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約會

    江霖又立刻轉頭望著任琦，要不是任琦在開車，江霖真想扳住他肩膀，緊緊抓住他不放開，而現在江霖只能兩手緊攥著安全帶，那條寬寬的、薄薄的帶子突然感覺勒得太狠了，讓人無法忍受。

    江霖的眼淚啪嗒啪嗒落在臉頰上，他努力讓聲音鎮定下來，說道：“但你就因為這個和我分手了，我不是更可憐了嗎？”

    任琦空出一只手抹了抹眼睛，桃花眼中閃爍著倔強的神采，說道：“我想來想去，這么做才是對的?！?/br>
    江霖的聲音終究是發抖了，顫聲道：“感情的事情哪里有對錯之分？”

    話說出口，他才想起來這句話是望蘭說過的。

    任琦反問道：“如果我總是把你弄哭，總是讓你cao心，那不就是我錯了？”

    他的桃花眼水蒙蒙的，頻繁地抬手揩抹眼淚，車速不知不覺降了下來，后面的車子開始一輛輛超到他們前面，車里的人還很注意地往他們的車子里張望。

    任琦吸了吸鼻子，干脆把車子停在路邊，說道：“我叫別人來送你吧?！?/br>
    江霖不答話，低頭擦著眼淚，過了一會兒，他平靜下來了，說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br>
    任琦看到他的單眼皮都哭得微微紅腫了，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江霖戴上墨鏡口罩，推開車門，一只腳已經跨了出去，任琦突兀地說道：“你——”

    江霖回頭看向任琦，仿佛在期待他說些什么。

    可任琦只是捏緊了方向盤，說道：“——你要好好照顧自己?！?/br>
    江霖笑了笑，隔著深色墨鏡鏡片，任琦覺得他的眼神很哀愁。

    可江霖仍然笑著，并且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你不用擔心，這是我最擅長的事情了，從古至今我就是自己照顧自己的?！?/br>
    打開的車門悄無聲息往里合上，江霖一把將它重新推開，這一次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他在外面游蕩到很晚才回家。家里好安靜，只有他一個人，從這個房間走到那個房間，腳步聲響得嚇人。

    任琦對他說的那些話，總是反反復復在他耳邊糾纏，于是他打開電視把音量調大，努力驅散屋里無處不在的寂靜，電視節目嘰嘰喳喳的聲音瞬間淹沒了回憶。

    但當時車里存在著一種莫名的氛圍，此刻依然圍繞在他的四周，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這讓他覺得自己仍然處于那輛車里，坐在那硬中帶軟的座位上，身體被安全帶緊緊勒著。

    他不能從車里走出來了，而他什么情緒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具軀殼，空空如也。

    今年的暑熱一日勝似一日，名義上已經到了夏末，但當頭而照的陽光仍然無比毒辣。這個天氣還要在戶外行走的人們，臉上通常都帶著煩躁的怨氣。

    因為工作，江霖不得不去北方幾個城市出差，他團隊的人或多或少都曬黑了。

    連續不斷的炎熱天氣里，S市一年一度的大學生電影節如期舉行。

    許多國內外知名影片將在幾家指定的電影院小規模地重新上映，其中就包括。主辦方邀請江霖參加重映見面會，江霖他們就在當天趕回了S市。

    一直是按照雙男主模式對外宣傳的，主辦方還邀請了任琦，但任琦并沒有答應。

    江霖還以為他是故意避嫌，那天到了現場和主辦方聊了幾句，方才知道，寰宇傳媒的架構重組正進行得如火如荼，任琦百忙之中難以抽身，所以不能過來。

    當初是有很大一批影迷的，但有本事搶到見面會門票的觀眾基本都是江霖的粉絲。粉絲們十分熱情，見面會比原定時間晚了一會兒才結束。

    江霖下了舞臺，回到休息室里，推門喊道：“桃桃?！?/br>
    屋里卻只有一個人坐著，面帶微笑道：“剛剛影院的人把桃桃叫去忙了，其他人也跟著去了，你需要什么？”

    江霖奇道：“咦，望蘭？”

    顧望蘭點頭跟他打招呼。

    江霖走進屋里，問道：“你怎么又來看我了？還是桃桃放你進來的？”

    顧望蘭反問道：“你說‘又來了’，好像你不想見到我似的?！?/br>
    江霖微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br>
    顧望蘭笑了笑，說道：“我有兩張的電影票，就在這家電影院放映，再過一會兒就開場了。我一到影院看到好多人堵在這里，墻上掛著見面會的海報，我才知道原來你今天也在這里?！?/br>
    是法國名導阿納托的成名之作，從來沒有在國內上映過，這一類經典文藝老片頗受電影節觀眾的歡迎，電影票幾乎是一秒售罄，名副其實的一票難求。

