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間隔月感想

    這一個暑假，鐘揮都在米粉店“勤工儉學體驗社會”，錢其實給的很少，不過每個月四百塊，不過包三餐，因此鐘揮覺得也還行，自己長到二十歲的年紀，終于憑自身的力量賺錢，這種體驗還是蠻新鮮的，因此鐘揮在那里做得很是帶勁，他雖然從前沒有做過這樣的工作，然而人很聰明，上手快，又勤奮，不偷懶，老板周興奎對他很是滿意，當鐘揮當八月下旬，鐘揮因為開學在即而辭工的時候，周興奎很有些感覺可惜：“小鐘啊，明年還來??！”

    周興奎是真的喜歡這個短工，鐘揮是一個漂亮的伢子，白凈標致，很是招人愛看，他不僅僅是手腳麻利，而且表情好，嘴很甜，見人便笑，滿口的“娭毑爹爹阿姨叔叔jiejie哥哥”，這個伢子是特別招人喜歡，長年累月在米粉店打工的人，難免有些麻木，雖然也是盡職，然而往往只是機器一般的做事，不過是謀一份衣食罷了，并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然而鐘揮則是很有感情的，帶著一份熱情在做這些事，表現出對客人的興趣，這就很不一樣了。

    尤其鐘揮還是醫學院的學生，名校出身啊，倘若戴著?；赵谶@里給人家端米粉，那一定是很吸引人的，其實鐘揮現在就已經很引人注意，身上衣服總是干干凈凈，最重要的是，鐘揮這個人干凈，有一些人，是即使穿了穿了嶄新雪白的襯衫，仍然顯得灰撲撲的，然而鐘揮不是如此，他整個人都顯得白亮，即使穿了舊衣服，只要是干凈的，往那里一站，對著人一笑，就能勾住人的視線。

    更何況他一臉nongnong的學園氣息，不是書呆子的那種，而是一看就是有知識的人，與一般普通的人不一樣，很有修養，一聽他說話就能聽得出來，很是斯文，非常禮貌，然而又不是那種裝腔作勢，對人總是透著一種親近熱情，有他站在店里，就好像一顆白白的月亮掛在那里，很能吸引顧客，店里營業額上漲。

    所以周興奎有一次就和南宮丹說：“南宮啊，你招了個好房客，有這伢子在你那里，一定很舒心的?！?/br>
    當時南宮丹：“……啊，還行吧?！?/br>
    要么讓他住你家里？

    好在是一個晚班一個白班，不常見面，否則真的是慘痛啊。

    回來之后，南宮丹不由得便問：“小鐘啊，你是不是在學校里參加了戲劇社？”

    怎么這么會假裝的？居然給人當做青年的模板，以為年輕人都應該像鐘揮這樣，學業上進，尊重長輩，伶俐能干，人甜嘴甜，周興奎翹起大拇指：“大有前途??！”

    鐘揮笑道：“雖然沒有上臺去演戲劇，不過如今效仿大叔，經?？措娪??！?/br>
    鐘揮考入了醫學院，袁敏怡大喜之下，買了一臺筆記本電腦給他作為禮物，給鐘揮帶到學校去用，鐘揮便將那臺筆電放在南宮丹這里，多數時候當然是查資料，有時也看一看電影，雖然筆記本的屏幕看電影不是很爽，不過終究也還行，坐在家里隨時都可以看，比去電影院方便，當然了，電影院的大屏幕效果要好上許多，更加有感覺。

    南宮丹：……我都是聽錄音剪輯的。為什么要表現得好像“一切都是我教養出來”的樣子？我不記得有教過你去混黑社會。

    八月二十九號，鐘揮最后一天在店里打工，晚上他回來后，先燒水擦洗了一下身體，換了干凈T恤后，又清洗了頭發，然后也不用風筒吹干頭發，就那么濕淋淋地往床上一倒，真的辛苦啊，自己是切身感受到了生存的不易，對于那些看起來有些遲鈍僵化的同事更多了一些理解，難怪會這樣，這樣的生活，不要說幾十年，即使只是經歷幾年，自己只怕也就沒有了如今的鮮活，會喪失掉一些生氣了，想一想也挺可悲的，雖然鐘揮知道，其實輪不到自己去同情她們。

    第二天三十號，星期二，南宮丹早上從倉庫里回來，意外地發現鐘揮居然還在：“你不是說今天要回家里去嗎？”

    鐘揮沖著他一笑：“我想見一見大叔再走?！?/br>
    南宮丹嘆了一口氣，真想說“不用了”，不過很明智地沒有打破這溫情脈脈的氣氛，放下挎包，自去洗了手，然后坐到桌邊吃飯，鐘揮就坐在他旁邊，手撐在腮上，偏著頭靜靜地不知在想著什么。

    雖然鐘揮的視線并沒有落在南宮丹身上，不過這樣的情形終究是讓人感覺有些不太自然，南宮丹輕輕咳了一聲，問道：“這一陣的暑期實踐，有什么感想嗎？”

