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飯團

    江霖捏了捏顧望蘭的手，說道：“沒事的，我出去一下?！?/br>
    顧庭靜又催促了一聲，顧望蘭只好放開江霖，低聲說道：“要是你覺得不愉快了，你就直接回家，不用留在醫院。你也該休息休息，改天再來看我也不遲?！?/br>
    江霖說道：“嗯，我會看著辦的?！?/br>
    他語氣十分平靜，心里終究忐忑不安，深吸一口氣，狀若無事走到病房門口。

    顧庭靜側過身子，外面走廊上赫然等著兩位警察。

    江霖一愣，疑惑地看向顧庭靜。

    顧庭靜拉上病房房門，說道：“我都說了我不會訓你，是他們有話要問問你?！?/br>
    江霖松了一口氣，問道：“我們是要去警局談話嗎？”

    一個警察說道：“顧先生剛剛說，你還沒有做過身體檢查。事宜從權，我們先在這里簡單聊一聊，回頭再請你去局里正式走流程吧?！?/br>
    江霖說道：“我沒有受傷，還需要做檢查嗎？”

    顧庭靜推了他的胳膊一把，說道：“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去吧?！?/br>
    他們進了一間醫療器械儲存室，屋里草草收拾過了，中間放了四把椅子，兩兩相對。

    兩位警察并肩坐下來，打開手提包，取出筆記本電腦，顧庭靜則坐在江霖身邊旁聽。

    他兩只胳膊環抱胸前，抿緊薄唇不言語，但整個人光是坐在那里，就散發著無法忽視的氣場。

    江霖有些不太自在，只能當顧先生不存在，問道：“我進醫院的時候，已經跟其他警官聊過了，怎么現在又要聊？是不是有什么新進展？”

    警察說道：“對，那黑車上四個人投案自首了?！?/br>
    江霖說道：“噢？”

    警察說道：“他們對事故的描述跟你的供詞是非常吻合的。他們還說，事故發生以后，他們情緒非?；艔?，第一反應就是逃離現場。沒多久，他們就在網上看到很多路人爆料的圖文消息，因此知道你并沒有受傷，你的司機情況也不危險。他們思前想后，就決定主動投案了?！?/br>
    顧庭靜哼了一聲，低聲念道：“司機?！?/br>
    江霖有些尷尬，不過社會大眾將望蘭誤以為是他的司機，對顧家來說是最好的煙幕彈了，問道：“那他們是哪家媒體的娛記？”

    警察說道：“我們正要跟你確認呢，這四個人是二男二女，二十一二歲年紀，都是無業人員。他們說他們不是狗仔，而是你的粉絲?！?/br>
    江霖驚道：“??？我的粉絲？”

    警察說道：“他們還說，他們經常參加你的見面會活動，每次都在最前排，你應該對他們相當眼熟的，所以我們趕緊過來跟你確認確認?！闭f著把電腦屏幕轉向江霖，“這是那四個人的照片，你看是不是你認識的人？”

    江霖仔細辨認著照片，露出費解的神色，說道：“這一時之間……我實在是想不起來?！?/br>
    警察又打開一個微博主頁，賬號叫“太子殿下的資源號”，說道：“這就是那四個人共同運營的微博，每天都會更新你的資訊。他們說，他們經常用這個賬號給你的微博私信，你本人有時候會回復他們，你沒有印象嗎？”

    江霖解釋道：“我的微博是同事幫忙運營的，不是我自己去回復的，他們可能是……誤會了吧？”

    顧庭靜冷笑了一聲。

    江霖側頭想了想，又說道：“能搶到藝人見面會前排票子的觀眾，幾乎都是搞個站、資源號的粉絲。我剛剛一下子沒想起來，但現在好像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其中兩三張面孔……我似乎是見過的?！?/br>
    警察說道：“不過，你只是對他們眼熟，私下里跟他們沒有過任何交流？”

    江霖說道：“是的?！?/br>
    警察說道：“我們知道情況了?！?/br>
    顧庭靜說道：“就算認識江霖，也不一定要追車吧？他們今晚為什么搞這一出？這是要把他撞死嗎？”

