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灼痛
幽藍色的火焰熊熊燃燒著,洞壁上的不知含義的繁復壁畫明明暗暗地閃爍著熒光。 秦杏剛踏入草叢時嗅見的那股香氣隱隱約約地飄散在這廊道。但也許是這香氣淡了許多的緣故,此時并不顯得俗艷,倒莫名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決策者就在前面等著你,長眠者之女?!?/br> 帶路的兩位艾澤奧停了下來,其中的銀發艾澤奧指著面前的那扇門,轉過頭來看向她。他的那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眸在說話時牢牢地盯住她,失去頭發遮擋的精致小巧的圓耳朵微微動了動,神色倒仿佛比她更期待。 秦杏對他點了點頭,露出友好的微笑。正準備雙手推門走進去時,那金紅色頭發的艾澤奧才偏過頭同她道: “選擇你該選擇的?!?/br> 她一推開門步入那洞廳,就被紅色、全然的紅色籠住了。 恰似前不久被紅霧纏身,只是這一次的紅色,遠比那時濃郁。 呼吸變成了灼熱的折磨。 吸進來的不像是氣體,而是火焰,熾熱而盲目的火焰。他強悍地侵入呼吸,燃燒掉生存所需的氧氣,再一路金戈鐵馬地恣意前進,在完全不知來意的情況下燒得她無法忍受地痛。痛具象成文字主宰她的大腦,秦杏腦子里完全沒有試圖掙脫的想法,只有那個一筆一畫不知被誰寫就的“痛”字,徒然地淋淋漓漓地滴落著刺目的紅。他成功扼殺掉了她發聲求助的機會,肢體一時間失去了控制,她像一坨沒有思維的rou一樣癱倒在地,當秦杏幾乎就要死在這里時。 她終于聽到了聲音。 “長眠者之女?!?/br> 那聲音并不蒼老,也并不年輕。語氣卻很溫和,像是在呼喚友人。 那聲音一落在她耳中,那種疼痛就開始潮水似地退去,她的神智終于慢慢地浮上來。 秦杏忍耐著那殘留的依然強烈的痛苦坐起身來,盡力保持一個相對體面的形象。她并不低頭,而是抬起頭尋找那發聲者,聲音雖因疼痛略有顫抖,但也稱得上不卑不亢。 “我是?!?/br> 那香氣逐漸濃烈起來,敷住她的口鼻,秦杏的神智卻一點點地更加清晰起來。那道穿著長袍的身影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只能看清那身量似乎較她更為纖巧。 “加入嗎?” 她以為他會冗長地敘述一大串什么。至少同她講一講關于艾澤奧的事,先利誘她再威逼她,告訴她作為冷凍人生存是一件多么難的事,而他們能給她更好的生活條件之類的。 只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等來的只是這樣輕飄飄的一句問話。 心跳聲不受控地急促起來,秦杏猜測這是剛才不同尋常的疼痛或者是這時愈發濃郁的香氣造成的結果。不正常的生理現象沒有影響她的思維,她把好不容易回籠的神智牢牢攥住,一絲也不肯放松。 可笑的是,在此情此景,在她終于可以擺脫掉這被歧視的可悲的身份的關鍵時刻,她腦海里浮現出的是那條綠絲帶。 是那最不堪回首的一夜。 趙元謹把那條綠絲帶綁縛在她手腕上,吻著她的頰,近乎狂熱地道:“你會喜歡的?!?/br> 那綠眼睛的惡魔無視她手腕上綠絲帶的勒痕,掐住她的脖子,語調冷漠地道:“我沒有meimei?!?/br> 她淚流不止,用被綠絲帶綁縛的手整理衣裙,拼命安撫自己:“別怕?!?/br> 生活明明已經走到絕境,她的地位一次次逼近“物件”,被冷凍人的身份壓得無可辯白,她卻還是不甘心。然而哪怕是在那個崩潰的夜晚,秦杏用那條浸滿痛苦的綠絲帶綁好頭發,她心中的想法都是: 無論如何都要成為一個“人”。 秦杏仰起頭,直視那兜帽之下,明明她什么都看不到,卻笑得極燦爛: “不。我要做‘人’?!?/br> 在探索中失蹤的人再回來,應該是前所未有的事。 老林見到全身被汗浸透的秦杏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錯愕不加掩飾。 秦杏看了看窗外早已黑透了的天色,硬著頭皮把手上那只非常瘦小的長耳獸遞了上去。 “抱歉,我沒有在規定時間內完成任務?!?