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的長槍隨之化為灰燼，米迦勒脫力地跪倒在地，劍尖駐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他怔怔地望著前方，似乎不敢相信路西法就這樣死了。

    點點微光在胸前凝聚，傷口在光芒中逐漸愈合，然而疼痛卻沒有消失，依舊刺激著他的神經，提醒著他剛才發生了什么。

    米迦勒勉強在疼痛中收攏思緒，不知為何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往日的種種。

    自誕生初，他就在感情方面很遲鈍，既不擅長理解，又不善于表達，這是他的缺陷。起初，他沒覺得自己與其他天使有什么不同，等到他意識到，他的周圍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他總是冷著一張臉，讓別人望而生怯，漸漸地別的天使都不敢和他搭話。

    米迦勒嘗試過改變自己，然而失敗了。他無法理解別的天使為什么因為某件事喜悅，也無法理解他們為什么因為同伴的死亡而感到悲傷。他對著鏡子練習微笑，然而鏡子中展現的笑容即使是他也覺得有些惡心。

    于是他只能繼續用冰冷的表情面對他人。這樣就好，他心里想，即使沒有同伴他也一樣能繼續生活，那么何必因為不必要的事情徒增煩惱。

    但是，有時候看到遠處的天使們相互打鬧嬉戲，他不知為何心里總有些郁結，久而久之，他逐漸意識到，這種情感原來就是孤獨啊。

    然而即使他懂得孤獨也沒有意義，這無法帶來任何改變，他依然一個人生活，一如過往的幾千年。

    就在他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時，路西法出現了，他是天界最耀眼的光耀晨星，吸引著無數天使的目光，幾乎每個天使都以成為他的追隨者為榮，和自己完全不一樣。

    米迦勒不知道為什么那個人會接近這樣的自己，但是他并不擔心那個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身上并無任何值得那個人圖謀的東西。

    不知何時起，他的生活中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個人，他們一起暢游天界，一起練習魔法，一起對時局高談闊論，一起暢想未來與理想，他心中的孤獨逐漸消失，而另一種不知名的情感卻悄然滋生。

    直到有一天，路西法向他告白了，那時他察覺到，原來這種在他心中扎根的情感，就是愛啊，他心中對路西法的愛，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長成了參天大樹。

    于是，他們順理成章地成為了戀人。

    漸漸地，他從路西法身上學到了更多的情感，喜悅，憤怒，恐懼，悲傷，他學會了對他人微笑，學會了為他人落淚。他為自己的改變而感到欣喜，也更深愛那個人，是那個人讓自己重獲新生。

    他因路西法獲得了愛，也因那人失去了這份愛。他早察覺了路西法對神的不滿，卻選擇了置之不理，他以為這種情感會被時間磨平，然而他錯了。這種不滿在那人心中郁結，最終化為燃盡一切的火焰，路西法選擇在天國掀起兵變。戰火點燃了平和的天國，那個人與他的追隨者們陳兵第八重天邊境，直逼御座。

    在一片鮮血和火焰的海洋中，路西法向他伸出了手，希望他追隨其腳步，一起掀翻神的統治，那一刻他才意識到，他是如此討厭鮮血的味道。同胞的鮮血染紅了那人的戰袍，刺鼻的味道令他幾乎想要嘔吐。那人臉上依舊是熟悉的笑容，和每個愜意的清晨向他問候時一模一樣，第一次，他意識到了那人的冷酷。

    米迦勒不知為何要敬仰神，只是被這樣命令了，他就理所當然地這樣做了。他也質疑過自己，神的命令真的都是正確的嗎，是否那人的理想會為天國帶來更美好的未來，然而同伴的鮮血給了他答案。

    米迦勒以為他對那些天使的情感并不那么深，畢竟他以前可是度過了幾千年孤獨的生活，他與那些天使的生活就如同兩條平行線，永遠不會相交，既然不會產生交集，自然談不上產生情感。然而，這種平行線的生活因為路西法產生了改變，漸漸的，他的生活中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天使。

    這種有他人陪伴的生活僅僅只有短暫的幾百年，和他獨自度過的幾千年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然而感情就是如此不講理之物，無論多么短暫的時光，都能成為孕育情感的土壤。

    路西法理所當然地在戰場上制造殺戮，鮮血喚起了他體內的瘋狂，他的槍鋒刺穿了天使們的身軀，即使有些天使跪地求饒，迎接他們的依然是無情的長槍，即使米迦勒想否認，也無法逃避血淋淋的事實，路西法在渴求戰爭，渴求殺戮。

    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容逐漸破碎，變成一堆無意義的碎rou散落在大地上，那時，米迦勒發現他的心是如此的痛，痛到令他無法思考。

    回過神來，米迦勒發現自己已經將劍刃對著那個自己深愛的人，在他無法思考時，他的本能已經為他做出來選擇。面對那人失望的表情時，他的手微微顫抖，他是多么想重新站在那人身邊，擁抱他深愛之人，然而他的理智告訴他，那人的行為是錯誤的，他應該阻止那人。

    情感與理智的割裂，令米迦勒萬分痛苦，心中掙扎過，苦惱過，但他無法欺騙自己的心，他無法因為他愛路西法，就放棄自己的同胞。他的手不再顫抖，再次握緊了劍，他選擇了神，不是出于命令，而是出于自己的信念，神或許也會犯錯，但這正是他們這些御前天使存在的意義，在恰當的時機糾正神的錯誤。而無情殺戮同胞的人，永遠不會為天國帶來幸福的未來。

    之后和路西法的戰斗過于混亂，他已經記不清楚細節了，只記得鮮血與疼痛都被忘卻，雙方相互廝殺，眼中只有彼此，混亂中，他的劍貫穿了路西法的胸口，將他擊墜。此后，路西法便拖拽著三分之一的星辰從天穹墜落，在九天九夜之后落于地獄。

    那一天，墜落時路西法到底是怎樣的表情，他已經記不清了，但是那人的眼神常常在午夜進入他的夢中，混雜著驚訝，憤怒，絕望，與深深的怨恨，讓他數次在夢中驚醒，路西法一定很恨自己吧，畢竟他最愛之人，親手擊碎了他的夢想，這是多么的痛苦。即使是米迦勒再怎么遲鈍，也能從中體會到深深的惡意。

    金色的火焰徐徐熄滅，路西法存在的痕跡已經被完全燃盡，哪里都不存在了，米迦勒突然覺得胸口有點堵。他對路西法的愛已經在墮天之戰時隨著光耀晨星墜落地獄，不復存在，這次重逢，他也能自然地把路西法當做敵人，親手將他殺死，然而，當他真的死亡的那一刻，米迦勒發現自己的心仍會為他疼痛。

    明明兩次親手傷害路西法，自己已經沒有資格愛他了，然而現在心中洶涌的感情是什么，米迦勒不知道。

    “是愛啊，你還愛著我?！币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