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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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比亞斯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 夢里的那個女人,揪著祂的衣領,痛斥祂是魔種,是根本不該降生到世上的余孽。 那時候祂還幼小得甚至都理解不了這些詞句的含義,只是天真地知道母親痛恨自己,那祂就要乖一點,再乖一點。這樣,也許她就會高興起來,施舍給祂一些愛憐。 然而她很快就嫁給了一個入贅到梅魯其亞家的式微的伯爵,因為那樣就能勉強地掩蓋她未婚先孕的丑聞,不至于讓她繼續抹黑梅魯其亞家族歷史悠久的光輝面貌。于是祂被無情地丟棄在一邊,扔在暗無天日的別館里交由侍女和奶媽們養育,甚至直到斷奶時都沒有再見過她一面。 善良而懦弱的伯爵總會在梅魯其亞夫人不在的時候,悄悄地塞給祂祂不曾嘗過的糖果,不曾玩過的玩具,使祂短暫地感受到了一絲來自于父母的愛意,但,只是很短很短的,寥寥一段時間罷了。 她又擁有了一個孩子,是一個擁有著和母親一模一樣的金發的女孩。 和祂不同,她享受著神明的祝福和父母的寵愛降臨到人間,天生生就一副幸福的笑顏。祂也曾嫉妒過她,但更想愛她,因為她身上那些美好的特質和被愛的氣息,祂從來未曾感受過半分,祂不想就這樣將它們破壞殆盡。 伯爵也同時在那一年,死于一場來自于梅魯其亞家族的政敵精心策劃的車禍。 在那之后,祂的日子灰暗陰沉得如同身在地獄。如果說還有什么能夠勉強支撐祂活下去的話,那就只有那個小小的身影了吧。 她單純得對世界的黑暗面一無所知,但也正是這副不諳世事的模樣惹人憐愛。在她面前,梅魯其亞夫人總會稍微對祂裝出一點慈愛的樣子,但就連那點微不足道的、虛情假意的慈愛,也是寥寥可數。 那些如同玻璃碎片般讓祂破碎得鮮血淋漓的記憶,在逐漸同塞西莉亞相伴的日子中,獲得了另一種形式的補償。 美麗的少女一天天長大,變得亭亭玉立,優雅大方,但仍然會追逐在祂身后甜甜地喚祂“哥哥”,對祂露出不加任何虛情假意的微笑,那樣的笑靨閃耀得令祂無法移開眼睛,幾乎忘記呼吸。為了她的笑容,祂可以犧牲很多東西,包括自己并不多么重要的幸福。 如果一直就那樣快樂地和她相伴下去,也許對祂來說,會是最完美的結局。 但從來沒有過任何一個奇跡發生在祂的身上。梅魯其亞夫人下旨為祂訂婚,對方是一個祂從來沒有見過的出身名門的女人,這是一場不摻雜任何感情的政治聯姻,是祂沒有任何選擇權的家族使命。 祂以為作為棋子完成母親的要求,這就是自己這悲哀的人生畫上句點的最終時刻。 誰也沒有想到,命運開的殘忍玩笑還在后頭—— 成人禮那天,祂無意中目睹了那女人同下賤的馬夫光裸著全身擁在一起的模樣,在令祂頭痛欲裂的眩光中,祂得知了一切的原因,祂的身份,祂的過往。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祂居然麻木得想笑,只覺得任何事都變得完全無所謂起來。 噩夢進行到這里,突然如斷弦的豎琴一般發出巨大的噪音,猛地將祂粗暴地拉出了夢境,蠻橫地讓祂渾渾噩噩的轉醒。 拉比亞斯偏過頭,神色意味不明地注視著殿內的布景,這里和祂冷清的愛神殿大相徑庭,到處都充滿著光明和愛的氣息。 難道不可笑嗎?明明祂才是愛神,掌握著愛的權柄,卻看起來和愛這個美好的詞毫不相干,而光明神卻輕而易舉地獲得了祂無法染指的一切,不費吹灰之力。 祂還真是從來不曾有一時半刻掌握過自己的命運啊。 安碧斯恰在此時適時地出現在門口。祂漠然地旁觀著拉比亞斯陷入回憶和思潮中痛苦地掙扎著的模樣,心中既感到一絲悲涼,又覺得這只不過是祂自作自受的后果罷了。 祂輕咳了一聲,吸引了拉比亞斯的注意,與此同時,塞西莉亞也從祂身后緩緩地走了出來。 看到她的那一剎那,拉比亞斯明顯不可置信地動搖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復如初,露出了祂慣常掛在臉上的、似乎任何事都無關痛癢的表情。 