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陳陸的聲色犬馬談衍一點都不在乎。

    現在他心里想的只有許錯。

    這么長時間過去，太多太多錯綜復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他甚至已經分不清自己對許錯究竟是愛還是恨。當年他口口聲聲對母親說他是許錯的男朋友，但心里很清楚他們之間從來都不是他希望的關系。許錯把他當什么？他過去沒有想過，現在更不會想，他只知道他要許錯在他身邊。

    許錯藏得很好。

    可沒有好到他找不出人。

    現在的談衍已經不是三年前面對網絡輿論束手無策、只能徒勞地尋求其他人援手的那個談衍了，在這三年時光中，他走出校門，進入社會，從一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長成了殺伐決斷、雷厲風行的商業精英，他手中所掌握的資源許多人終其一生都難以望其項背。

    他不需要經過復雜的金融手段來追蹤匯款的來源，網絡上發生的一切都有跡可循，他需要的只是一個能夠破除一切網絡枷鎖的黑客。當年還沒有大學畢業的談衍只能求助于那些手中掌握著資源的長輩，現在的他很清楚怎樣通過利益交換的手段實現自己的目的。

    談女士的朋友，聚星的連羲和連總，有一個做風投的表弟，王超，王超通過政治手段庇護了一個得罪了權貴的、國際上赫赫有名的黑客，季訓，季訓投桃報李，和王超簽訂了長達十年的合約。

    生意場上的事從來都只是利益交換，只要他能給王超他想要的，王超當然不會吝惜這點舉手之勞。

    談衍唯一沒想到的是，許錯現在居然就在京城。

    三年前那場鬧得人盡皆知的風波之后，所有人都以為許錯不會再出現在這個把他的一切都毀滅了的城市，也許他會找一個無人知曉的偏遠之地，把自己藏在陰影之中度過這一生?？伤尤粵]有離開這個傷心地，還在這座巨大的怪物般的城池生活，仿佛潛伏于幽暗之處的鬼魅。

    談衍一瞬不瞬地看著季訓發來的郵件。

    和他想的一樣，許錯這么聰明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過得太差。

    從A大退學后，許錯沒能按照計劃去加拿大留學，轉而利用自己為出國留學所考出的雅思成績和儲備的留學知識做起了留學文書的工作，這份工作當然不能和他原本所規劃的職業相比，可即使是在京城收入也實在不算少。季訓把他所有的隱藏賬戶列出表格，談衍發覺，這份工作并不是許錯的主業，起碼在收入比例上不是。許錯把當年攢下來的錢投入股市，抓住了時代的機遇，賺得盆滿缽滿。

    談衍心情復雜。

    多多少少有點欣慰。

    他早知道許錯不同尋常。

    換做三年前，談衍一定已然二話不說沖過去找人了，可是經過這三年的歷練，他做事不再那么不管不顧，開始考慮全局，做事之前想好所有的可能性、所有的后果。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他沒能忘掉許錯，但也不可能和三年前一樣，把自己當成許錯的男朋友，用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

    談衍決定通過私家偵探去了解許錯現在的生活。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一定不要讓他察覺到你的存在，不管你跟蹤過最警覺的人是誰，許錯都比他警覺十倍?！€有，不許拍照，一張都不許拍，不然我不會善罷甘休?！?/br>
    私家偵探接過照片，在心里吐槽：拍照還是不拍照一點都不重要，反正現在網上到處都是他的視頻，想截出一張照片還不容易？要是真的尊重他，真的不想影響他的生活，那何必多此一舉找他來跟蹤對方呢？有錢人的想法可真難懂，不過還好這世上有這么多沒事找事的有錢人，不然他哪有飯吃？

    私家偵探離開的時候恰好和陳陸擦肩而過。

    陳陸終于從美食匱乏的英格蘭回到故鄉，每天最高興的事兒就是去支在犄角旮旯的小攤上喝一碗豆汁，可惜他喜歡的人只把他當成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好哥們，不然他的人生還能更快樂。

    陳陸絕不會輕言放棄。

    他奇怪地看了私家偵探一眼，怎么看怎么眼熟，可就是想不起在哪見過。

    他推開談衍辦公室的門，仿佛酒吧那晚那場爭執從未發生，“小衍，咋還干活兒呢？哥們兒帶你去吃飯，走唄?！?/br>
    談衍關了電腦，站起身道：“走唄?！?/br>
    陳陸怪道：“我怎么覺得你今天心情這么好呢？是不是發生什么好事兒了？又談成什么大案子了？不是我說你，你工作不要這么拼命，賺這么多錢圖啥??？這玩意兒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夠用就行了唄，人啊，還是開開心心最重要，你不如抽點時間，談個戀愛，是吧？”

