翻出手帕，擦掉面頰上濺到的幾絲血跡。

    樓內一陣哄然大笑：“又搶別人的懸賞！又搶別人的懸賞啦！”

    整座暗樓跟顧瑤在天都看見的完全是云壤之別，內部類似閣塔，沿壁是螺旋上升的高梯，穹頂以琉璃制成，陽光傾斜入樓內。

    正中央的地面上赫然是一個大坑，用青銅筑成血盆巨口，里面布滿了金銀財寶，層層疊疊的金子中插了一根竹簽。

    竹簽的簽頭刻上了彼岸花，竹片單薄，分量極輕，卻如同定海神針，愣是沒有一人敢上前打它們的注意。

    動手的人一身夜行衣，從死者手中翻出了所謂“懸賞”，便悄無聲息地隱匿在了樓道下的陰影里。

    幾束光線照亮了他手中的“懸賞”——　一顆死不瞑目的人頭。

    笑聲許久未散，人影此起彼伏。不少人附身撘在扶手上，俯瞰著闖入陰暗世界的兩個人。

    冷漠、審視、貪婪……宛如劊子手注視羔羊，令人作嘔。

    顧瑤厭惡這種眼神。

    “害怕么?！鼻靥t勾著唇，“剛剛你過了生死門，也被算作了亡命之徒。這些人可都在紅名榜上?！?/br>
    顧瑤翕動唇瓣：“害怕?！?/br>
    原諒他孤陋寡聞，連紅名榜是啥都不知道。

    秦太醫：“……不怕就不怕，別那么假?！?/br>
    顧瑤捂住心口，做出恐懼的模樣，三下五除二就躲在了秦太醫的身后，怯怯地說：“jiejie，你說好會保護我的?！?/br>
    開什么玩笑，搞得好像那群玩命之徒會注意到他一樣。

    整座樓內突然陷入了寂靜，鴉雀無聲，靜得連根針的落地聲都能久久回蕩。

    咯吱……齒輪轉動的聲音響起。

    顧瑤順著眾人的目光抬起頭，只見那琉璃瓦的穹頂下掛著數以萬計的制牌，形式各樣。

    而所有制牌正中，懸掛得最高的一張牛皮紙卷的懸賞緩緩落下，在眾人近乎癲狂的目光中，被機關中噴出的金紅色的漿水澆灌。

    液體如同噴濺出的血液，澆在了底下人興奮的神經上。

    “翻紅了??！”

    “魔教教主紅名了??！”

    暗樓內沸騰起來，叫喊聲完全壓過了方才的哄笑。

    顧瑤還沒明白方才發生的事，就被秦太醫扯住腰帶拽走了。顧瑤一個踉蹌跌出了“生死門”，又暈頭轉向地被她從正門拉進了暗樓。

    這次的暗樓跟顧瑤記憶里的沒什么差別。干凈清爽的竹樓，仔細嗅嗅還能聞到點竹子香。

    有書生記錄懸賞，也有懶洋洋的俠士們找單子。

    ??！和平！

    顧瑤第一時間贊美了美好的世間。

    “所以你到底買不買會員卡?！?/br>
    一位記錄的書生如是問道。

    秦太醫看他一眼：“春節的時候還打折呢?！?/br>
    “春節過來但是有春分活動??！現辦八折?！睍偷卦掍h一轉，低聲道，“你從我這辦，還送珍寶閣優惠券?！?/br>
    見秦太醫不為所動，書生咳嗽幾聲，聲音壓得更低：“再送您杯奶茶?！?/br>
    “多少錢？”

    目睹了秦太醫辦卡全過程的顧瑤：“……”

    江湖人士業務范圍，還挺廣泛。

    出來的時候，顧瑤大腦放空。他心目中的江湖是生死門之后的江湖，而不是辦卡買一送奶茶的江湖。

    他暗自垂淚，又心道：“罷了，也不是一次兩次?！?/br>
    他旁邊站了個白發白衣的姑娘，正嘬著武林盟特制紅豆奶茶，手上還拿著暗樓標識的錢袋，金光閃閃。

    顧瑤不可思議：“你打劫暗樓去了？”

    秦太醫呵呵兩聲，懶得理他。

    顧瑤更好奇了：“你來暗樓到底干嘛？”

    秦太醫嘬完最后一口奶茶，很沒有素質地隨手一扔，兩手抱臂，微揚下頷抬眼看他：“我的任務不包括有問必答?！?/br>
    顧瑤彎腰撿起奶茶杯，那是最普通的素陶瓷，扔在草堆里倒也沒脆。

    他擺弄了幾下，也很沒素質地再度丟棄，轉頭就開始耍無賴：“求求你了秦jiejie?！?/br>
    秦太醫：“……”

    “jiejiejiejiejiejie?！?/br>
    秦太醫將錢袋子收好，豎起食指：“第一，現在立刻馬上停止叫我jiejie?！?/br>
    “好噠?！?/br>
    “第二，剛剛是我賣消息得到的報酬，不是搶?！?/br>
    顧瑤兩眼放光：“什么消息這么值錢？”

    秦太醫揚起唇角。

    不含半分陰陽怪氣，分明有點小得意，又必須故作矜持，微笑道：“日月神教教主的行蹤?！?/br>
    沒有得到顧瑤驚訝和欽佩的眼光，秦太醫的微笑立刻消失，面上冷冷冰冰。

    顧瑤古怪地注視著她：“難道……”

    “你就是日月神教教主？！”

    白發，神秘又漂亮，看起來拽拽的，除了不太符合張景瀟說的瘋子形象，其他都很有可能是魔教教主誒！

    顧瑤看過的話本子沒有一百也有一千，畢竟他是空余時間乘兩倍的有閑階級。

    他已經遇到了張景瀟那樣的大佬，再遇到一個也很正常吧！

    他就是世界中心！

    然后世界中心瞬間被笑聲擊穿。

    秦太醫愣了愣，隨后忍俊不禁地噗嗤一笑：“你好有意思啊?！彼_實是被逗樂了，捂住嘴咯咯地笑，彎彎的眸子里閃爍著興味。

    “你為什么會這樣想？張景瀟沒跟你說過他是個瘋子嗎？”

    顧瑤這時候也不能回答是嘛，便轉移了話題：“他怎么個瘋法？”

    秦太醫輕笑：“其實還好。出手很大方。這幾天他請我給他的傀儡治病，死物能有什么??？所以我順著他的口風說換顆心就好?！?/br>
    也就是說，秦太醫先在日月神教教主那當庸醫騙了筆錢，又轉頭把人的行蹤給賣了賺錢。

    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