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十六攝政王
顧瑤不動聲色地換了個姿勢。 她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自從做了那個古怪的夢之后,她似乎變得愈發極端。 不似被什么影響,反而能清晰得感受到,是皮囊做繭,而魂靈在蠶蛹內的無邊寂靜中緩緩蘇醒。 像是一個失憶的劍客重新將他的劍出鞘,一時間愛恨皆起,眼前被鮮血浸染。 待回神后,徒留滿地尸體。 她深吸了一口氣,轉移了話題:“我之前拜會過林統領了,也同他交代過一些事,他難道沒有同母后說么?” 皇后娘娘笑道:“他說你是在搞小孩子的惡作劇,我便不問了?!?/br> 顧瑤捧起自己的臉,語氣嬌嬌:“才不是惡作??!我是小壞蛋!” 皇后娘娘不以為然:“你別太過分就好,出了事情,有母后和你皇兄為你擔著?!?/br> 顧瑤歡呼:“母后最疼我啦!” 什么叫太過分呢? 顧瑤其實沒有那么真心實意地想要珍貴妃去死,正如她作為永安王時跟宋時清說的那樣,“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尸體”。 在皇后的保護下,顧瑤從來沒有見過血腥。作為一個沒有怎么見識過世面的小公主,她單純地不想再見到珍貴妃和顧晨。 如果達成目的需要他們去死,顧瑤顯然十分無所謂。 顧瑤沒有善良到憐憫珍貴妃。 畢竟珍貴妃可從來沒有表現過對坤寧宮的憐憫,反而一副對皇后之位勢在必得的模樣,只要讓她有了那么丁點機會,她絕對會對皇后那一派下死手。 珍貴妃殺的人還少么。 難道她還真是仙女不成? 可笑。 換而言之,顧瑤也沒有那么恨珍貴妃,不至于非要讓她被千刀萬剮痛不欲生。 她只是想要珍貴妃和顧晨一起消失。 不管憑借是什么方式。 長樂公主走出宮殿,在侍女的陪同下洗漱。換了身衣物后,她神清氣爽,幾乎可以再和珍貴妃大戰三百回合。 她蹦蹦跳跳地在坤寧宮里逛了一圈,顧瑤才出宮不久,在這從小長大的地方,對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 呼吸間是一種淺淡的草木香,像是雨水打濕泥土時的溫暖與潮濕,錯落有致的花枝在視野里點綴,面熟的宮女們安靜地處理著自己的事物,偶爾朝她投來含笑的一眼。 奇妙的安全感充斥著顧瑤的心靈,那是長樂公主府無法給她的感受。 顧瑤走到了一間別室旁,那間房她時常能見到,門戶擦得很整潔。 她以往都下意識地忽略它,如今才頓住腳步,問道:“這是誰的房間?” 宮女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公主已經不記得了么?這是公主為五皇子準備的房間?!?/br> 顧瑤愣了愣,差點沒反應過來。 五皇子不是永安王么? 長樂公主的世界里,哪來的五皇子? 宮女解釋道:“當年娘娘懷了孕,公主很是高興,命奴婢們收拾了間小房間,說是給弟弟meimei放玩具?!?/br> ……啊。 她想起來了,母后確實還生了一個孩子。 宮女惋惜道:“可惜世事無常,皇子未滿一周就夭折了?!?/br> “皇后娘娘時常懷念五殿下,便命令我們定期收拾這間房屋,以作慰藉?!?/br> 微風徐徐,吹過顧瑤耳邊的鬢發。 她對這個弟弟已經沒有任何印象了,卻依稀有種異樣的直覺,勾勒出了一個文弱書氣的少年。 