    江霖在見面會上穿了半正式的襯衫和長褲，雖然影院里冷氣開得很足，但長袖長褲畢竟太悶了。

    他一邊說道：“你今天是和朋友還是同學一起來的？”一邊拿著私服走到角落里。

    那里天花板上垂下來一層錐形簾幕，圍起來一小片區域，可以供藝人換衣服。

    江霖走進去了，那柔軟的淡粉色布料不時涌動起伏，簾幕距離地板還有幾寸距離。

    顧望蘭坐在沙發上，從那縫隙中可以看見江霖脫掉系帶皮鞋，只穿著白襪踩在地上，襪筒包裹的腳踝勻稱而秀氣。他抬起一只腳，把褲子脫下來了，然后襯衫也落在了地毯上。

    緊跟著窸窸窣窣一陣細響，簾幕嘩啦一聲打開了，江霖穿著私服，手里拿著舊衣服走出來了。

    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白T恤，下面是到膝蓋的休閑褲，裸露出來的小腿肌膚白皙，體毛疏淡。

    他坐在另一張沙發上，俯身穿上一雙小白鞋。

    他從進屋以來就一直走來走去的，直到現在才坐下來，顧望蘭終于能好好看一看他。

    因為上臺的緣故，江霖一頭漆黑短發打理得很齊整，臉上像是化了妝，皮膚白白糯糯的，但雙腮又滲出淡淡的暑熱紅暈，白里透紅，肌理細膩。

    他彎腰穿著鞋子，一段雪白修長的脖頸正對著顧望蘭，T恤的領口也蕩了下來，隱隱約約露出一片肌膚。

    江霖系好了鞋帶，坐起身來，向顧望蘭問道：“你剛剛說話了嗎？我沒聽見?！?/br>
    顧望蘭“唔”了一聲，反問道：“說什么？”

    江霖只得重復了一遍問題：“我問你是跟誰一起來的？你不是有兩張票嗎？”

    顧望蘭說道：“喔，我是想請你跟我一起去看?！?/br>
    江霖說道：“我不確定待會兒有沒有時間?！?/br>
    顧望蘭剛才跟桃桃聊過了，知道江霖今天并沒有其他行程，說道：“你要是不來就浪費了一張票，多可惜啊?！?/br>
    江霖笑而不語，用手撥了撥舞臺發型，發絲變得自然而凌亂。

    顧望蘭身體前傾，笑道：“你就當是陪陪我了，好嗎？”

    江霖好像是在心里權衡，顧望蘭猜想他可能要拒絕了，但江霖想了一會兒說道：“其實，我挺想看看這部電影的。從前在劇組的時候，我聽導演他們提起過這部片子?！?/br>
    顧望蘭笑道：“那我們走吧?！?/br>
    江霖就發微信跟桃桃打了聲招呼，讓他們自行下班，不必再來接他了。

    放映廳在底下那一層，他們一邊走，顧望蘭一邊問江霖什么時候上映。但江霖也不清楚，像阿納托這種導演慢工出細活，一部片子打磨一年的情況也是有的。

    他們進場的時候晚了一兩分鐘，江霖加快腳步入座，顧望蘭不緊不慢跟在后面。

    他這兩張票的位置選得很不錯，坐下來的時候，電影才剛剛開始。

    講的是法國東南部鄉下一個三代家族的親情故事，質樸天然的劇情中別有溫情滋味。

    電影演到中段，這個家族的老祖母得病死去了，兒女孫輩們圍在她窗前哀聲哭泣，江霖不由得觸動心事，兩道溫熱的淚水悄無聲息滑落下來。

    他低頭擦了擦眼淚，旁邊的顧望蘭適時遞了一張紙巾給他，他悄悄說道：“謝謝?！庇眉埥磉┝艘幌卤亲?，又發覺顧望蘭一直側頭看著他，眼神帶著笑意。

    江霖有些不好意思了，低聲說道：“你看我干什么？看電影啊?！?/br>
    顧望蘭笑了笑，這才收回目光。

    電影演完了，他們隨著人群走出電影院。江霖對這部片子贊不絕口，顧望蘭點頭附和，又把電影里一段父子爭吵的戲碼單獨提出來，點評道：“這一段臺詞寫得很有水平?！?/br>
    江霖笑道：“這可巧了，我也正想著這一段呢。那父親一上來又拍桌子、又砸東西的，把我嚇了一跳，他嘴里說的什么，我都沒仔細聽，等我反應過來，他都說了好長一段了?！?/br>
    顧望蘭說道：“我還記得幾句?！苯又?，他低聲背誦起了幾句片子里的臺詞。

