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恐怕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長野的命可不能隨便被他們拿去。
還有兩里地就要進城,師徒二人不快不慢正趕上下午日頭漸弱的時候。黃昏還遲,天光未卻,官道上的茶棚還落著不少歇腳的人,大約同夏小蟬他們一樣,都是稍作休整,打算進城去。 茶棚小二送上兩碗涼茶,夏小蟬肚子餓,自己便又轉過去買了枚茶葉蛋,順便打聽打聽八卦。 夏小蟬將蛋在他那灶臺上一敲,自然扯起話來:“小二哥鹵汁好香啊,什么材料?” 小二憨厚一笑,抓了抓頭上的布頭帽:“小郎君什么話呢,小人告訴了你去,那還怎么做生意呢?!?/br> “這是什么話,我一個跑江湖的,總不能搶你的生意,好玩兒問問罷了?!?/br> “哎呀……”那小二哥還是撓頭,想來想去干巴巴笑了兩句,便扯開了話題,“小郎君跑江湖很辛苦吧?聽說近來江湖上不太平呢?” 夏小蟬眼色微變,面上還是笑:“哦?怎么個不太平法?” 那小二自然不會疑心有他,人家不再打聽自己的吃飯本事,聊兩句閑話八卦那可是解了他的大圍。 “小郎君不是本地人吧?” “是啊,我們從外地路過的,進城歇歇腳?!?/br> 那小二壓低了些聲音,貓著腰靠近夏小蟬小心告訴他:“小郎君有所不知,前不久大將軍捉了個江湖人,說是專劫富濟貧的游俠,叫的什么咱們這些平頭老百姓也不曉得,因他殺了人犯了法,城中現在查帶兵器跑江湖的人都查得嚴些?!?/br> 夏小蟬似是恍然大悟地奧了一聲,聲音拖長,給足了那小二哥面子,那小二便笑呵呵地又說了兩句:“不過其實也沒什么,軍爺也不會亂抓人,聽聞那游俠是害了張大老爺家一位姨娘的性命,大將軍跟張大老爺有些交情,所以捉起來的,若是像小郎君這樣的,自然也不會有什么事兒?!?/br> “奧……” 夏小蟬又是一聲意味深長,看了看不遠處的宮城子,宮城子側頭瞥了他一眼,他心下便是了然,于是又回過頭問那小二別的。 “總聽你說大將軍,我朝不是只有一位大將軍,不知道你說的這位大將軍是?” 小二哥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嗐,我們這樣的粗人鬧不明白那些官職,總覺得叫將軍不夠尊重,所以都叫大將軍,哈哈……” “那這位將軍是?” “奧奧奧,名字也記不清,只知道姓顧,好像還是駙馬爺,咱們冕州城大小事都是他管著的?!?/br> 姓顧的駙馬?夏小蟬微微一愣,那不就是顧靈安?當初越州城瀆職事后,他們也還小,大人們不說,他們也沒想著去問,后來這個人去了哪里倒真沒留心,原來竟派來守了冕州。本來還想著或許能打著忠平伯府的旗號方便辦事,怎么竟然是這個人在守城,那可真是半分面子也派不上用處,忠平伯府的保命符直接變催命符,真要命。 夏小蟬蔫蔫回到位子上,悶聲一腦袋磕在桌子上,沮喪極了。 “真是冤家路窄……” 宮城子氣定神閑地理了理自己的白袍大袖,不知從哪兒變出一袋子花生米,聞著還有辣子香。夏小蟬在桌子底下聽見動靜,抬頭一瞧,自己師父吃得正起勁,心里更憋得慌。 “好吃嗎!” 宮城子如是點頭:“嗯,好吃啊,你也來兩顆?” 著實拿他這老頑童沒辦法,夏小蟬陰沉著臉盯了他一陣兒,左右罵不得師父,只哼了一聲抱起臂背過身去自己生悶氣。 小徒弟越大越像個小管事兒的,著急起來像個老mama,直叫他這做師父的忍俊不禁。宮城子只得把花生米收起來,拍拍手掌心的殘渣,騰出只手來哄他那徒弟。 “噯,小蟬,背過去做什么,回頭嘛,師父有話跟你說?!?