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夏時節，顧瑤卻感受到了九尺冰寒。她知道，真正能要了春杏命的，不是那一把匕首，而是那雌雄莫辨的手掌。

    他可以輕易地扭斷春杏的脖頸，咔嚓一聲，連鮮血都不會流出，就能讓她失去如同被折斷脖子的偶人，靠著外邊的皮rou牽扯大腦。

    這是威脅，但也可以變成一個過火的玩笑。

    顧瑤平靜地說：“你不該這么做?！?/br>
    張景瀟：“有意思?！?/br>
    他收手，揚了揚手中的匕首，當著她的面松開手掌。匕首的刀刃落地，徑直插入地磚。

    春杏當即癱軟在地，摸著自己脖子上的血痕，看了顧瑤一眼，牢牢地閉上了嘴。

    張景瀟笑道：“打個招呼，公主不會介意吧？”

    顧瑤一直明白，永安王視角里，張景瀟的任何無害表現，都只是他為了博得信任做出的偽裝。

    一個江湖人，能進入天下榜，成為暗樓首席。他在面對陌生人時，絕不可能會是無害輕佻的。

    顧瑤有點緊張。她閱歷確實不夠，不是很清楚怎么應付這樣的人，但她偷聽過謝太傅說的帝王心術。

    面上要冷淡平靜，言多必失。更重要的是，要讓對方知道，你拿捏住了他的把柄。

    “我很介意?！鳖櫖幷f，“現在是你有求于我?！?/br>
    連玄武面具都戴不起了，估計現在是負債狀態。

    張景瀟坐在了長廊的靠座上，聞言又是一笑，慢悠悠道：“此話怎講呢？”

    顧瑤：“我可以幫你?！?/br>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顧瑤：“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br>
    “我確實不認識你，”張景瀟望了過來，遮住眼的面具神秘而詭異，“你怎么會知道這些？”

    張景瀟展出一個略帶血腥的笑容：“……還是你也擁有系統呢？”

    顧瑤本能地覺察到危險，猶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獵物親自向毒蛇送上了自己的rou體。她的睫毛微顫，這點不慌：“你可以自己問?！?/br>
    “我有沒有系統，”顧瑤說，“你可以自己問?！?/br>
    張景瀟的笑容有些僵硬。

    果然不出顧瑤所料，他現在已經窮得用不起聚寶盆了。

    良久后，他哦了一聲：“沒有就沒有?！?/br>
    顧瑤道：“所以，合作么？”

    張景瀟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自己的手指：“合啊，干什么不合作?！?/br>
    他抬臉：“你要我做什么？”

    顧瑤不假思索道：“我要你殺了她?！?/br>
    張景瀟頓時失笑，笑聲過后，唇角勾起輕嘲的弧度：“你保我？”

    顧瑤模樣天真：“對呀?！?/br>
    張景瀟淡淡道：“我不信你?！?/br>
    顧瑤眨眨眼，語氣很是失落：“那怎么辦？——要不，你幫我弄亂場面，越亂越好？”

    張景瀟也笑：“好啊?！?/br>
    兩人相向而笑，各懷鬼胎。

    顧瑤不用想都知道，張景瀟只是打算哄著自己放他進皇宮，等他取了珍貴妃的心頭血，他還不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顧瑤的打算，則是限制住張景瀟的行動，不讓他在貴妃獻舞前就把事情結束了。

    張景瀟微笑道：“長樂公主呀，你對我的底細知道多少呢？”

    對于他這種陽謀式的試探，顧瑤的大腦開始瘋狂運轉。

    顧瑤先前說的“你可以自己問”，基本上是在暗示她知道張景瀟擁有系統。而張景瀟以前說過，系統之間的能力明顯是不同的，她對于聚寶盆是怎么運作的、有什么，是否應該知道。

    沒錯，“是否應該知道”。

    很多時候，知道的太多不一定是好事。她如果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張景瀟必然會更加警惕。

    顧瑤不動聲色：“我是猜出來的?！?/br>
    張景瀟笑：“哦？”

    顧瑤說：“我以前擁有一個系統，可以隨機預測一些事情，后來被珍貴妃奪走了。所以我知道你來京城做什么?！?/br>
    “隨機預測?！睆埦盀t有點感興趣，“你是靠著這個東西認識我的？”

    顧瑤張口胡扯：“是的。我在未來會遇見你?！?/br>
    張景瀟：“有意思。我有系統也是你預測出來的？”

    顧瑤抑制住想摸鼻子的沖動：“猜出來的?！?/br>
    張景瀟十指交叉，下頷搭在手背上：“你通過我未來和你相處的表現，猜出了我擁有系統……”

    他低笑道：“我們什么關系??？”

    什么什么關系！

    金主爸爸和孫子的關系！

    顧瑤心中吶喊，一板一眼地深沉道：“你猜?！?/br>
    張景瀟走近她。

    顧瑤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簡直要炸毛，控制住自己不要往后退，不能露怯。

    最后，張景瀟與她擦身而過。

    向暗衛確認他走后，顧瑤將春杏扶起來。

    小姑娘軟趴趴地倒在自己懷里，委屈得淚眼汪汪：“公主，你什么時候認識了這么危險的人嘛……”

    顧瑤叮囑道：“那你要小心哦?！?/br>
    春杏：“……誒？”