    這是法語片子，顧望蘭復述的也是法語，江霖根本聽不明白，也就無從判斷他記得準不準確。

    但望蘭說法語的腔調和說母語很不一樣，雙唇微微撅起，發聲的位置比較靠后，抑揚頓挫，嗓音低沉，語速很快，有一種特別的氣質。

    顧望蘭說完了一段臺詞，看了江霖一眼，微笑道：“你怎么發呆了？”

    江霖笑道：“你真厲害，看了一遍就記得這么多臺詞，不愧是讀書人的腦子?！?/br>
    顧望蘭笑道：“我請你看電影，你還取笑我？”

    江霖跟他開玩笑道：“你請我？我還以為是我好心來陪你的，應該是你謝謝我才對?！?/br>
    顧望蘭順水推舟道：“那我請你吃飯吧。到我家里坐坐好嗎？我最近學會做飯了?！?/br>
    江霖點了點頭，說道：“好啊?！?/br>
    顧望蘭沒想到他答應得這么快，倒是有些驚訝，笑道：“你那位好朋友不會鬧你嗎？”

    江霖轉頭去看商場的櫥窗，說道：“已經不會了?！?/br>
    顧望蘭沒有再追問下去了。

    他雖說要親自下廚，但他家里并沒有什么食材，所以開車回家路上，他用手機訂了一些生鮮蔬果，回到家里剛好收到。

    顧望蘭讓江霖坐在客廳休息，自己進了廚房，整整齊齊挽起袖子，戴上金絲眼鏡，十分仔細地洗菜切菜，然后開火熱鍋，按部就班地烹飪菜肴。

    江霖坐著無聊，走到廚房門口，倚在料理臺邊看他怎么做飯。

    顧望蘭也不跟他說話，全神貫注cao持著爐鍋。

    他下廚的這副架勢也太認真了，認真過了頭，反而一看就知他是新手，一輩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來不下廚房的。

    顧望蘭先起火燒了一鍋番茄湯，然后用另外一邊的灶臺煎牛排。

    厚實鮮紅的牛排下到熱鍋里，立即滋滋作響，rou香味撲鼻而來。

    一面煎好了需要翻面，顧望蘭用鏟子翻了好幾次，卻都沒能翻起來，不禁　“嗯？”了一聲。

    江霖說道：“再用點力就起來了?！?/br>
    可是顧望蘭不得其法，這么簡單的一個小動作，他總是不能成功。

    眼看著就要過火候了，江霖走過去說道：“給我吧?！?/br>
    顧望蘭把鏟子遞給他，江霖接過來伸進鍋里，手腕一翻，那牛排就乖乖巧巧翻起來了，于是江霖自然而然擠開了顧望蘭，占據了主廚的位置。

    顧望蘭只得退到旁邊，笑道：“真不好意思，結果還是勞駕你下廚了?！?/br>
    江霖說道：“那有什么關系？我自己也要吃的?！?/br>
    他負責關照這兩塊牛排，顧望蘭就在料理臺上拌沙拉。

    兩人在廚房里各忙各的事情，但他們都有些感覺到，這樣子一起下廚，簡直就像是一家人，可他們又不是家人。兩人彼此不說話，但形成了一種微妙的空氣。

    菜肴都烹飪好了，一一裝盤端到餐桌上。

    顧望蘭從紅酒柜里拿出一瓶酒，說道：“這個酒很配今天的菜?！?/br>
    江霖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想喝酒?！?/br>
    顧望蘭也不勉強他，把紅酒放了回去，打開冰箱，拿出幾只鮮黃明亮的橙子，說道：“那我榨果汁給你喝?！?/br>
    他把橙子都撒在水池里，輕輕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然后抽出一柄明晃晃的水果刀，又慢又仔細地開始削橙子皮。

    江霖怕他割到手，說道：“你就歇一歇吧，少爺?！?/br>
    顧望蘭笑了，說道：“你不想喝果汁？”

    江霖說道：“冰箱里不是有氣泡水嗎？喝那個就行了?！?/br>
    顧望蘭說道：“嗯，也好?！?/br>
    餐桌上方低低懸著一盞米色吊燈，光芒從燈罩里透出來，柔柔的并不很亮。

    桌上擺著一道道菜肴，深棕色牛排上滲出來的油脂閃爍著金黃色微光，奶酪拌蔬菜沙拉呈現出碧綠的色澤，還有紅通通的番茄湯和酥脆的面包。

    不知哪個角落的音響正在放著輕音樂，似有若無的樂聲讓人放松精神。

    江霖切了一小塊牛排送到嘴里，慢慢咀嚼著。

    顧望蘭問道：“后來你和他怎么樣了？還在鬧矛盾嗎？”