    陳陸喋喋不休。

    談衍充耳不聞，滿面春風。

    晚上，Jim也察覺到了他的好心情，半開玩笑道：“談少，你可別對我有好臉兒啊，你對我好了我更不放不下你了。你都不知道，我這些年一看見你就抓心撓肝，你讓我這下半輩子怎么過??？要不你就上我一回吧，你想怎么玩我都聽你的，只要你給我留口氣就成?！?/br>
    談衍瞥他一眼，說：“你不用這么妄自菲薄，地球上這么多人，總有一個是你的?！?/br>
    Jim：“……”

    他怎么覺得這句話怎么聽怎么不對勁兒呢？

    談衍從俱樂部回自己住的地方，和往常一樣拿出電腦瀏覽郵件，臉上神色沒有半分波動，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動作有多么迫切，仿佛這是一場跨越三年時光的重逢。

    私家偵探的郵件很簡單。

    09:00，外賣，百合蓮子粥。

    12:00，外賣，三明治。

    18:00，外賣，沙拉。

    談衍：？

    他打電話給私家偵探：“我他媽給你這么多錢，光是為了讓你告訴我他一天三頓飯都吃了什么？”

    私家偵探叫苦道：“談總，不是我不辦事兒，實在是他連門都不出，一天24個小時都待在家里，那我能怎么辦？就連他吃的什么，我都是翻垃圾桶翻出來的?！?/br>
    談衍：“……”

    他滿心不悅地掛斷了電話。

    他怎么不記得許錯原先有這么宅？

    私家偵探日復一日地給他發郵件，郵件內容大同小異，所變換的內容無非就是許錯這一天吃的和上一天有什么不一樣，連吃飯的時間就相差無幾，許錯仿佛變成了一個設計精密度的機器人，不厭其煩地重復著相同的機械活動，除非運轉出現故障，否則絕對不會打破這個永無止盡的循環。

    私家偵探忍不住請辭：“談總，這活兒我不是不想干，實在是干得虧心，我花你的錢，我都覺得燙手?！?/br>
    談衍也知道再這么下去不是辦法。

    為今之計，只有靠季訓。

    季訓遠在灣區，隔著大洋和他視頻，“我不會質疑王總的決定，但我希望你能想清楚，這不只是對法律的侵犯，更涉及到個人的隱私，我知道這個人對你來說意義不同，所以我更希望你能三思而后行?！?/br>
    談衍心下不耐，說：“我還能怎么三思而后行？現在要不是他每天還點外賣，我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我看你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等將來有一天你遇到和我一樣的情況，恐怕早就把美國國安局的衛星給破解了?！?/br>
    季訓抿抿唇，結束視頻通話。

    談衍知道，這意味著這事兒成了。

    他沒有關上電腦。

    而插入加密u盤，點開了一個文件夾。

    文件夾中是密密麻麻的視頻。

    從小框中都能看到許錯的臉。

    許錯消失之后，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把這些視頻從許錯的嫖客們手中收回來。網絡上已經流傳出去的那些他只能盡可能地封禁，他很清楚視頻流傳之廣，知道不管砸進去多少金錢、多少精力都不過杯水車薪，可他沒辦法什么都不做。

    而那些只是冰山一角，沒有流傳出去的視頻多到讓人無法想象。

    他不理解那些嫖客的心態，也永遠都不想理解。

    他只知道，這些視頻倘若曝光，將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三年前，他沒能為許錯攔下這改變他生命軌跡的翻覆，他從來都沒有原諒過自己的無力，現在不管他對許錯的感情是什么，不管那感情有多復雜，他都不會允許三年前的事再次發生。

    談衍拔下u盤，放進保險柜。

    現在去回想當年的兵荒馬亂，他怎么可能意識不到自己年輕時的幼稚和狂妄。有些事，明明有更好的解決方法，當時的他卻什么都想不到，也不能根據事態的現狀和發展推測將來，不能在大火燒成燎原之勢之前熄滅火種，如果換作現在的他，一切都會不一樣。

    ……已然發生的事無法改變。

    談衍揉揉太陽xue，在心底嘆了口氣。

    他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找到許錯，可他從來沒想過，真正到了這一天，要如何出現在許錯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