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顧風眠歪著頭，眼里盡是難以置信的哀怨和憂傷。

    “可我愛一個人，就是這個樣子的…我沒有模仿任何人?！?/br>
    曾黯不想和他多話，又重新縮回了被子里，將白色的后腦勺對著顧風眠，連閉眼都不想有任何顧風眠的影子。

    顧風眠猶豫了很久，克制住了內心洶涌的沖動。

    他爬上了曾黯的床，將被子給曾黯的后背蓋好，就鉆進了被窩里面。

    兩兩無言良久，還是顧風眠率先打破平靜，支支吾吾地問道，“你…你和那個程圻，是什么時候做的？”

    “還有意義嗎？”

    “怎么就沒意義了？”顧風眠的眼眶再一次發紅，“你說??！”

    曾黯睜開眼，回想了一番，繼而有些諷刺道，“大概…是從聽說你和我分手之后，夜夜笙歌的時候開始，就有了性吸引了吧?！?/br>
    這一句話毫不意外地戳中了顧風眠心里的某個閘口，隨之愧疚滾滾而來。

    是啊…

    他在和曾黯在一起的時候，就和各式各樣的人上床，就連分手了，也沒有絲毫停頓，更是無縫連接地越玩越大。

    他自己都不干不凈，又憑什么要求曾黯對他守身如玉？

    可愧疚是一回事，不甘又是另一回事。

    顧風眠口不擇言道，“就算是這樣，但你和他上床，他真的能夠滿足你嗎？”

    “最熟悉你身體的人是我，只有我，才能帶給你最極致的高潮?！?/br>
    “顧風眠，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吧？”

    曾黯毫不留情地反駁，“我和他的身體默契度很高，他比你更懂我的身體，也比你更懂怎么憐惜另一半，而不是像你一樣的單純發泄?！?/br>
    “每每和你zuoai的時候，我都感覺和野獸的交配，沒有兩樣?！?/br>
    令雙方都不愉快的對話到此為止。

    曾黯又換了另一邊去睡。

    睡覺已經是目前最能打發時間、又不用面對瘋子各式各樣要求的方式了。

    只是每次沒睡多久，都能被一些顧風眠莫名其妙的哭聲驚醒，這次也不例外。

    曾黯翻過身來，外面的天已經黑了。

    而身旁的顧風眠獨自蜷縮在一團，低泣聲慢慢悠悠，打濕了他頭下的一片的枕頭。

    按照往日的習慣，曾黯是絕不會過問一二的。

    可這一次的顧風眠實在是哭得太慘，連手背都被他為了抑制哭聲給咬破皮了，看得曾黯都有些于心不忍。

    “你又怎么了？”曾黯推了推顧風眠。

    誰想顧風眠一睜開眼睛，就兩眼汪汪地抑制不住眼淚。

    隨之，他用極為哽咽的聲音摳著字，仿佛從牙縫里擠出來一般——

    “我夢見…夢見你死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你不理我，你…不要我了?！?/br>
    聽著這熟悉的話，曾黯總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你這話程圻以前也說過，你們倆還真挺像的?！痹鰶]有多想。

    可這短短的一句話，卻讓顧風眠的哭聲瞬間停住。

    只見他抬起眼，愣愣地看著一臉平靜的曾黯，顫著音問，“…你說什么？”

    曾黯被問得有些煩躁。

    “我說，你剛才說的話，程圻也說過！”

    理智頃刻間被炸成粉末。

    顧風眠張著嘴，身體不停地毫無規律地扭動，然后后退，最終直接摔下了床，也沒有絲毫將瞪大的雙眼給收斂。

    耳蝸里乍然響起的回音仿佛將一切都給串聯了起來——

    “顧風眠，我雖然不知道你是上哪模仿的程圻的一舉一動，但同樣的撒嬌，同樣的要求，在程圻那，我只會想把最好的都給他；而你，我每次都要攻破心底的層層建設，才能說服自己勉為其難地去做?！?/br>
    “可我也不得不承認你的確模仿得挺像，但再像，你也不過是東施效顰?！?/br>
    “只是一個…讓我更加懷念程圻的替身罷了?！?/br>
    ……

    “顧風眠，既然你知道曾黯對你的心思，那我就勸你不要輕舉妄動，曾黯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你也絕不會好過?！?/br>
    ……

    “我和他的身體默契度很高，他比你更懂我的身體，也比你更懂怎么憐惜另一半，而不是像你一樣的單純發泄?！?/br>
    ……

    “我夢見…夢見你死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你不理我，你…不要我了?！?/br>
    “你這話程圻以前也說過，你們倆還真挺像的?！?/br>
    ……

    曾黯也被顧風眠這個樣子給嚇到了。

    “你怎么了？”

    誰想曾黯剛想去觸碰，那邊的顧風眠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般，瞬間爆發。

    “滾！”

    “滾出去！”

    “我叫你從這里滾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剛才還在撕心裂肺大吼大叫的顧風眠，突然又爆發出了瘋狂的大笑。

    只見他青筋爆出的手臂死死地扯著毛發，紅腫的雙眸黑珠凸起，臉上涕泗橫流，大口大口地笑著。

    破了音的尾調激起曾黯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看著上一秒還算正常的顧風眠，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像是中了風一般，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不知過了多久，那完全破音的嗓門才停了下來。

    顧風眠一個人坐在角落，手臂搭在支起的膝蓋上，頭顱垂下，不動聲響。

    曾黯跪在床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待顧風眠平靜下來后，才試探道，“你…沒事吧？”

