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淘沙,滾滾紅塵中,多少女子英雄。
入了二月,沒幾日就是武將考試。除此以外,這月許多大事,圣上再開春闈,還有四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廟堂與江湖的盛事都團在了這月里。 敢家兄弟一早去禮部報過名,瞿牧齋雖說不為真要得個什么,也要走走過場,所以也早早報過名去。翠翠說既如此,咱們當朝的武將考試也不止限于官家子弟,只是官家的多些,不如叫夏小蟲也去湊湊熱鬧,出身嘛,就報在咱們家好啦! 夏小蟬連道阿彌陀佛,叫她可別再攛掇這事兒。翠翠笑掉大牙,說他為了偷懶,這會兒竟講起佛來,菩薩可沒你這樣墻頭草般的好弟子。 其實夏小蟬也不全是怕折騰,確實也得不著空去,報劍山莊雖已經遠離江湖紛爭多年,可畢竟仍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大幫派,這樣的盛會,他們不早些,容易惹人猜忌意思。 就是這樣,瞿牧齋那邊還要忙武將考試,便不能立即同他們一道去,于是定下來他們先去,等過了十日武將考試,敢家兄弟和瞿牧齋再一道啟程,雙胞胎一是為了照應瞿牧齋,二是好奇,也去湊湊熱鬧,等派了去處,便再難出來玩了。 告別那日,翠翠老大的不高興,因為他們一個兩個都要出去,又帶不了她去,她在京中又要無聊度日。 夏小蟬最是見不得她哭,看她一粒一粒地滾珍珠淚,委屈極了,卻因為萃熹之就在一旁,也不好替她擦,只給她一條帕子,忽而想到這帕子還是瞿牧齋的,上次用了洗過也一直沒還他。翠翠拿了帕子擦了又掉,擦了又掉,哭得抽抽。夏小蟬也難過起來,忽而恍惚間聽見遠遠傳來馬兒的嘶鳴。 他耳朵一動,向路上看去,果然看見瞿牧齋騎著逐光來了。夏小蟬無奈地指了指翠翠,瞿牧齋先與他看一眼,便知道他的意思。下馬拜過萃熹之和宮城子,來看他們,想了想安慰她說:“過幾日開考,百姓也能去觀戰,有官宦子弟的觀席,女眷可以去看,給萃大人說說,他會準允的?!?/br> 翠翠將信將疑,抽抽噎噎地問真的假的。 瞿牧齋回她真的,她的臉色便好上許多,瞿牧齋是肯定不會騙人的,他說能,一定是七成能了,剩下三成,她在家耍耍賴,一定也能成了。 于是她又只一門心思掛念起夏小蟬來,仔細叮囑他:“舅舅慣不會照顧人的,你看看你上次離人關回來,那落魄相,想起來都不寒而栗……” “嘿,小文君!說舅舅什么呢?” 翠翠對宮城子辦了個鬼臉,哪里管他,繼續道:“你可得好好照顧自己,別十天不見,牧齋去了都認不出你,你的包袱里,我叫七巧都給你預備好的,知道你不能多帶,總之帶了兩件換洗的內衫,一件袍子,給你名貴的簪子,怕你丟了,所以備了兩根木頭的,還有一根銀的,用來見那些人,別叫人看扁了去?!?/br> 夏小蟬突然酸起鼻子來,想來這些事兒,也就翠翠能給自己上心,他乖乖點頭,向瞿牧齋道:“牧齋,煩你多陪陪翠翠了,我走啦?!?/br> 瞿牧齋答應下來,便也無話,宮城子在后面叫了他一聲,夏小蟬只得告別朋友,拜別萃熹之,又坐著他從離人關騎回來的小馬,離開了。 數月盡了,那小馬早已經不再是小馬,夏小蟬也不再是那時的夏小蟬,一切似乎都有了大變革。 與城門查看過所的時候,夏小蟬還是沒忍住,悄悄回了頭,可是這里連忠平伯府的一個屋角都見不著。宮城子察覺到小徒弟的戀戀不舍,便回頭抱了小徒弟的小腦瓜在懷里蹭蹭,晴鑾同小馬也互相蹭了蹭腦袋。宮城子放開小徒弟,拍拍小馬的頭,提議道:“給它起個名字吧,倒一直也沒留心?!?/br> 夏小蟬也摸摸它,看向師父:“不如就叫他小馬好了?!?/br> 宮城子點點頭:“你叫小蟬,它叫小馬,倒像親戚?!?/br> 夏小蟬咧開嘴笑了,自己與小馬蹭蹭,小聲道:“你以后就叫夏小馬啦?!?/br> “好,啟程?!?/br> 武林大會每四年一度,近幾屆都定在玉溪峰頂一處祭壇,此壇是歷經數百年流傳下來,說什么的都有,已經找不明來源,只知道現如今由一位叫赤殷夫人的在打理。 那是一位江湖中出名的蛇蝎美人,傳言沒有她不敢做,做不得,搞不定的生意,她手下有最精密而叫人聞風喪膽的刺客團,只要出的價夠高,她都能辦。不過還算是個有規則的,朝廷的事,她不碰,也不辦。 