    江霖低聲道：“沒什么好說的了……或許我命中注定就是要一個人吧?！?/br>
    顧望蘭說道：“一個人不是也挺好？我就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沒有人管著我，叫我做這做那的?！?/br>
    江霖笑了笑，說道：“你爸爸真的不管你了嗎？”

    顧望蘭說道：“他對我向來是言出必行、說到做到的?！?/br>
    江霖仿佛陷入了沉思。

    顧望蘭覺得，他看上去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沉默了一會兒，江霖忽然說道：“我們今天不要提你爸爸了好不好？”

    顧望蘭反問道：“你這么討厭他嗎？”

    江霖說道：“我只是……我現在一想到他，心里就很不自在?！?/br>
    顧望蘭說道：“我知道了，那我們不提他?！?/br>
    江霖為了轉移話題，又說道：“我從前都不知道你近視的?！?/br>
    顧望蘭說道：“我近視的度數并不深，近來因為看書看得多了，才專門配了一副眼鏡。如果你看不習慣的話，我就不戴了?！闭f著摘下金絲眼鏡放在一邊，含笑望著江霖。

    江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和他直視，低下頭，半天都沒有再吃一口。

    顧望蘭笑道：“怎么了？沒有胃口嗎？”

    江霖說道：“不是的，我只是……”

    他抬頭看著顧望蘭，無奈地笑了，說道：“你都讀到博士學位了，我認識的人里面沒有這么高學歷的。我從前都沒意識到你這么有知識，現在……我現在跟你說話，總覺得很難開口，我怕你覺得我說話很沒水平?！?/br>
    顧望蘭說道：“那你想錯了，我覺得你這幾句話很可愛?！?/br>
    江霖說道：“我這是真心話，你還開玩笑?！?/br>
    顧望蘭說道：“我也是真心話，如果我認為一個人說話沒水準，我是不會跟他多廢話的?！?/br>
    江霖說道：“真的嗎？”

    顧望蘭說道：“當然。我覺得一個人不應該自己委屈自己，當然有時候身不由己，那是另當別論的?！?/br>
    江霖說道：“你是說跟你爸爸在一起的時候嗎？”

    顧望蘭笑道：“這不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你不讓我提他，你自己倒是把他掛在嘴邊?！?/br>
    江霖笑道：“我錯了?！?/br>
    顧望蘭又說起幕后的創作故事，他對這部電影了解得很多。

    江霖聽得很有興味，想到拍攝的那段時光，話也漸漸變得多了。

    吃完飯，兩人把碗碟收拾到廚房里，顧望蘭說道：“還是你做的飯比較好吃?！?/br>
    江霖笑道：“你做的也不差啊?！?/br>
    他打開水龍頭要洗碗，顧望蘭摁住他的手，說道：“沒關系，就放在這兒吧，明天會有人來洗的?！苯匾簿头攀植还芰?。

    顧望蘭究竟還是把幾只橙子切開了，裝在果盤里給江霖吃。他說他家里一個房間有家庭影院設備，還有幾部阿納托的舊片子很值得一看，于是江霖選了一部片子，顧望蘭打開設備，一整面墻上霎時跳出巨大清晰的畫面。

    整個屋子里浮光掠影，音效環繞。江霖半躺在舒適柔軟的環形沙發上，靜靜地看著畫面。溫暖的色彩在他清冷的面孔上靈活躍動。

    顧望蘭又戴上了眼鏡，不遠不近坐在他身邊，一只手撐著太陽xue，稍稍側著腦袋，也不知是在看電影，還是在看他。

    電影演到一段熱戀戲碼，一對情侶接吻的特寫鏡頭曖昧地晃動著，江霖眼中閃過了一絲愁緒。

    顧望蘭悄無聲息向他靠近，兩人的距離慢慢縮短，面對面湊得很近。

    顧望蘭近距離望著江霖，江霖仍是半躺在沙發上，腦袋枕著沙發靠背，頭發有些散開了，霧蒙蒙的丹鳳眼望著望蘭，什么話也沒有說。

    于是顧望蘭吻了江霖。

    先是嘴唇輕輕碰著嘴唇，然后咬住了江霖的唇瓣，含在口中慢慢吮吸，有一股橙子汁水的甜膩味道，讓他細膩專注地品嘗著。

    他的金絲眼鏡撞到了江霖的鼻梁，這才停下來，溫言道：“怎么樣？”

    江霖眼神閃爍著濕潤的光，低聲道：“如果我不愿意，我不會等你問我才說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