    顧風眠沒有動作。

    曾黯眼睜睜地看著有血滴落在地板，一滴、兩滴…

    “曾黯，你出去一下，”顧風眠頓了頓，繼續道，“別煩我?！?/br>
    “你要是把我轟出這個房子，我會更開心?！?/br>
    曾黯嘲諷完就徑直出了門，在客廳隨便找了一個沙發，就直接睡下了。

    男人沒有那么多的講究，所以曾黯基本上一碰沙發，沒過多久就能夠入眠。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出去沒過一會，顧風眠就出了房門，將被子披在了他的身上，一屁股坐在沙發邊，背靠茶幾，就這么兩眼無神地看著眼前的睡顏整整一夜。

    顧風眠還記得很久之前，他和曾黯剛在一起的那會，zuoai時他肆無忌憚，總讓曾黯受傷流血。

    深夜里曾黯疼得睡不著，為了打發時間，他就會一直盯著自己的臉發呆。

    顧風眠一直都知道。

    可他沒有任何撫慰的打算。

    現在風水輪流轉，他才第一次發現，原來單單只是看著一個人的臉，不做任何動作，也能夠如此的幸福和享受。

    因為夢境里曾黯的死，他至今都沒敢再回那套公寓，更不敢將曾黯囚禁在那種地方，唯恐故事重演，曾黯在那所公寓的陽臺里永眠。

    要是能夠回到從前，他一定…

    算了，顧風眠停止幻想。

    他一向沒有那么幸運。

    ……

    第二天的曾黯，是被顧風眠給搖醒來的。

    “程圻最多十分鐘就要到了，你準備一下?！?/br>
    曾黯剛醒來還不算太清醒，滿臉迷糊，“你說什么？”

    顧風眠坐在茶幾之上，哭了太久的眼睛已經完全擠不出一絲淚水了。

    “有人在最好的時機趁虛而入，我已經沒有任何機會了?！?/br>
    顧風眠自顧自地說著一系列曾黯聽不懂的話語，“當時在宿舍公共廁所的時候，是他送你回的寢室吧?！?/br>
    不是疑問的語氣，卻是十分肯定。

    曾黯對那一段回憶的印象不是很有好感，他更是不明白顧風眠怎么會無緣無故提起這個。

    “他當時進門的時機掐得可真準啊，明明知道我會做些什么事情，卻不立即進門阻止…”

    顧風眠低頭嗤笑，“既可以讓你對我死心，又可以讓自己輕而易舉地趁虛而入，多聰明！”

    “……”

    曾黯一臉懵逼，“你在說些什么？”

    “我夜夜笙歌的事情也是他讓你故意知道的吧？當時的電話就是他打來的，他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就更加有恃無恐，讓你對我最后的一絲情分也消失殆盡?！?/br>
    “曾黯…”顧風眠苦笑，“我甚至懷疑，他遲遲沒有找到你，是不是也是故意為之?！?/br>
    “因為他知道我會做什么，等你受夠了，他再把你救出來，你就徹底對他死心塌地了?！?/br>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痹銎鹕?，不愿和他多交流。

    他走到大門的玄關處時，因為和廚房離得近的緣故，他總是若有若無地聞到一股怪味。

    曾黯試著扭動門把手，沒想到一轉，門就開了。

    走之前，他回望了一遍客廳。

    顧風眠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不做反應，也不做挽留。

    “冰箱里面有吃的?！?/br>
    曾黯說完，就直接關上了大門。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外面陽光明媚，是他這么久來的囚禁生涯里，久違的盛景。

    他看見不遠處的程圻就這么站在陽光下，氣喘吁吁地朝他紅著眼眶。

    仿佛他只要稍稍伸出手，就能被對方牽住，然后被帶走。

    只是他剛牽起程圻的手走在陽光下，身后就突然爆發了一記大響——

    有著數不盡的火苗從天而降，落在了曾黯的眼里。

    他的心在一瞬間死寂。

    他聽不見周圍的任何聲音，但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想回過頭去看看。

    可是程圻不許。

    “別回頭?！?/br>
    程圻握著他冰涼的手，握得很緊很緊，步步向前，越過了硝煙彌漫，火樹銀花。

    曾黯稍微抬眼，就能看見程圻冷漠決然的側臉，是他從未見過的神態。

    這種模樣卻又十分熟悉，好似在過去的某一瞬間，在顧風眠的身上，他也曾經見到過，可是他不敢細想。

    “程圻，你到底…”

    是誰??？

    回首的程圻又是一臉的天真爛漫，直接嘟嘴打斷，“曾黯，我們該回家了?！?/br>
    看著程圻無邪的笑容，曾黯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料到…

    這場游戲，從一開始就是一記死局。

    ……

    顧風眠從黑暗中清醒過來時，身邊凈是一片歡呼雀躍。

    好像他的睜眼，是一件多么值得慶祝的事情。

    頭頂的天花板白得亮眼。

    消毒水味充斥著整個病房。

    可他應該是死了的。

    顧風眠記得自己在曾黯出去之前，就已經打開了煤氣。

    更是在冰箱里拿出蛋糕后，點燃蠟燭之際，發生了劇烈的爆炸，死無全尸。

    可他現在又是怎么回事？

    又怎么會出現在醫院？

    他被醫生抬起身子，坐在病床上的他一眼就見到了旁邊墻壁上的掛歷，那是他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日期——

    正是他和曾黯，籃球場上分手的前一天。

    掛歷旁邊立著一面鏡子，上面映著的是一張陌生至極的臉。

    稚氣未褪，稍顯幼態。

    后來他才知道，自己這具身體的主人。

    名字叫做程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