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堤雅。

    ——聞名遐邇的欲望之都。

    霍少德在卜然提議一起去“步行街”看看的時候，提起了十二分警惕。于是他眨眨眼，端著托盤的手滑到了側腹：傷口疼，走不了。

    “好吧?！辈啡荒X袋耷拉下去，語氣低落極了，遺憾之情溢于言表。他謝過霍少德的早餐，可思來想去，能在芭堤雅的時間不多了，怎么都想去長長見識：“那我自己去好了?！?/br>
    日薄西山，晚霞剛抹上艷麗的絳紫，紅燈區便已華燈高掛，各色嫖客往來如梭。

    小宅男揣上現金，還真一個人溜溜達達出了門。

    霍少德正裝病歇著，看著關上的門心中滋味無法言喻——喜歡的人要去紅燈區了，可他連句話都不能說出口。

    這個年紀的男生剛脫離高考的樊籠，玩心正大，好奇很正常，況且小孩也并非急吼吼地要去嫖，大概就像發現了一個新玩具，圖個新鮮而已。他自己又在這兒跟誰嘔氣呢……

    霍少德的拇指搓著常夾煙的指節，另一手摸遍了全身上下，牙根癢得厲害，最后逮著鉛筆往唇間送，門齒磨著筆頭的鐵圈，泄憤地咬。

    一抬眼夜色已經快要吞沒窗外的小院，霍少德才回過神，立刻想起了卜然的病，翻身下樓，幾乎是小跑著向外追去。

    他焦急地尋找那個清瘦的身影，目光直直穿過粉色玻璃窗上坦胸搖乳的剪影，迅速掃視一圈盤絲洞里妖魔鬼怪，然后推開舉著小廣告的站街女向下一家店走去。

    空姐、護士、小丑、學生……二十多歲的男生喜歡哪個？

    粉紅色的空氣熏得人睜不開眼，霍少德逐漸迷身在光怪陸離的不夜城里，身邊人來人往，rou欲橫流的臉上不是急色就是虛空。他看著那些肥頭大耳的男性嫖客，或者雌雄莫辨的男男女女，愈發擔心起卜然的處境來——就小孩那樣的，嫖還是被嫖都不一定……

    突然靈光一閃，他轉向南芭堤雅跑去，那里的Boys　Town是與步行街分庭抗禮的存在。

    熱辣、露骨、簡單而粗暴的雄性欲望在霓虹燈下成了最正常不過的東西，賣笑的在里面輕飄飄勾勾手，走馬觀花的看客便被直接吸進去，掙開了褲腰上松松垮垮的枷鎖。

    進入了這座被性欲詛咒的城，仿佛便踏入了一片異世，這里只有燈光，沒有陽光。

    霍少德面色不善又一身傷痕，在各色站街男的圍觀下，一個人兜兜轉轉到了深夜，沒放過任何隱蔽的小街小巷，卻依舊沒覓到他的人。

    他站在大街中央，撐著額角，明白愈是心急便愈要冷靜，隨便跟小販買了包泰國土牌子煙，抽出一根叼在嘴里。

    他慢下腳步，一邊點火一邊向回旅店的必經之路走去，才剛走出Boys　Town的大門，余光就捕捉到了路燈下一個孤零零身影。那人穿著一身素凈的白衣服，抱著膝蓋蹲成一團，跟個小乞丐似的。

    霍少德立刻撇雷似的丟掉煙，三步并作兩步過去：【怎么了】

    卜然接過字條，沒抬頭，盯著男人臟兮兮的鞋尖：“被坑了?！?/br>
    ——小牌子上寫好的啤酒100泰銖，特殊表演免費，他才跟著上了酒吧二樓。沒多久就發現自己反感那種表演，節儉地喝光了手里的啤酒就準備走，一結賬卻發現數額翻了百倍，前臺對此十分熟練，見他要講理，直接指揮著幾個人妖差點把他聯手按那兒。

    【被坑什么了】

    “1000多泰銖，他們把我兜里的錢掏光了就放我走了?！辈啡欢自诼窡敉渡涔饷⒌恼醒?，像唐僧把自己困在發光的圓環里，膽小地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還好我把錢分開放了，襪子和內褲里還藏了點，沒被發現?！?/br>
    霍少德側頭悄悄舒了口長氣。這孩子一直傻靈光傻靈光的，起碼知道破財免災就好。

