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雖遠廟堂,卻不曾真正離開廟堂。
第二日,師徒二人沿玉溪一路奔往臨州去,只要到了臨州地界,玉溪峰便近在眼前,雖然打算著路上要勻上三日,其實一日慢行,一日因沿途無甚歇腳處,只能快馬奔馳,所以只耗兩日。 就要過界,師徒二人停下來稍作歇息。宮城子在樹蔭下喝酒小憩,夏小蟬便牽著馬兒到水邊喝水,吃些鮮草,他順著河流往前望,不遠的地方似乎就能看見炊煙,今日傍晚應該就能到了。 他回頭高喊:“師父,咱們直接去玉溪峰嗎?” 宮城子半閉著眼,懶懶地回他:“去什么玉溪峰,玉溪峰頂上就一個石頭樁子,睡覺的地方都沒有?!?/br> “那咱們去哪兒?” “囷龍司?!?/br> “囷龍司?”夏小蟬坐到他師父邊上,好奇道,“那是什么地方?” 這一覺是睡不成了,誰叫他收了個好奇徒弟,宮城子伸手搓了搓小徒弟的頭發,硬搓亂了,夏小蟬捂著頭哀嚎,因時時刻刻遵守著翠翠的叮囑,他每天都認認真真梳著頭呢,可惜越干凈師父越愛作弄他。 “師父!” 宮城子得逞松手,摘下腰間的葫蘆飲了口酒,方才娓娓道來。 “這囷龍司呢,是玉溪峰腳下一處村鎮,是老裁縫的地界,平日里就是普通的村鎮,一到武林大會,便聚滿了各路來歇腳的俠士,鎮上有四五間客棧,現下該十分熱鬧了?!?/br> “老裁縫是誰?”夏小蟬問完又覺得還有不解之處,所以又補問一句,“可是武林大會四年一度,平日里這些客棧開著不就虧錢呢?” 宮城子聞言,順手擰了擰他的鼻子:“一個一個問,你師父我可只有一張嘴?!?/br> “那您就一個一個答嘛!” “哈哈,行,那我們就先講老裁縫,”宮城子沉吟一聲,又飲了口酒,似乎是在整理思緒,片刻才聽他說,“老裁縫這個人的來路不甚明了,有人說他跟赤殷夫人關系匪淺,確實匪淺,他們在臨州地界都是出了名的人物,赤殷夫人是做生意的高手,老裁縫是能治百病的神醫,說來好玩,也是沒見過那么愛錢的大夫?!?/br> 夏小蟬不解地重復了一遍愛錢二字,若說赤殷夫人愛錢,那還說得過去,看她做的營生就是為了掙錢的,怎么神醫也能愛錢。 “可不,他有幾年跟赤殷夫人一塊兒做一種藥,賣給江湖上的人,說是服此藥練功能進益百倍,因他神醫的名號揚在外頭,所以果然有許多人來買他的藥,一時間是江湖上炙手可熱的玩意兒,我爹是嚴令禁止這些投機取巧的功夫的,所以當年明說了,吃那藥的便回家去,不必來了,結果就是這樣,還查出來好幾個買了藥的?!?/br> 夏小蟬聽了目瞪口呆,心內復雜,只問:“那這藥,果然靈驗?” 宮城子伸出一指點點他的頭,笑道:“騙的不就是你這樣的傻孩子,靈驗什么呢,就是一般的補藥罷了,有的人因為身上有些虛,吃了當然強身健體些,有些人身體本來好,吃了反而發虛汗,很不適宜,小蟬,想要武功精進,沒有捷徑可言,唯有勤學,苦練,方是正法?!?/br> 夏小蟬乖巧點頭,又想到既然如此,這可怎么收場,便問宮城子下文。 宮城子道:“這老猢猻,就是聰明在這兒了,這樣投機取巧的事,說白了,是為名門正派所不齒的,果然有做此事的人,也不敢來找麻煩,要說法,不然以后大家都知道是問他老裁縫買過藥,那還怎么混?再來一罐藥也沒幾個錢,丟了便丟了,所以這事便這樣過去,不曾有下文?!?/br> 夏小蟬聽完,若有所思,只嘆息:“可是他一個大夫,這樣騙人,以后也難立足了吧?!?/br> “嗯……老裁縫的神醫招牌,確實也是他自己打出來的,找他治病救人,還是靠譜…其實我覺得這個故事背后還是有些緣故,不過不知道是否猜得對?!?/br> “還能有師父也猜不對的事?” 宮城子捏捏小徒弟的臉蛋,微微一笑:“自然有,天下之大,為師哪能全都知道?!?/br> “這樣…那師父猜的是什么緣故?” “像我先前說的,投機取巧并非名門正派的道理,所以問來買藥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其中不乏當時癡迷于武學的一些富家子弟,說來也巧,那年正是你出生那年,東陵河水患,自然不止東陵河,許多地方都有水患,是那年多雨所致?!?/br> “玉溪峰這處也不例外,囷龍司正在郊外,鄰玉溪,受災嚴重,因為各地水患,國庫空虛,再加那時臨州府衙有貪污事,所以這些小地方,也顧他不上?!?/br> “所以……”夏小蟬忽然眼前一亮,柳暗花明,“是老裁縫用賣藥的錢,重建了囷龍司?” 宮城子聞言一笑:“也是我的猜測罷了,老裁縫這個人是個老鬼精,稀奇古怪,朋友也少,反正就是因為這個事,囷龍司變成了他的地界,村長自然有,不過村長也尊重他,所以全當他的地界啦……就是這個緣故,鎮上有四五家客棧是他和赤殷夫人一起建的,武林大會時便全開著,雇員都是這時不事農事的人家,掙得的銀錢,一部分分下去,一部分用來貼給鎮里,再一部分就是他們自己拿著,武林大會過了,便余下一二家開著,其余的空關著,或用來堆放些東西,憑他去了,反正是盡賺的?!?/br> 夏小蟬感嘆道:“這樣想來,這位神醫先生,真是個極慈悲的人,如果沒有家園,多少人要死在那年里,他賣這藥,也算是劫富濟貧了?!?/br> 宮城子輕輕點頭,大約聽他的話,便想起什么,于是又囑咐起他:“小蟬,為師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也愛江湖那些熱鬧非凡的故事,可是江湖雖遠廟堂,卻不曾真正離開廟堂,你還記得昨日師父叫你不要摻和關于那長野的議論?” 夏小蟬似懂非懂,只點頭應他。 宮城子續道:“長野除惡務盡,可不是過的官家的手,他做的是好事,或許官家也有意要除此人,可是官家不曾判過,那便都是好人,或者說,殺不得的人,他這樣蕭條律法,又聲名遠揚,不是好事,其實酒桌上的人,說的是對的,且看這話靈不靈驗,不日便知了?!?/br> “師父的意思,弟子略明白一些,這位是踩過了界限,如果江湖事用江湖規矩解決便罷,但是有些并不曾是江湖事?!?/br> “正是如此?!?/br> 夏小蟬雖不能全明白,也明白上了八九成,師父從來不是貪生怕死之輩,既如此說,一定有他的道理,他的眼界還窄,需習的還很多,孰是孰非,或許將來他也能明白,只不過現下是不能想太明白了。 宮城子看他這小徒弟出神,怕他上了心思,于是故意戳戳他那亂糟糟的小髻,嫌棄道:“小蟬,你這頭發不行啊,一會兒到了囷龍司,可有好多別門他派的女弟子看著呢?!?/br> “還不是師父給弟子弄的!” “哈哈,走了走了,夏小馬都快吃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