    警察轉向顧先生，答道：“他們對追車的動機交代得很不清楚，目前他們的說法是：因為喜歡江霖，所以想更近距離接觸他。而且他們自以為江霖認識他們，他們是最忠實的粉絲，一直以來幫助江霖吸引了很多粉絲，還到處打榜沖數據。就算他們的行為稍微出格了點，看在他們那么長時間的無私付出上，江霖應該不會怪他們的?！?/br>
    顧庭靜冷冷說道：“這原因太牽強了，這些人把別人都當成白癡呢，只怕還是牽扯了什么利益因素?！?/br>
    警察說道：“我們會繼續調查的?！笨聪蚪?，“我們還有件事要問問你，這四個人說，他們是從黃牛手里買到你的行程的——當然這句供詞也可能是假話，但無論如何，一定是有人泄漏了你的信息。根據以往經驗判斷，泄密者很有可能是你身邊的工作人員。你的團隊有沒有負責人，可以協助我們展開調查？”

    江霖也想到了這一節兒，略作遲疑，說道：“雖然說工作人員不應該泄露藝人信息，但現在這種情況太普遍了，網上隨便一搜，就能找到許許多多行程消息，可以說沒有任何秘密可言。我團隊里的人挺多的，也有幾個不太守規矩，但他們本職工作一直完成得很好，我就睜一只眼、閉著眼的。沒想到……沒想到今天鬧出這么大的事情?！闭f著，悄悄看向了顧先生。

    顧先生面色倒很冷靜，仿佛在思索什么心事。

    江霖把桃桃的聯系方式給了警察，警察記了下來，看他神色不寧的，便寬慰道：“這不是我們處理的第一起私生飯追車案件，你也是受害人，不用太自責。只是你們這次鬧出了交通事故，還有那么多人拍到現場照片，影響還是比較嚴重的。我們一定會嚴肅處理?！?/br>
    顧庭靜頓了頓，看了一眼江霖。

    江霖小聲解釋道：“私生飯指的就是極端狂熱的粉絲?！?/br>
    顧庭靜“唔”了一聲，沉吟片刻，說道：“所以這起事件跟我們家沒有任何關系？”

    江霖心中一動。他一直覺得是自己拖累了望蘭，但其實顧先生也在擔心，會不會是別人因為他的緣故去傷害他的兒子。

    警察說道：“從目前的證據看，暫時可以認為這次事故是娛樂圈的糾紛，和其他人沒有干系?！?/br>
    顧庭靜點了點頭，大家又聊了一會兒善后事宜，兩位警察就趕回去工作了。

    顧庭靜站起身，對江霖說道：“你去做身體檢查吧，我已經叫人安排好了?！?/br>
    他要是大發雷霆也就罷了，現在他這么平靜，江霖心里真是很過意不去，說道：“顧先生，對不起，這次實在是我連累了望蘭?！?/br>
    顧庭靜說道：“剛剛警察不是也說了嗎？你也算是被害人，不必把罪過都往自己頭上攬?！?/br>
    江霖抬頭看著他，儲藏室昏暗的頂燈從頭頂照下來，可以看見空氣里漂浮著細小的絨毛，顧庭靜背光而立，看不清楚是什么臉色。

    江霖輕聲說道：“謝謝你?！?/br>
    顧庭靜抬手掩住鼻子，話鋒一轉，說道：“——不過呢，雖然知道不是你的錯，我還是有點生氣的?！?/br>
    江霖不敢言語了。

    外面的護士看見警察走了，就過來敲了敲門，問候道：“顧先生，江先生，你們聊完了嗎？我們去檢查身體吧?！?/br>
    顧庭靜抬抬下巴，說道：“你去吧?！?/br>
    江霖說道：“我跟望蘭打個招呼再走吧?！?/br>
    顧庭靜向門外問道：“望蘭睡了嗎？”

    那護士答道：“還沒呢?！?/br>
    顧庭靜說道：“他怎么還不休息？”

    他們回到病房，顧望蘭正閉眼靠在床上，臉上露出不舒服的模樣。

    江霖進來了，顧望蘭向他投來詢問的眼色，說道：“怎么樣？”

    江霖忙道：“是警察來問我事情，沒有別的什么。醫生說你還有腦震蕩，你就不要cao心我了?！?/br>
    他走到床邊，摸了顧望蘭的手背。先前因為要打針，護士用碘酒來回擦拭過顧望蘭手背的肌膚，留下了一片淡黃色的印記。

    顧望蘭低聲說道：“沒人難為你嗎？”

    江霖搖了搖頭。

    顧庭靜站在不遠處，兩手插在褲兜里，淡淡說道：“反正總以為我是壞人?！?/br>
    江霖微笑說道：“你爸爸還安排我去做身體檢查呢，你休息吧?！?/br>
    他忽然發現望蘭的鼻梁附近，有淡淡的擦傷痕跡。

