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黑云壓城城欲摧

    顧望蘭分明是在轉移話題，他不愿意說清楚，江霖也不好追問，順著他的話往下說道：“我和顧先生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慢慢就知道彼此的底線了?！?/br>
    顧望蘭說道：“知道是一回事，在不在乎就是另一回事了?！?/br>
    江霖說道：“我也沒有什么過分的要求，只要一直風平浪靜就好了?！?/br>
    自從復合以后，顧先生確實沒有動手打過他。和過去那個暴戾狠辣的顧先生相比，簡直就變成另外一個人。做顧先生的情人，似乎再沒什么不好的了。

    但是，就算傷疤全部愈合了，彼時彼刻那種恐懼、絕望、無助混雜一起的極端情緒，那種深深體會到自己是次一等的存在的感受，將會永遠刻在江霖心里，一遍遍提醒他，千萬不能小瞧顧先生，千萬不能被他蒙騙……

    顧望蘭端詳江霖的表情，說道：“你很擔心他么？”

    江霖說道：“有這么明顯嗎？”

    顧望蘭微微一笑，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雙手交握撐住下巴，身體往后靠在椅子里，沉吟道：“有些事情，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過了這段時間，你自然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br>
    江霖點了點頭，說道：“沒事就好，我要回劇組了?！?/br>
    顧望蘭起身說道：“我送送你吧?！?/br>
    兩人一同朝外走。初春陽光明媚，顧宅的中式花園桃紅柳綠，石子路上冒出一縷縷青草，草叢里倏地奔過一只小松鼠，急急忙忙躥上大樹。

    穿過月洞門，江霖隨口問道：“你就是在這座宅子里長大的嗎？”

    顧望蘭說道：“我小時候在S市住得更久一些，后來就去英國讀書了?！?/br>
    江霖說道：“那你跟你父親相處的時間多不多？”

    顧望蘭說道：“已經很多了?！?/br>
    他把他送到門口。江霖坐上轎車后座，司機正要為他合上車門，顧望蘭伸手撐住車門，稍稍躬身，微笑道：“父親忙，你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說?！?/br>
    江霖說道：“謝謝?！?/br>
    一連數日，顧先生沒有再找過江霖。

    月末，已經下檔的要在某視頻網站進行網播。因為電影票房極好的緣故，片方希望最后再賺一筆，經過多方比較，最終把獨家網播權高價賣給這一家視頻網站，準備在這周日晚上八點正式上線。

    由于電影盜版資源早就漫天飛，正版卻需要網友額外付費才能點播，平臺方生怕觀眾們不買賬，所以聯合片方組織了一次直播，請任琦和江霖直播半小時，引導粉絲們支持正版。

    這也是自頒獎禮吻手背事件之后，他們首次共同出現在公眾視野中。

    江霖提前跟劇組請了一晚上的假飛回S市。直播場地就在市中心，江霖準時到達，而任琦居然來得比他更早。兩人分別做好造型，一前一后進入直播間。

    直播間的面積不大，墻上貼著網播特別版海報，正中間擺著一張長條沙發，茶幾上擺著水果、零食和飲料。

    江、任二人打了招呼。

    任琦今天穿著一件棕色麂皮襯衫，扣子開了幾顆，露出里面的白色小高領針織衫，都是他最近代言的一個奢侈品牌的單品。

    他淺栗色的頭發蓬松又毛絨絨地垂下來，耳朵上戴著小巧的十字架耳釘，雪色肌膚，微紅嘴唇，完美的桃花眼，像是漫畫上走下來的人物。

    江霖仍舊是一身H牌，杏色休閑西裝外套里面是白T恤，慣例的極簡高冷風。

    V家手表借了幾塊當季腕表給他挑選，當然都不如顧先生送他的那一塊。江霖選了最簡單的一個款式，免得和服裝顯得不協調。

    他倆并肩坐在沙發上。這次直播沒有主持人，工作人員們此時都站在鏡頭之外，有的在調試燈光和機器，有的在測試直播信號，忙忙碌碌十分熱鬧。

    任琦忽然低聲說道：“我知道‘那個人’的來頭了?！?/br>
    江霖一呆，難掩驚愕之色，說道：“你怎么查出來的？”

