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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光,從眼皮縫里水銀一樣漫進來,很亮,很酸,酸得人想睜眼。 純白的墻皮,一直沿伸到天花板,應該有窗,風是暖的,鳥在樹梢上啾啾的鳴。 “呀,他醒啦!”七七八八的腳步,往他這兒聚攏,程念記得說話那人,送他小黃人創口貼的學妹,他們靠過來,光就暗了,人影在眼中清晰,全是熟悉的臉。 頭一個戴無框眼鏡,憂心忡忡的,正是程念好久不見的老師,聶教授:“程念……”有陣子沒見,聶老師比入藏前更消瘦,眼窩深陷,沒顧上染黑的頭發,耳鬢露出花白,“還認得我是誰嗎?” 他說很小聲,慢聲細氣的,生怕嗓音大點驚著程念,有人手快按下床頭呼叫鈴,不一會兒,來了個護士,上下好一通檢查,再三確認程念沒事,大家才放寬一顆心。 這心事一去,人就松快,小小一間病房,削蘋果的,塞枕頭的,給護士道謝的,七嘴八舌的什么都有:“程哥!你這次可嚇死我們了!” 程念想說話,張嘴啞得厲害,聶教授親自給他喂水:“你剛好,別說話,躺著就好?!?/br> 原來受天氣影響,小組并沒有深入絨布冰川,他們在大本營等了程念好幾天,隨一批撤離的隊伍一同離開,途遇暴風雪,在臨近村莊滯留時得到消息,程念進山找他們去了。聶教授當即聯系當地的救援隊和協助隊,風雪一小就入冰川,這才救下程念。 身下是柔軟的病床,程念像只雛鳥待在干凈暖和的巢:“其他……人呢?”潤過了嗓子,他終于能發出點音調,梁鐸……盧占星……還有……神經疼得好像被枚冷釘扎中,程念蹙眉。 熱熱鬧鬧的氣氛一刻冷,破氣球那么癟下來,誰也沒提,眼神閃爍著去躲程念虛弱的目光。 聶教授摘下眼鏡,低頭哈了口氣,不修邊幅得用衣角擦起一塵不染的鏡片:“你說你也是,正常人都知道大雪封山不能硬闖,你怎么就膽那么大?”因為頭抬得不高,看不清他臉上是擔心是責備,聽著又都不像。 程念恍惚,盯著他捏攏的兩根手指里,那一片被揉皺的衣服,這還是……那個有潔癖的聶教授么? 腦子越發疼,也越發清醒:“老師……”程念想抓住點什么,手卻像被裹著,鎖在白色的被子底下,“和我一起進冰川的人呢?” “什么人?”光亮很白,透過窗,灑到病房里,白寥寥的墻,明晃晃的地,重新戴上眼鏡的聶教授,也白的發光,“就屬你脾氣犟,哪還有別的人?!?/br> “老師?!边€是那個學妹,怕程念多說,趕在他前頭,“學長剛醒,一定累壞了,我們還是讓他休息吧?!?/br> “程哥,你這回砸到的可是腦袋,趕緊躺下吧,好好歇著,等好了我們接你出院?!?/br> 程哥……睡吧……許許多多聲音,潮水沫子般喊他,渾渾噩噩的,程念的眼皮重了。 程哥?他總惦記,還有誰,也這么軟軟地念過他。 他的頭斜下來,往枕頭上倒,眼睛劃過柜子上,一個老酸奶瓶插著兩朵盛開的梔子,白悠悠的一大團,沾了露子,鮮嫩喜人,暖洋洋的光直著下來,瑩瑩一圈晃動的水光。 病房的地面上,空蕩蕩一束花的影子顫巍巍,有一種孤零寂寥的美,程念從頭到腳打了個擺,又是那種莫名驚悸的不和諧感。 攥著拳,程念叫不出聲,他想起身,想下床,卻被一股力量束縛,是老師的手,冰雪一樣抵住他:“你累了,睡吧,睡醒了,一切就過去了?!?/br> 滴—— 心跳變成心電監測儀上劃過的一道橫線。 程念能清晰地看到越過窗,落到洗到發白的被單上,淡金紅色的陽光,還有上頭用紅色印的大大的醫院的名稱。 可他看不到,看不到老師擱在他頭頂手臂投下的陰影,不止老師,還有大家,所有的人,腳下都沒有影子。 程念哆嗦、恐懼、不能呼吸,混亂中,伴隨一聲巨響,白色的病房墻上被鑿開一道黑色的裂隙。 “程念?。?!”聽見了,是那個人! 墻皮紛紛抖落,手持冰錐的古一麒破墻而入的一瞬,一屋子的人便像朝陽下,海面上的泡沫一樣褪去了。 程念像看救星、看天神那么把古一麒望著,窒息感消失,他猛地喘了一大口氣,肺里密密扎扎地感覺到一陣刺痛。 雪渣拍到臉上,程念猛地醒來,四周是如壁的堅冰,他沒走出去,他還在這片冰原里。 “??!”古二麟的痛呼聲,讓程念徹底清醒。 他撲身過去,搬開壓在古家老二腿上的冰石,古二麟為了護他,傷了腳,踝關節的三角韌帶腫脹,明顯錯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