    他想了想，可能是因為望蘭駕車時戴著眼鏡，氣囊彈出來的力道又很足，眼鏡就把他的皮膚碰擦到了。

    江霖心有不忍，輕輕摸顧望蘭的臉。

    顧望蘭笑了笑，說道：“那就好，你做完檢查就早點回家休息吧?！?/br>
    江霖忽然想起什么，轉頭看看周圍，說道：“你的眼鏡放哪兒去了？還有你的隨身物品呢？剛剛亂得不行，我都沒注意給誰收起來了?！?/br>
    顧庭靜語氣有些不耐煩，說道：“剩下的事情有我做主，你顧好你自己就行了?！?/br>
    江霖“唔”了一聲，終于離開病房，獨自跟著護士去別的樓層做身體檢查。檢查下來沒有什么太大問題。

    顧先生的一個下屬來接他，要開車送他回去。

    江霖還想著要回去跟望蘭倆道別，但那下屬說望蘭已經睡了，顧先生也回家了。

    江霖就說他知道了。他也沒有讓顧先生的人送他，后來是自己打車走了。

    回到家，他還是不能安歇，幾乎一整晚電話就沒掛斷過。

    又要和公司溝通怎么公關這次的事故，又要和桃桃商量著如何整頓團隊，又要應答各路人馬發來的關懷問候。

    事故發生之后，無數路人拍攝的照片視頻全網瘋傳，也有事故現場的照片，也有醫院里的偷拍。

    冬至經濟公司連夜運作，在短短幾個小時內把偷拍圖刪除得差不多了。但這起事件已經在粉絲之中引起恐慌情緒，各大論壇都在激烈討論這次事故的原因。

    起初大家都以為是狗仔追車，于是江霖粉絲和正義網民紛紛沖去各大娛樂媒體的主頁怒斥一番。到了后半夜，不知是哪里走漏了消息，幾個八卦博主出來爆料，說這是私生飯干的好事，還把那個資源號的賬號給公布出來，于是大家又一窩蜂改道去那里留言痛罵。

    在正式調查結果出來之前，冬至經濟公司不能隨意發表公告，只用江霖的個人微博短短報了一句平安。安全起見，江霖接下來幾天的公開活動都暫停了。

    一直忙亂到凌晨，江霖才洗了個熱水澡，上床睡下。

    可他睡得很不安穩，夢里盡是些光怪陸離的片段：他一個人坐在那輛疾馳的車上，前面是一帶護欄，無路可走，后面還有數不清的黑車在瘋狂追逐他。他急得要命，只能不斷撞擊護欄，每撞一次，整個世界都跟著撼動，砰、砰、砰……

    江霖倏地睜開眼睛，再也睡不著了。

    天還沒亮，窗簾后面一片漆黑，他就靜靜躺在床上，默然想著心事。

    而后天色漸漸蘇醒，簾布中間的縫隙里透露出朦朧氤氳的乳白色晨曦，江霖就起床了。

    他洗漱更衣之后去廚房淘米做飯，第一鍋飯放的水太少了，燒出來的飯很硬。他又做了第二鍋，這回米飯軟軟糯糯，黏性剛剛好。

    他又準備了幾種配菜和紫菜，親手捏了折疊紫菜飯團，把一只便當盒上下兩層都塞得滿滿當當，又洗了一盒新鮮草莓，泡了一壺大麥茶，全都放在保溫袋里，一起提到醫院去看望蘭。

    這時還沒到探望時間，江霖在大廳里徘徊了一會兒。醫院里的人都行色匆匆的，開始還沒人注意到他，但時間長了，周圍的人開始頻頻向他注視。護士怕他引起sao動，趕緊讓他上樓去了。

    望蘭今天醒得也很早，護工幫他擦洗過了，又把床頭升起來，讓他比較放松地倚靠在上面。

    江霖開門進來，顧望蘭微笑道：“這么早就來了？你今天沒工作？”

    江霖答道：“嗯，公司讓我休息幾天?！?/br>
    護工搭訕著出去了，江霖走到床頭打開保溫袋，把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

    顧望蘭伸手碰了碰便當盒，微笑說道：“你給我做飯了？”

    江霖說道：“昨晚出事之前不是約好了嗎？我說了，我要做飯給你吃的?！?/br>
    他打開便當盒，放在病床的小桌子上，里面有好幾種不同口味的紫菜飯團，顧望蘭挑了一個拿在手里。