    任琦哼了一聲，說道：“你當初不是頂替了我的角色嗎？那時我就想搞明白到底是什么緣故，西洋影視的人不肯說，我公司的人又勸我忍一忍，我就沒有刨根問底了。這一次，我就從這里入手，想方設法向西洋影視逼問真相，費了好大功夫才打聽出一點線索，再一點點追查下去，終于搞清楚幕后的人是什么來頭?！?/br>
    任琦為了追尋一個答案這么辛苦，江霖明明知道答案是什么，卻不愿告訴他，未免有些殘忍了。

    江霖問道：“你……你知道他是誰了？”

    任琦說道：“我不知道他具體是哪一個人，但我知道是他是哪個派系的——他跟顧家有關，對不對？”

    江霖輕輕“嗯”了一聲。

    顧庭靜當初給他安排電影資源，肯定是打一聲招呼就算了，絕不會親自去對接這些事務，他手下的人自會落實一切。所以，任琦最多只能查到顧家，至于究竟是顧家的哪個人，任琦也不能胡亂猜測。

    工作人員在鏡頭后說道：“二位能不能坐得再近一點？”

    江霖高聲說道：“還不夠近嗎？”

    工作人員說道：“是的，您的肩膀有一點出鏡了?！?/br>
    于是任江二人坐得更近，工作人員又開始仔細調試濾鏡。

    任琦低聲說道：“怪不得你不讓我管你，你一定覺得我很可笑吧？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還大言不慚說要幫你?！?/br>
    江霖說道：“我不覺得可笑啊?！?/br>
    任琦嘆了一口氣，懨懨說道：“也許我不可笑吧，但我太狹隘了。我一直以為，我已經做到頂點，再也沒有往上的可能性。但遇到你這件事，我才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跳出我這個圈子一看，原來我還遠遠不夠呢！”

    江霖說道：“又不是人人都能擠進那個圈子的，你在娛樂圈達到頂點，已經是萬中無一了。否則照你這么說，難道尋常老百姓的生活全都沒有意義了嗎？”

    任琦轉頭看著他，說道：“你能等我嗎？等我更有能力……”

    其實江霖也不可能一輩子跟著顧先生，但他怕任琦越陷越深，說道：“你查到這里就知難而退吧……我倒希望你永遠保持現在這個樣子?！?/br>
    任琦說道：“哼，你管不著我?！?/br>
    這時工作人員拿了一個紙箱過來，笑道：“這里面都是粉絲送來的信件和小禮物，待會兒直播有一個環節是請二位現場讀信。信件都由我們的工作人員提前拆開看過內容，二位可以放心抽選，不必擔心有什么不合適的內容?！?/br>
    江霖說道：“辛苦了?！比午f道：“好的?！?/br>
    那工作人員把箱子放在茶幾外側，退出去了。

    江霖有些好奇，隨手抽出一只粉紅的信封，上面畫了一個四腳動物簡筆畫，問道：“這是馬還是牛？”

    任琦伸頭過來一看，說道：“這你都不懂？這是麒麟！”

    江霖說道：“你怎么看出來的？”

    任琦說道：“因為我們的cp名字叫做麒麟啊，我的琦加你的霖，諧音就是麒麟啊?！鳖D了頓，疑道：“怎么？你居然不知道嗎？”

    江霖臉色一紅，說道：“我看到有些話題帶麒麟兩個字，但我沒仔細想過是為什么?！?/br>
    任琦生氣了，說道：“是啊，你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新人獎也拿到手了，新戲也開始拍了，你根本就不用維護這一塊的熱度了?！?/br>
    江霖看他豎著眉毛氣呼呼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任琦怒道：“我在生氣，你居然還笑！”

    江霖說道：“我只是好久沒看到你這樣子了。今天又看你發火，又跟你一起直播，總感覺像是回到拍戲那段時間?！?/br>
    但這句話說出來，他又有些凄涼之感，任琦也訥訥的不好再發火了。無非是因為他倆的關系走到末路，再無未來可以期待了，所以才老是想到“過去我們怎樣怎樣”吧。