小男孩的眉眼很淡,不似顧丹顧瑤容顏那般妖氣,唯有笑起時會凸顯出一抹艷色,像是一支白色的梅花。 他好讀詩書,文墨通透,同王錚和宋時清都有許多話題可聊。平日里,他時常抱著書本來往翰林院,不太愛見生人,面容是拘謹的。 遇見顧瑤,便會輕松一笑,乖順地喚一聲: “四哥?!?/br> 顧瑤又想起來,皇帝曾動過廢后的念頭。 許公公找到了顧瑤,說是陛下召見。 顧瑤才從那種恍惚的狀態里出來,心不在焉地上了儀仗,抬頭望天,慢悠悠地來到了乾清宮。 還未進門,先聽見了女子的抽泣聲。 顧瑤不由得翻了個白眼:賤不賤呢? 她推開宮門,金黃的殿堂內竹簾掛仗,幾面簾席收攏在高處,露出了背后被放滿的書架,琉璃蓮花盞在書架前鋪設,宛如天池上的神花。正中央是一面九扇的金鑲玉屏風,中央三面上半部分龍紋鏤空纏金絲,下部分紅漆刻堪輿,左右三面琉璃美人圖。 屏風后是兩道影子,一位坐于榻上,一位伏在他膝旁,嚶嚶哭泣。 顧瑤踩在了紅暖玉地磚上,隔著屏風,不情不愿地開口: “見過父皇?!?/br> 這位人間帝王輕輕嘆氣,鏤空的龍紋花紋半遮半掩,顯現出他的俊美容顏:“長樂,過來吧?!?/br> 顧瑤繞過了屏風,停在了皇帝的書桌前。書桌上放了一沓灑金紙,一旁的煙水硯還未干,毛筆擱置在筆架上。 那是一位面帶病容的美人,宛如拂柳微垂。眼睫清晰纖長,元眉含重重郁思,似欲說還休,神情憂且憫然,一身杏黃常服,披白羽孔雀裘,小指纏著一圈陳舊的紅線。 他關懷地望了顧瑤一眼,面容純粹是父親在看一個被寵壞的孩子那般無奈,溫和且平靜。 平心而論,倘若只論五官,珍貴妃與這位帝王相比,都只能算高攀。 難怪母后說她當初就是被父皇的容貌迷惑,鬼迷心竅,豬油蒙了心眼。 雖然有些時候顧瑤也會被這種該死的美貌蒙蔽心眼。 小時候不懂事的時候她覺得父皇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她一定要嫁給(娶一個)像父皇那樣的郎君(女郎)。 再然后…… “聽聞你想辦宮宴?”皇帝說,“到底是小孩子家家。既然貴妃已經布置了那么久,你這般不太好。不如換到明年?朕的生辰禮隨你cao辦就是?!?/br> 顧瑤立刻回答:“不要?!?/br> 她說罷,還無辜地睜著稚氣的眼睛,似乎在指責皇帝欺負小孩子。 皇帝遲疑了一下,便好脾氣地說:“罷了,隨……” 珍貴妃當即停下哭泣,抬起臉,輕輕扯了扯皇帝的衣角。 皇帝這才想起他要給珍貴妃撐腰。顧瑤被寵壞了,還是要小心提醒一下,不然遲早會吃虧的。 “你之前同貴妃說話,著實不是跟長輩講話的樣子?!?/br> 他斟酌了片刻,好聲好氣道: “你跟貴妃道個歉吧?!?/br> ……再然后,就是這樣。 自認為一碗水端平,自認為仁至義盡,自認為重情重義,實則被旁人牽著鼻子走,誰弱就可憐誰。 顧瑤太懂他了,聽著這話,紅了眼眶,又可憐又柔弱,還委屈的:“父皇果然不愛瑤瑤了?!?/br> 皇帝頓時說不下去話了:“沒有的,沒有的。只是道個歉,父皇怎么會不愛你呢?” 顧瑤用手背抹眼淚:“她們都這么說!她們說女孩子嫁人了就沒有家了,爹和娘都會不要我。如今父皇也指責我,果然是因為瑤瑤嫁人了,以后就沒有家了……嗚嗚……” 她用手指著珍貴妃:“她好壞的!她說宋時清以后可能會不要我,我才不要被拋棄呢!” “你好過分!” 