    只見米飯燒得熱乎乎、香噴噴的，米粒晶瑩剔透，紅色火腿片煎得微滲油脂，太陽煎蛋的邊緣是焦黃的，中心蛋黃還能流動，上面撒了一把熱過的黑芝麻，還拌了甜美的蛋黃醬，外面一層脆生生的紫菜裹得緊緊的。

    顧望蘭一口咬下去，紫菜發出哧哧脆響，多重美妙滋味在口腔彌漫開來，他三四口就吃完了一個。

    江霖給他倒了一杯大麥茶，笑道：“好吃嗎？”

    顧望蘭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茶，麥香濃郁微甜，微笑道：“你太好了?！?/br>
    江霖笑道：“那你多吃點?！?/br>
    顧望蘭說道：“你是不是還沒吃早飯？你也吃啊?！?/br>
    江霖說道：“嗯?！彼バl生間洗了手，回來坐在望蘭的床沿上，挑了一個金槍魚飯團遞給望蘭，然后自己揀了一個火腿飯團。

    其實顧望蘭已經吃過醫院準備的營養早餐，但飯菜不和口味，吃得沒有滋味兒，直到現在才有了胃口。

    江霖一邊小口小口吃著飯團，一邊跟他說昨晚警察透露的情況。

    顧望蘭聽說追車人不是狗仔，而是江霖的私生飯，也有些驚訝，說道：“他們既然是你的粉絲，為什么要做這么危險的事情傷害你？”

    江霖說道：“他們恐怕準備了很久才終于蹲到我，情緒狀態太激動了。而且桃桃昨晚跟我說，粉絲中間也有影響力很大的領袖，他們會通過各種渠道獲得獨家資源來賺錢牟利，這又會讓他們的影響力更大。所以，他們追車恐怕不只是感情因素，很可能和錢有關系，現在還沒定論?！?/br>
    顧望蘭笑了笑，說道：“看來，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要搞這一套?！?/br>
    江霖說道：“高校的環境是不是比社會上清凈多了？”

    顧望蘭笑而不語。

    這些飯團看起來不大，望蘭一連吃了幾只，倒有些撐住了。

    江霖拿了毛巾給他擦手，讓他慢慢吃草莓。

    不知不覺到了探視時間，顧庭靜踩著點兒來了。

    江霖沒想到他這么早就來探視，心里有些緊張，連忙起身給他倒了一杯大麥茶，說道：“顧先生喝水吧?！?/br>
    顧庭靜看到江霖在這里，倒不覺得意外，說道：“我不渴?！弊哌^來，低頭檢視床桌上擺著的飯團吃食，對望蘭說道：“這是你的早飯？醫院怎么不給你準備？”

    顧望蘭說道：“醫院的早飯我已經吃過了，現在是加餐——爸爸還沒吃飯吧？”

    顧庭靜說道：“我吃過了?！?/br>
    顧望蘭說道：“我一個人吃不完的，你也嘗一嘗吧，味道不錯的?！闭f著端起便當盒，作勢要遞給顧庭靜。

    顧庭靜看了他一眼，說道：“人家給你做的，你自己吃就好了。要是想孝順我，你就自己做給我吃，不必借花獻佛?！?/br>
    江霖心想：“他又不擅長做飯，你干嘛難為他？”

    顧望蘭笑道：“我就是這么一說，你不必什么事都上綱上線的?！?/br>
    顧庭靜瞇了瞇眼睛就要說話，但想到望蘭畢竟受傷臥床，他終于忍下不發，說道：“等你傷好了再說吧?！?/br>
    顧望蘭置若罔聞，又拿起一只飯團。

    江霖問道：“是不是冷了？要不要加熱？”

    顧望蘭微笑說道：“不用?！?/br>
    顧庭靜走到床角，用食中二指挑起被子，低頭端詳顧望蘭腳上的石膏。

    顧望蘭感覺自己像個不能自理的小孩子，忍不住說道：“爸?！?/br>
    顧庭靜放下被子，說道：“你要是沒有其他毛病，還是搬回家養傷吧。這里人多眼雜，我來看你不方便?！?/br>
    顧望蘭說道：“你是說搬回洋房嗎？”

    顧庭靜點點頭，顧望蘭思忖片刻，說道：“也好?！?/br>
    江霖卻有些遲疑。望蘭這個傷勢肯定要幾個月才能痊愈，要是他搬回花園洋房，江霖顧忌著顧先生，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方便去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