/br> “您能有什么話,您本事那么大,大難臨頭都能處變不驚跟這兒吃花生米呢?!?/br> “噯,可不是咱們大難臨頭,是他長野大難臨頭啊?!?/br> “師父!” 夏小蟬氣得發急,背過身來沒留神兒碰掉了桌上的蟬鳴劍。蟬鳴落地,宮城子便也不好意思起來,輕咳了兩聲主動替他把劍拾起來擱好了。夏小蟬看了看劍,抓起來抱在懷里,還是那副難辦的模樣。 宮城子總算咂了咂嘴,聲音略帶了些討好:“哎呀,師父跟你說笑呢,你這孩子怎么越長大越較真兒呢?” 夏小蟬兩條眉毛委屈巴巴地耷拉著,眼睛也看起來可憐兩分,語氣悶悶的:“長野大俠肯定是被人陷害的,他沒事兒殺人家姨娘做什么,就是劫財真要殺人,也是殺那老爺,殺姨娘難道還為了劫色?去年咱們在囷龍司遇見他,神女門那么多漂亮jiejie圍著他,他連袖子都不碰人家一下的,怎么可能是劫色……” 宮城子抿了口茶,輕嘆一口氣:“誰不知道呢,所以啊,這其中一定有點別的什么緣由?!?/br> “緣由?”夏小蟬直起背疑惑地看著師父,見他不語便自己摸著下巴頷首思索起來,口中念念有詞,“若說顧靈安跟咱們有仇倒還說得過去些,可真論起來也是忠平伯大人,不是咱們,跟長野大俠能有什么仇……難道他知道長野大俠是咱們的熟人?可是咱們跟他也沒那么熟啊……” 宮城子伸出一指輕點他的眉心,笑道:“想什么呢,師父說的緣由可不是這個緣由?!?/br> “那是什么緣由?” 宮城子沉默著別開了眼,直望向眼前翠綠一片的竹林,他雙手扶在膝上,身上一身白色的袍子看起來纖塵不染——他總這么脫俗,超然于世間萬物似的,看起來無牽也無掛,可是夏小蟬知道,師父只是不牽掛自己,他總在牽掛著別人,牽掛著翠翠,牽掛著老莊主,牽掛著老裁縫,牽掛著自己,牧齋,還有更多更多的人,都是他的牽掛。 就好像現在,他在他抬頭看向遠處的眼光中又瞧見了他的牽掛,這回好像不只是長野那么簡單了。 “長野這些年在江湖中的地位不低,如若殺了長野,江湖必定生亂,就算長野真的殺了一個姨娘,也不會是官府妄動的理由,這還不足夠,既然妄動……”他看向夏小蟬,無奈地勾了勾嘴角,“既然妄動,便是有人希望江湖生亂,若是江湖生亂,天下便亂,天下亂……小蟬,你現在知道為師擔憂的緣由了嗎?” 夏小蟬心中狠狠滯愣一拍,腦中響起鳴鐘,他雙眉緊蹙,愈加不敢相信起來。 “是誰……” 宮城子端起涼茶,靜靜盯著碗中深色的茶水,口吻聽不出喜怒:“是誰恐怕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長野的命可不能隨隨便便被他們拿了去?!?/br> 夏小蟬克制不住地想,顧靈安要殺長野,他是三公主的駙馬,他的背后便是整個溫家,而溫家要保的,要送上皇位的那個人,除了五皇子還能是誰?滿朝皆知五皇子鑒明君深得陛下寵愛,陛下與太子常年生隙,不是親近的父子。如五皇子真鐵了心要爭奪儲君之位,誰也沒有十二萬分把握敢說陛下不會廢儲。自古來成王敗寇,太子怎么辦,青姐怎么辦,萃大人,翠翠…… 夏小蟬下意識發了個冷顫,用力搖了搖頭:“不會的不會的,長野雖然厲害,但也不能到撼動江湖那分地步,不會的……我們只要救出了他,就不會發生這些事?!?/br> 宮城子望向天邊,那里漸漸有了紅色,黃昏將近,他們也該啟程,他看見夏小蟬臉上的緊張,忽然后悔將這些事情詳細告訴他,不過好在他也沒說全,他心中所慮又何止于此……只盼如他這小徒弟所言一般,只要救出長野,便是萬事大吉。 他眼生憐愛,淡淡道:“嗯,我們一定能救出長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