    顧瑤笑吟吟地說：“宮宴那天，我會讓他頂替我的身份。你去找林統領，讓他在那天，好好地保護我?！?/br>
    顧瑤特意將“我”這個字咬得極重。

    說是保護，實則是監視和控制行動。

    春杏慌亂道：“啊，公主你要做什么吶！”

    顧瑤擺擺手：“沒什么，就是打算溜達溜達?！?/br>
    “……”

    顧瑤突然沉默了一下，猛然意識到了什么，抓了抓手，確實兩手空空。

    提起裙擺，在原地轉了兩圈，發現地上也什么都沒有。

    她傻眼了，對著春杏問道：

    “我新買的和暗樓首席談戀愛的那個話本子呢？”

    千日紅內。

    “太感人了?！?/br>
    江今銘哭得稀里嘩啦，嗚嗚嗚嗚地狂擦眼淚，從斗笠下取出一本，對張景瀟瘋狂安利。

    “以樂寫悲。云娘子真是太美了，艷而不俗，欲且情深。對江湖的描寫也不夸張，就連男主恢復身份后對朝廷中事物的描寫，也很是到位?！?/br>
    他哽咽道：“唉。我真是有點被傷到了，不愧是柳綠榜第一，當之無愧啊?！?/br>
    江今銘轉了轉斗笠，翻臉比翻書還快，轉瞬間就不耐道：“你他媽到底看不看，手上翻什么呢？給你推薦的都說沒時間，自己倒是看起了——”

    “看我無影手！”

    江今銘將人手中的話本子搶了過來，喲吼著撩開斗笠上的帷幕。他可沒有張景瀟那隔物視體的本事，用帷幕純粹裝逼，如今嫌棄這玩意擋視線，便撥開系上了。

    江今銘瞄了眼書皮上的書名，當場笑出了聲，一口笑音就從喉間噴了出去：“誒喲……厲害。你這兒小心臟里雞皮疙瘩起不起呢？”

    張景瀟靠在柱子上，不咸不淡地抱著臂：“左右不是我名字，起什么雞皮疙瘩?！?/br>
    江今銘隨手翻了兩頁，指尖敲了敲書頁：“膚淺。你這人真膚淺。讀書，讀的就是一份情感。你看這滿目憧憬崇拜，怎么樣也是在對我們首席表達愛慕之情了吧?！?/br>
    張景瀟：“…………”

    張景瀟忽地把話本子搶了回去：“你別胡說八道。還無影手，我把你手都給剁了?！?/br>
    江今銘驚訝道：“你吃的什么屎，腦子被驢踢了吧?！?/br>
    張景瀟罵不過他，干脆不說話，低頭翻著書。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的，一頁一頁的就這么翻過去了。

    江今銘可不打算輕易放過他：“你今天不是去找那個長樂公主了嗎，怎么還買了這個話本子回來？欸，你實話實說，什么時候認識的小姑娘。什么底細呢？”

    張景瀟半天才道：“她說她曾經預知過未來。她在未來認識的我?！?/br>
    江今銘一拍掌：“又是這種怪力亂神呢？要不你干脆去信個教得了?！?/br>
    張景瀟輕嗤：

    “滾?！?/br>
    江今銘：“我cao，你今天真吃屎了！你他媽一回來整個人都變了一樣，cao你媽，你什么情況？你他媽真的是張景瀟？”

    他握住張景瀟的雙肩：“張英俊，你到底遇到什么糟心事了。是長樂公主干什么你了嗎？”

    張景瀟煩不勝煩，一手拍開他：“一小孩子能干什么，也就是想利用我唄。別打擾我看書?！?/br>
    “宮宴那天，我在宮門外接應你?！?/br>
    江今銘悠悠地解開帷幕，重新用白紗遮掩面容。

    “……可別死里面了?！?/br>
    顧瑤愣是找了半天也沒找到，隱約有了點猜測，最后想想還是算了，沒多大的事。

    她先找人買了點藥膏，現在正在給可憐巴巴的小春杏上藥。

    春杏脖子上有道血痕，之前被匕首抵著，瞧著嚇人，實際上沒傷到關鍵處。就是這樣白皙纖細的脖頸上，多了一道血痕，讓人格外憐惜。

    顧瑤給她涂好藥膏，安慰了一下受驚的春杏，并且向她保證自己絕對不會有意外，才讓她答應宮宴的時候乖乖跟著張景瀟。

    “這才乖嘛?！?/br>
    顧瑤滿意地摸摸她的頭。

    春杏卻扭了扭臉：“反正……反正公主講話，現在春杏也聽不懂了?！?/br>
    “公主還跟別的臭男人們親親抱抱舉高高呢?！彼Т?，“剛剛那個壞家伙，公主看起來也不討厭他！”

    顧瑤笑盈盈地看了她一眼，畢竟受了驚嚇，鬧點小性子也正常。

    可顧瑤壞得緊，偏要說些她不愛聽的話逗她：“你瞧他那骨相，漂亮著呢。我何止不討厭，我還喜歡呢?！?/br>
    啪。

    話音剛落，一本話本子飛了過來，落在了長廊間，書皮上赫然寫著。

    一張字條順勢滑出，顧瑤將其撿起來，瞅了眼。

    ——真沒品味。：（

    還加了個嘴角向下撇的豆豆眼小人。

    也不知這沒品的，是人還是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