柯瑞爾仍然駐足在門外,斜睨著虛弱的拉比亞斯,面上陰晴不定,看不出祂究竟在思考著什么。 塞西莉亞三步并作兩步沖向床沿,睜大那盛滿水光的雙眼,顫抖著問道:“你怎么會傷得這么重?是誰,是誰將你傷成這樣?” 拉比亞斯若有似無地瞥了她身后的光明之神一眼,接收到祂半帶警告和威脅的眼神,又收回了目光,慢慢地搖了搖頭:“只是禁術所導致的反噬罷了?!?/br> 看樣子她什么也不知情,大概是安碧斯隱瞞了祂們之間的會面,只告訴了她其中一部分實情,不過這也無礙,祂也并不想讓她過多地涉及其中。 塞西莉亞又纏著祂問了一大堆問題,無外乎都是些和祂的安危、權柄和何去何從有關的瑣碎。 盡管祂也很想和她多說些話,哪怕只是多親近地待在一起一會兒也好,但旁邊射出的兩道火熱的視線實在是太難以忽視,拉比亞斯只覺得渾身如置爐鼎之中一般難耐,只好略顯敷衍的選擇性回應著,時不時暗中觀察那兩位神明的反應。 安碧斯倒是神色如常,一如既往地戴著祂那克制的微笑,絲毫不顯山露水的模樣讓祂挑不出一絲錯漏之處;而柯瑞爾那毫不掩飾的厭惡簡直是直泛出天際,冷漠的眼神在祂身上上下游離,恨不能將祂千刀萬剮,扔進祂亡靈之涯下的焚燒爐里,焚烤至祂的靈魂都再也無法逃脫為止。 祂雖然很少見到這位黑暗之神,但對于祂的惡劣性格也是早有耳聞。 傳說祂幾乎從不露出半分笑容,永遠如同一座冰冷的石像一般孤立在暗夜和黑影中,無悲無喜地注視著輪回之鏡,仿佛人類的生命對于祂來說只不過是滄海一粟、九牛一毫,根本不值得祂為之付出任何感情。 但現在看來,祂并不像人們口口相傳的那樣毫無人性可言,甚至給祂一種深閨怨婦般的錯視感。眼前回放起安碧斯略顯遲疑地陳述著黑暗神對塞西莉亞的心意的那一刻,拉比亞斯陡然起了逗弄柯瑞爾的心思。 祂自然地握起了她垂至床邊的雙手,假意楚楚可憐地請求她的同情,而塞西莉亞也哽咽著回握住了祂的手,絲毫沒有注意到祂眼中的狡黠。 柯瑞爾果然立刻就炸毛了,如果不是安碧斯擋在祂和自己的中間,拉比亞斯毫不懷疑祂會沖過來直接捏斷自己的喉嚨。 塞西莉亞見狀有些生氣地重申道,祂現在非常虛弱,經不起柯瑞爾這樣的驚嚇,而祂也非常配合地露出了受到傷害和恐嚇的脆弱神情來,甚至還咳嗽了兩聲以強化她心目中可憐兮兮的印象。 看到柯瑞爾像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似的萎靡起來,拉比亞斯的迷茫和委頓一掃而光,心情一下子愉悅了不少。能意外地看到光明之神和黑暗之神這微妙的表現,也算是一種酸甜苦辣之外的生活調劑品吧。 小狐貍瞇起眼睛,一閃而過的壞心思被安碧斯全都看在了眼里。 真是的……笨狗就是笨狗,輕易地就被狡詐的狐貍耍弄得團團轉。 祂頭痛地揉著太陽xue,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 最重要的還是塞西莉亞的態度,祂還不能完全確定她究竟只是完全將祂當作親人,還是也產生了不該出現的情愫。 拉比亞斯慣會利用她泛濫不可收拾的同情心和對過往美好回憶的眷戀,一點一點地侵蝕她動搖的內心,也許不知道哪一天就會撬開她的心防,將她的全部徹底收歸己有。 祂真想將塞西莉亞干脆捆綁在身邊算了,她總是無意識地招蜂引蝶,還都是引來這樣難以處理的大麻煩…… 安碧斯突然回想起祂剛見到塞西莉亞時,自己那情不能自控的放縱模樣,心中掠過一絲疑云。 塞西莉亞這種對神明們的奇怪的特質吸引力,絕不是一種普通的現象。那時祂完全被渴望她的心思所蒙蔽,但現在重新審視一遍,覺得這一切都顯得有些刻意。 祂當然不是懷疑塞西莉亞的動機不純,畢竟她和祂們朝夕相伴在一起,即使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也早就被祂所覺察。 實際上,祂是懷疑有什么更加復雜、更加險惡的勢力在暗中針對神明進行著某種陰謀的計劃,而塞西莉亞就是他們環環相扣的計劃中重要的一枚棋子。 安碧斯默默地將此事藏匿在心里,埋下了一顆警惕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