/br> 老林一眼便看到她的褲子上沾滿了草叢特有的紫泥,很明顯她因為沒有經驗并不知道該穿戴特制的探索防護服,她完成這項任務的難度絕對是其他成員的數倍。不必考慮其他,光是在草叢里行走就已經是難以想象的困難,也實在難為她還能在今天趕回來。 但老林的面上卻并沒有再流露出什么,他只是點了點頭,平淡地道: “這次放過你,下次記得注意任務時間?!?/br> 秦杏實在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到寢室門口的。 她的身體和神智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摧殘,如果任由她自己,也許早就倒地不起了。但此時她這樣勉強自己努力保持正常,竟也踉踉蹌蹌走了過來。 門近在咫尺的時候,她一直繃著的那根弦終于忍不住略略放松了一絲,便一下子癱倒在地。 這一天的癱倒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她覺得無奈。 秦杏盯著她褲子上沾著的那些紫泥,正恍惚間,那臨時寢室老舊的感應門慢吞吞地自動敞了開來。 趙元謹赫然站在她的睡眠艙前,明顯是在翻看著她睡眠艙里存著的東西。 也許是這一天實在經歷太多,秦杏并沒有那個力氣再同他計較,她扶著墻又慢慢站起來,他看得實在太投入,竟連她走到他身后都沒有發覺。 “別看了?!?/br> 她在他身后語氣平平地道。 他被她的聲音嚇得一個趔趄,差點把那條珍珠灰色的真絲連衣裙丟出去。 “別這樣,我的衣服實在不多?!?/br> 她把那條裙子從他手上拿過來,細細地理了理,又存進睡眠艙的儲物格里。 “我以為你走了?!?/br> 他扶了扶鼻梁上架著的金絲框眼鏡,剛才的趔趄讓它歪得很滑稽。 “我往哪里去?” 她覺得他這話又好笑又愚蠢,側過頭看他,卻見他避過了自己的眼神。 “請走吧,我需要休息。當然如果你要強行與我發生性關系的話,顯然目前的我也是無法抵抗的——” “秦杏,我腦子里不是只有cao你!” 他沒等她說完便反駁她,聲音全然沒有了平日里的冷靜自持。他望住她,語聲又慢慢低落下去: “老林說你失蹤了,我本來是想——” “趙班長,我需要休息?!?/br> 她也打斷他的話,指了指自己一塌糊涂的形象,又指了指旁邊老舊的感應門。 趙元謹愣住了一刻,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于是這間并不寬敞的房間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同寢的彭綺不見蹤影,她倒也習以為常了。秦杏深呼吸幾次平穩了情緒,她把身上的衣服脫了個干凈,完全赤裸著走進浴室。 她把水溫調得很涼。 對霧氣和高溫她生出一種劫后余生式的恐懼。 冰冷的水不帶一點多余溫度地直直淋灑在她的身上,激得她不可自控地顫栗。 她連身上都沾上了那種古怪的紫色的泥,水流伴將它送自浴缸底,經過稀釋,它暈生出一種曼妙的灰紫色。 秦杏想起那個友好的,把她從草叢里解救出來的銀發艾澤奧,他始終都在用那雙漂亮的淺琥珀色的眼睛專注地看著她。哪怕在離別之際,他仍然那樣看著她,他把那頭銀發又披散下來,在夜晚他的發色倒顯得比月光更美。 那片紅和那個刺目的“痛”字緊接著就要猙獰著順著回憶浮上來,秦杏連忙加大了水流,當頭沖下去。一時間腦海里、耳朵旁都是那水流淌的嘩嘩聲。她的身子因那冰冷刺骨的溫度抖得厲害,幾乎要被凍得站不穩,但她還是咬著牙,任由水流沖刷著全身。 她洗漱過后,礙于一向不太好的體質,果斷吃了一片預防疾病的藥。 躺進睡眠艙的時候,彭綺還是沒有回來,秦杏通過光腦給她發去訊息,卻也只是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因為想到彭綺在綜合班安然無恙這么久,秦杏便也只是疑心她可能是臨時接到了什么任務,一時脫不開身回不來。 這一天的疲累讓秦杏沒有精力再深究,她很快便被睡眠艙強行迫入了睡眠狀態。 秦杏的這一夜,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