之后不論皇帝怎么說,顧瑤都反反復復說些“你不愛我了”“珍貴妃好過分”這樣的話,皇帝這便意識到顧瑤不是故意頂撞珍貴妃的,不過是這兩個人在雞同鴨講罷了。 他失笑,拿出手帕,細心地擦了顧瑤眼角的眼淚:“別哭了,去玩吧?!?/br> 珍貴妃不甘心地望著顧瑤離開的背影,卻也無可奈何,暗恨幾聲小賤人。 顧瑤當然沒有走,而是蹲在了殿外,扒著門偷聽。 開什么玩笑,就憑皇帝那耳子軟的,誰知道珍貴妃又會討個什么好處。 門口的侍衛面面相覷,視若無睹,只安靜地駐守著。 果然不過多時,里面就響起了皇帝的寬慰聲。 珍貴妃委曲求全: “……臣妾不怪長樂的……陛下,您也瞧見了,坤寧宮向來是不喜臣妾的……” “……臣妾只求陛下能早日康復……” 皇帝嘆息:“貴妃是念著朕的?!?/br> “陛下可是在為那些蠻夷求取公主一時掛心?……盛陽尚且未嫁呢……” “隨便封個宮女便是了,哪里真的需要委屈盛陽呢?那些蠻人甚至有共妻的習俗呢?!?/br> “……盛陽的性子你也知道,不見得多委屈她……我們母女都愿意為陛下做些什么……再接回來便是——只是晨兒——” 皇帝頗為感動:“貴妃如此犧牲,朕自當護你?!?/br> 他溫聲道:“待晨兒回來,朕便下詔書,公布那事?!?/br> 顧晨果然他媽的沒死! 一股無名火從顧瑤的心口猛地竄出,燒得她又氣又惱。 他憑什么不去死?他這種惡心人的畜生! 他害死了大皇子,折辱了傅茹,還帶走了年幼的傅知寒,又無故“失蹤”,連累傅家頻頻被問責! 他主管的治黃河也近乎掏空了國庫,搜刮的民脂民膏不知所蹤! 大皇子一向潔身自好,夫妻琴瑟和鳴,卻被發現死在青樓里。彼時大皇子妃已然懷有身孕,聽此噩耗,一尸兩命。 一個又毒又蠢的垃圾!顧晨他憑什么! 就憑父皇那該死的一碗水端平? 他也配和她皇兄爭嗎? 他也配嗎?! 無能第一,狠毒第二,手下一幫人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蛇蝎心腸,弄權奪勢漠視生死。 殺人是一回事,但侮辱人身前身后名,害人身敗名裂連累妻兒——何以至此??? 爭名多利,竟然還要賣了他的jiejie!什么叫盛陽本身就浪蕩,所以不算委屈她?珍貴妃不就是覺得盛陽的行事辱沒了她的名聲嗎! 顧瑤怒上心頭,一腳踹開了大門,沖到你儂我儂的二人面前。 珍貴妃呆滯了,她的衣裳已經褪下大半,此時手忙腳亂地掩住自己的上身,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顧瑤會這般出現在她面前:“你……” 顧瑤瞥了皇帝一眼,冷笑道:“我只是想起來,父皇近日身子不好,不宜縱、欲、過、度?!?/br> 她一遍說,一遍翻皇帝的書桌,看也沒看上邊寫滿字的紙頁,而是尋找無果后去拉桌下的抽屜。 皇帝回過神,當即推開了珍貴妃,溫怒道:“長樂你別胡鬧!” 皇帝之前和珍貴妃一副要行事的模樣,仆從早退下去了,如今也不會來的太快?;实鄣哪橗嫾钡糜行┘t,第一件事就去自己去撿散落在地上的草稿。 “長樂,你這樣朕要生氣了……” “父皇?!?/br> 顧瑤打斷了他。 她取出了一卷尚未蓋章的圣旨草擬,微微松手,將綢絹布攤開,上面的字清晰無比。 命太子南下主持武林大會。 封顧晨為攝政王,太子離京期間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