這些事,夏小蟬也是第一次聽宮城子講,是聞所未聞的。他聽罷,不由感慨:“這位夫人真是了不得,江湖中人形色各異的,聽師父說的,似乎能都買她的帳?!?/br> 宮城子笑道:“誰叫她厲害呢?!?/br> “說不定……也是瞧她漂亮?” 宮城子回頭看他:“你怎么知道她漂亮?” 夏小蟬若有所思道:“聽名字,感覺漂亮?!?/br> 宮城子繼續打馬走在前頭,悠悠道:“確實是個美人,只不過是大部分人無福消受,有賊心,沒賊膽招惹的美人,許多人好面子,于是說,不過是看她是個弱女子,又生得漂亮,所以賣她兩分薄面,殊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他的面子?!?/br> “原來是這樣……”夏小蟬聽完,自覺自己狹隘了,又說,“那她為什么不做盟主呢?她已經那樣厲害了?!?/br> “你不知道,武林盟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有的年輕人啊,就喜歡爭這名頭,其實又苦又累,好容易就做得里外不是人了,你太太太師父吧,好像做過,后來咱們家就再沒人辦那苦差事了?!?/br> “啊,如此看來,這位赤殷夫人真是本事極佳,又有大智慧的人,是個女英雄!” 宮城子朗聲大笑,從腰間解下酒葫蘆,飲了兩口,對著漫山遍野的春色吟道:“大浪淘沙,滾滾紅塵中,多少女子英雄——” “小蟬?!?/br> “噯,師父!” 宮城子回頭看他,侃道:“你可得努力啊,多少也混個男子英雄?!?/br> “是!師父,小蟬會用功的!” 是夜,行至一處小村鎮,鎮上從前到后就一家客棧,叫春??蜅?,約莫有不少東北方向而來,要去玉溪峰的俠士,皆從此過,所以生意竟然還行。人人身邊帶著兵器,奇形怪狀的,有的是夏小蟬見過的,有的是他沒見過的,都不相同,各有玄機。 因為店小,幾張桌子挨得緊張,所以別桌說些什么話,能清晰入耳,大致都能聽個明白。夏小蟬要等菜上齊了才叫宮城子下來吃飯,百無聊賴間,便咬著茶杯聽起隔壁桌的故事來,講的正是一名近來出名的游俠。 “你說他要來?我是不信,他不過是個師出無名的,怎么跟咱們比?” “你懂什么?長野這個人,他是身懷絕技的,師出無名怎么了,他若有絕學,現場收個徒弟,取個名字,不就成就一戶門派了?” “就是,咱們江湖中人,還窮講究這個出身那個出身,說出去叫人笑話?!?/br> “你們知道什么,出身不出身,到底不一樣,做盟主,不能只會功夫,不知道為人處事,這其中彎繞多了去了,不然誰都能做盟主了?” 夏小蟬默默點頭,這話倒是對的,做盟主確實不能只是功夫上道兒,哪里有人,哪里就有糾纏,有糾纏,就要有人理糾纏,總不能什么事都只應對給一劍劈了。 “你這話說的好像那個人就懂為人處事,能做盟主了?” “好好聊著,提那人干嘛?晦氣……” 那人?夏小蟬尖著耳朵聽,好奇起他們嘴里的那人是誰。 那桌人卻因此聊得興致缺缺,似乎不準備聊下去。忽然聽另一桌的有人叫他們,鬼鬼祟祟,又掩耳盜鈴般,還是誰都能聽著。 “噯,你們在這里論這些,殊不知那長野已經沒幾日活頭了,他身上的官司,夠他坐牢坐到下輩子去,我看吶,他的日子,就要盡了?!?/br> 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刺耳嗤笑,頗為不屑:“江湖上的事,牽扯那朝廷做什么?!長野再如何,到底是英雄,劫富濟貧,殺的都是大富惡,由得那群腦滿腸肥的宰割?笑話!” 講話的人聞言,自然懶得再論,只說:“說些這個,便不愛聽,又能奈何???且看這話靈不靈驗,你便來我師門下做個灑掃小弟子,如何???” “放你娘的屁,哈哈哈!喝酒喝酒!” “噯,客官,高抬貴手,上菜嘞!” 夏小蟬回過神來,小二這頭逐個上菜,他便沖樓上喊了句師父吃飯。 宮城子應聲回了他知道,果然很快開門下樓來。師徒二人一葷一素,兩碗白飯,便是足足的,夏小蟬看先前那群人早已喝得似夢非夢,便小聲同宮城子講起他聽見的,宮城子端著酒杯回頭望望那些人,只說對夏小蟬叮囑,只聽聽就是了。 于是夏小蟬再好奇這位叫長野的大游俠,也只能按下心來,不曾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