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卿悠悠然走出帝國第二民事法庭的時候，已經是母星狄姆雷斯新一天的第六個星時了。

    直立在法院大門旁的士兵明顯不是第一次看見他。盡管礙于命令不敢挪動一步，他們的目光仍熱切地直射向賀卿，貪婪地追隨著他每一個動作。

    這樣的目光讓賀卿略感不適，但并不影響他現下極好的心情。身后緩緩合攏的門關上了這場荒唐的辯論，也關上了那一群老麻煩懊惱的臉——這一次依然是以他的勝利結束。一想到此，賀卿就忍不住露出一個漂亮的笑來。他甚至含笑朝這些士兵微微點頭致意，隨后不顧他們熱情不舍的眼神，大步走入自家的巡行器里，啟動系統飛馳而去。

    智能助手R18敏銳地探測到主人愉悅的心情：“賀卿閣下，您現在的血清素指標超過了平時的均數?！彼q豫了會兒，“您現在的情緒水平較高。您……很高興嗎？”

    賀卿放松身體靠在柔軟的座椅上，側頭望著窗外向后退去的風景說，“是啊，我的確很高興?！?/br>
    “抱歉，我不太明白……”

    賀卿當然明白他的智能助手為什么會對此感到疑惑，按道理來說沒有蟲會喜歡被法庭傳召。但他也很難去跟它解釋這種東西，畢竟他已經被告上民事法庭兩次——噢，加上這次，那就是三次了。

    其實他被起訴的理由很簡單，簡單到他甚至覺得可笑。因為他到目前只有一位雌君，帝國便想強制分配給他雌侍。賀卿向來不喜歡這種蠻橫的決策，便強硬地拒絕了。

    這一拒絕就出了大事。

    隨著時代的發展，雌雄的整體比例差距已經沒有以前那么大。但是，比起高級雌蟲，高級雄蟲的數量依然是不夠看的。同為蟲族的帝國和聯邦數百年來明爭暗斗，為了爭奪高級雄蟲更是手段齊出。只有擁有穩定的高等級蟲族血脈，國家才能在未來的斗爭之中略勝一籌。

    也正因如此，對于成年都五年了卻依然只有一位雌君、甚至還沒有誕下蟲崽的賀卿，帝國民事法庭煞費苦心地增加了一條律令——“違反婚制罪”。并以此作為起訴賀卿、要求他接受帝國分配雌侍的依據。

    只因為賀卿是一只雄蟲。

    重點是，他是一只判定等級為S的高等級雄蟲。

    全帝國判定為S的雄蟲僅有二十一位。除去賀卿的其他二十位，至少都擁有六位以上的雌侍。即使不著眼于S級的雄蟲，其他各等級的雄蟲們幾乎沒有哪一位在成年五年之后還只有一位雌君。

    賀卿這一行為不僅引來民事法庭的注意，也引起諸多高等雌蟲的不滿。他們紛紛要求雄蟲接受議案，接納雌侍，以達到帝國所謂的基本婚姻制度要求——一雌君三雌侍。

    而賀卿以“即使接納雌侍也要自己選擇而非帝國分配”和“自己目前年齡尚小還有時間”為理由，來跟民事法庭的老油條們周旋。

    慶幸的是，他已經成功勝過了三次起訴。

    其實賀卿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下意識地拒絕。不過雙親都說他從小到大表現得不像只標準的雄蟲，所以他某些脫軌的行為思想大概是正常的。畢竟，他就是隱約感覺自己的內心告訴他，他應該拒絕。于是他的確這么做了。即使隨之而來的麻煩頗多，他依然很高興。

    他高興于他與妻子的這段婚姻里，依然只有他們兩個，或許最終也只有他們兩個。他們會執手過完這一生，然后相擁著一同閉上眼，在寧靜的星空中迎來終結。

    賀卿知道這與帝國的現實不太相符，但他仍會為了這模糊的想象而感到由衷的幸福。因著這幸福而隱晦的愿望，他才能咬著牙承受來自帝國的壓力。

    一想到妻子，賀卿的唇角又忍不住地上揚起來。盡管身為軍人的妻子不能時刻陪伴在他身邊，他并不覺得孤獨。他知道妻子擁有崇高的理想，那是一種更高、更閃耀的存在……他為此感到驕傲。

    “R18，查一下暮歸下半年的調休安排出來沒有?！蓖蝗幌氲绞裁?，賀卿給智能助手下了指令。一個月前妻子歸隊的時候他就去查過，但那時候后續的安排還沒有公布。

    “申請二級訪問權限……申請通過，賬號已登入。正在查詢寧上尉的調休安排……”

    賀卿一邊等待結果，一邊打開自己的個人終端，把自己的工作表調出來看，計算著自己下半年什么時候可以請假去看望妻子。

    然而R18卻回復：“賀卿閣下，寧上尉的安排表依然是空白?！?/br>
    賀卿皺眉，關上了自己的終端。

    這樣的情況不太正常。往年，寧暮歸的調休安排在他歸隊后一個星期到一個月左右就可以查詢到。

    想到妻子駐守的區域，賀卿正色，直起身來，“該不會是瑪朱里那邊出了什么事……”

    瑪朱里是帝國東部邊境e-32星系第二大經濟星球，也是帝國第四軍團的穩定補給點。一年前妻子升職調入了第四軍團，之后就常駐在瑪朱里一帶，巡邏守衛著東部邊境星系。

    R18在屏幕的一角閃爍著藍光，片刻后，它回復：“抱歉，權限不足，無法查看。目前星網上也沒有任何相關信息顯示e-32有不穩定的情況?！?/br>
    賀卿沉默，食指輕輕地在屏幕上點，發出咔噠的聲響。R18知道這是他心情不太好的表現。對著數據庫里顯示的賀卿當前狀態，R18聰明地選擇不再出聲。

    不過，這樣的沉默并沒有一直持續。在賀卿走出巡行器踏入自家大門時，R18驚訝地發現他的情緒水平在幾秒內迅猛上漲。

    賀卿已經大步向前奔去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一直被他牽掛的、本應駐守在瑪朱里的妻子，怎么會就這樣出現在家門口！這一切像夢一樣不真實。然而那刻入腦海里的妻子的背影與眼前的重合在一起，實實在在地告訴他這就是事實。

    雌蟲的敏銳聽覺使他早已發現賀卿的歸來。身著第四軍團制服的雌蟲停下前進的步子，轉過身來，露出那張一向冷靜自若的、俊朗的臉來。

    下一刻，他摘下軍帽，張開雙臂，就這樣讓奔來的賀卿牢牢地抱住，像是這個動作已經演習了無數次般自然。

    這就是賀卿自年少時便定下婚約的妻子，他成年以來唯一的雌君。

    ——寧暮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