    鐘揮原本平淡的面色便如同湖水忽然給石子打破，眼珠兒一轉，笑著說：“是一種切近人生的煙火氣，雖然辛苦了一些?！?/br>
    這是經過修飾的言辭，事實上經過這幾十天的打工，鐘揮的感想主要有兩點：

    一，“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古人果然說得沒錯，這是鐘揮一個暑假的打工生活之后，最鮮明深刻的印象，昨天晚上他躺倒在床上，腦子里突地閃過的，就是這句話。

    二，凡塵的煙火是凡塵的煙火，然而實在太過枯燥，平淡到幾乎黯淡的程度，在那樣的生活之中，幾乎就不會有什么激動人心的事情可能發生，除非是意外的不幸，倒是給那千篇一律的生活增添一種變化，只是這種變化卻并不是人們所期待的，只是終究是一種強烈的刺激吧，讓人從那枯燥到幾乎麻木的狀態中產生一點激動。

    鐘揮讀過描寫小市民生活的文學，入鏡頭的就是城市中這些很不起眼的灰色大眾，有一些寫得確實不錯，在彼此近似的生活中，挖掘出了各自不同的生命感受，而且還很有一種切實的溫暖感，雖然是帶了點嗆人的煙氣味道，然而鐘揮在這樣一群人之中生活了這一陣，卻仍然只是覺得，一眼望去，面目雷同，在那模糊而近似的面孔下，很難想象她們各自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確實是有的吧，每一個人，無論再怎樣不為人注意，也終究會有自身頭腦的觸動，就好像有一天，在街邊，鐘揮聽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問她的父親：“爸，你對女人有什么想法嗎？”

    她的父親正在干活兒，似乎是覺得這個問題比較難以回答，便以一種很不經意態度說：“啊，沒有啊～～”

    當時鐘揮便很感覺有些驚奇，并非是對于紅塵眾人的輕視，她們對于世界，當然也是有自己的見解，不過鐘揮平時聽得最多的，便是錢啦，家務啦，人際關系啦，至于這種幾乎帶了一點哲學性質的話題，他是很少聽到的，此時鐘揮忽然發覺，即使是這樣生活著的人，也是有性別意識的，會考慮這樣的問題。

    然而也就到此為止了，更深的想法，她們或許便沒有了，也可能是有的，只是覺得談起來無聊，也就不說了，不過無論如何，鐘揮并不想讓自己真正進入這種生活，作為一段時間的體驗是可以的，畢竟也是一種人生經歷，但不能成為自己的人生。

    作為一位文化工作者的兒子，鐘揮是曉得有“間隔年”這樣一個概念，最初是在西方興起的，就是青年們在人生某個階段，一般是升學或者就業之前，將以往連續的節奏暫時中斷一下，體驗一種不同的生活，比如長途旅行，或者當義工，支教之類，號稱是為了“更好地理解這個世界”。

    鐘揮以為自己是不必特意抽出一年的時間，去體驗不同的人生了，因為自己已經體驗過了，混街頭的那一年就是自己的間隔年，感想還是蠻豐富，因此升學便晚了一年，自己也是沒有那么多的青春年華去了解別的群體了，不過在米粉店打工的這一個多月，鐘揮以為，倒是可以算作自己的“間隔月”，“間隔月”所得出的感想就是，鐘揮不愿讓自己的整個人生都這樣度過。

    確實是一種柴米油鹽的忙碌與溫情，倘若細細挖掘，也有平凡的趣味，然而鐘揮總是恍惚感覺，眼前飄動著灰吊，如同煙霧一般，很是脆弱的灰吊，然而明明仿佛就要斷掉的樣子，卻一直不斷，就總是在那里蕩著，那些灰吊掛在店面的屋梁上，也蒙在客人們的臉上，似夢非夢一般。

    在這種灰暗之外，還有令人很容易從骨子里發出來的厭倦，由厭倦而疲勞，雖然只是城市偏底層的生活，卻居然有一點像是沒落世家白公館，忽忽悠悠過了一天，世上已經過了千年，而白公館即使是過了一千年，也仿佛只是一天，因為每天都差不多，每天都是單調無聊。

    鐘揮是絕不愿在這樣的人生中消耗自己的生命，或許是有一些高傲吧，鐘揮無法忍受自己的一生都那樣過，每天踩著重復的節奏，每一天也都沒有什么亮點，文化生活就是武俠，哦，如今武俠也已經過時，開始看魔幻了，、之類。

    鐘揮忽然想到，和這些人相比較，南宮丹居然可稱“不同流俗”了，畢竟電影錄音剪輯里有許多都是世界名作，南宮丹的精神世界倒是蠻有品味。

    南宮丹這時吃過了早飯，清洗了碗筷，歇了一會兒，便上床睡覺，這時鐘揮便鎖門出去，揣著一個暑期攢下來的幾百塊錢，去商場為袁敏怡買了一套護膚品，袁敏怡一直舍不得買的大牌，活力修復的。

    果然袁敏怡很是高興，鐘揮也很快慰，自己終于能夠回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