    七點半準時開始直播，直播間立即涌入了數萬觀眾，在線觀看數如同坐火箭般不斷攀升，彈幕里都在說：“琦哥好！”“江哥好！”“有生之年又看到你們直播了！”

    兩人都換上愉快的笑臉，跟鏡頭打了招呼。然后江霖安靜地坐在旁邊，任琦熟練地控制全場，說道：“今天我們的直播很輕松的，就是跟大家聊一聊天，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在彈幕里問?！?/br>
    立即有人問：“新戲拍得怎么樣？”任琦轉頭看向江霖，笑道：“最近我和你都在拍新戲呢，要不你來說一說吧?！?/br>
    直播的時候，江霖早就習慣于做任琦的人rou背景板，沒想到任琦今天一上來就把話題拋給他，連忙接過話頭說道：“的原著粉絲們肯定很關注電視劇翻拍，我這次出演的是主人公……”簡單表達了一下自己對角色和劇情的喜愛，又看向任琦，示意他繼續說。

    但觀眾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上，有人問道：“電視劇有沒有魔改劇情??？”

    江霖回答道：“我們并沒有胡亂刪改主要劇情，原著的角色全都保留下來了?！?/br>
    工作人員舉起題字板，上面寫著：“請重點聊一聊電影網播?！?/br>
    任琦會意，又把話題引回上面。但電影劇情早就翻來覆去說爛了，兩人就聊了一些電影幕后的花絮。

    任琦總是把話讓給江霖，江霖接過就說了，后來覺得不太習慣，又讓回給任琦，任琦這才多說了幾句。

    轉眼就過了二十來分鐘，兩人談到上次的電影節，許多觀眾問道：“琦哥當時為什么要親江霖的手背？”“有什么特殊含義？”“是提前約好的嗎？”

    任琦一下子來精神了，搶著說道：“這沒什么，我們經常這樣鬧著玩的?！鄙焓滞屏私匾话?，說道：“上次是我親你，這次是不是該輪到你了？”

    江霖一呆，說道：“??？”

    前面一群工作人員面露喜色，期待之情溢于言表。直播間數據則一下子炸了，本來在線數量已經穩定下來，數秒之內又沖到最高峰，滿屏都是“親一個！”“親一個！”

    如此火熱高漲的氣氛下，江霖也不好再推脫，伸手要拿任琦的手。

    任琦卻立刻把手收起來，桃花眼中閃動著頑皮之色，說道：“你不能學我，你要有自己的創意啊?！?/br>
    江霖只好面向任琦前傾身體，蜻蜓點水親了一下任琦的額頭，有一層劉海擋著，實際上是親到了頭發。

    任琦笑著摸了摸頭，說道：“你沒有對我流口水吧？”

    江霖無語，說道：“你別臭美了?！?/br>
    直播原定在八點結束，但氣氛實在很好，兩人又拖延了幾分鐘，借了一臺筆記本電腦放在面前，親眼看著在該視頻網站正式上線，付費點播數字蹭蹭蹭往上漲，兩人跟觀眾們道了謝，這才結束直播。

    江霖連夜飛回B市。沒過幾天，他就聽說任琦接受采訪時說，他現在有了長期目標，準備多方面發展，以后要自己做制片人，自己策劃影視劇項目。

    的拍攝如今進入了收尾階段，工作任務越來越重。江霖把別的工作都推掉了，沒日沒夜沉浸在故事的氛圍里，滿腦子想的都是情節和臺詞。

    偶爾休息的時候在校園里轉一轉，看見樹上抽出嫩芽，陽光暖洋洋地從樹枝里灑下來，他只覺得迷迷糊糊的，真實的世界看起來很遙遠，很不真實。

    偏偏顧先生這一天找他見面。江霖趕緊請假來到顧宅，進門以后，獨自在小廳里等了幾個小時，顧先生始終沒來找他。

    他隱約聽到書房里面傳來爭吵聲，傭人偶爾匆匆走過，臉色都很緊張。整座宅子仿佛烏云籠罩，氣氛極其壓抑。

    江霖的心一下子吊到嗓子眼，起身在屋里踱步，又有一個傭人路過的時候，江霖連忙攔住她，問道：“今天是怎么了？顧先生在發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