    【還想玩嗎？我陪你】

    卜然聞言抬眼，微醺的眸子里似閃著碎鉆似的水光，端詳著方才還對紅燈區嗤之以鼻的人。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霍少德喉結驀地滾動了一下，選擇偏過頭，仿佛差點就被望穿了眼底藏著的欲望。

    “太黑了，你帶我回去吧?！辈啡簧斐鍪?，微微顫抖的指尖已然被冷汗浸濕了，一張苦笑的臉映在霍少德眼里。

    男人心尖兒猛地一顫，立刻攥緊了這只冰涼的手，用力將人拽了起來。起身時他們幾乎快要撞在一起，可卜然不自然地側了身，保持了安全距離。

    霍少德緊抿著唇，握住卜然的掌心略微施力卻又不敢太緊，只保持著一種微妙而又禮貌的力度，牽住了小孩在紛亂的鬧市中沉默穿行。

    路過賣腸粉的小攤，手中立刻傳來阻力。一回頭，卜然正彎著腰，費力掏襪子里的錢。

    霍少德無聲地笑了，掏錢、打包、拎起小孩繼續往前走，一路斂了腸粉蝦片炒粉和香蕉煎餅，可在馬上拐進黑胡同的時候，相連的手再一次牽不動了。

    “我們，再在外邊待會兒?！鼻嗄觊_始左顧右盼，想不動聲色地掙脫男人的手。

    卜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前方明明什么都沒有，只是一片黑暗而已，但身體先一步做出了反應，胃開始痙攣抽搐，手腳不聽使喚，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可越是想逃離黑暗，腳卻越是虛軟得踩不住地面。

    “我不行……”卜然搖著頭，面上浮現出痛苦而無力的蒼白，尋各種借口在外逗留。

    他怎么也掙不開那固若鐵鉗的手指，少焉便用盡了氣力，在男人的攙扶中向下墜。偶有路過的行人向巷口張望，帶著好奇的眼神。

    霍少德順著力道往亮處走了兩步，在卜然放松戒備時掏出了他的手機，點開了燈光，然后又撥通了自己剛借錢買的手機。

    噠零噠零噠的鈴聲一響起，腦海中一襲綠裙的宋慧喬在海邊戲水的場景條件反射似的浮現，卜然翹起了嘴角，笑著瞅霍少德的二手步步高音樂手機。

    見人笑了，霍少德的眼神隨之柔和下來，脫下外套披在卜然肩上，然后把熱乎乎的小吃一股腦掛在卜然手腕，不由分說直接將人背了起來。

    他牢牢托著卜然的腿彎，穩穩地站直了身，帶著卜然慢慢走進了黑暗里。

    他們踩著輕快嘹亮的音符，帶著滿巷飄香的味道。頭頂燈光輕輕搖曳，仿佛他正在追趕地上那兩個偎依在一起的影子。

    巷子很靜，能聽到彼此交錯的呼吸聲。

    走著走著，卜然漸漸板直身體挺起腰，姿勢變得怪異而僵硬。無論怎么掩飾，他依舊無法避免逐漸勃起的下身不斷頂在男人的后腰上。

    對方一定察覺了。

    “對不起?！辈啡痪狡榷撊醯穆曇糨p輕響起：“我不是故意的?！?/br>
    男人只搖了搖頭。

    “……很奇怪對不對……我是個會對著黑暗自動發情的變態?！辈啡粐L試跳下來，但男人沒放開，托著他的手反而更用力?！拔姨匾庑輰W出國，想著換個環境，病也許就自己好了……是我太想當然了?！?/br>
    關于他的心病，他沒告訴江名仁，也沒告訴魏行舟。藏匿攀達是他自己選的，不想讓親人產生任何一絲自責。

    “我是同性戀?！?/br>
    “你不要跟我一起旅行了?！?/br>
    話語里只帶著淡淡的鼻音，幾不可查，卜然的眼淚一直是無聲無息的。

    霍少德沉默地聽著，沉默地往前走，沒有任何回應。

    直到他將人帶回房間，放在了床上。

    室內沒有開燈，手機鈴聲也早已停止了循環播放，只有小院里淡黃的燈光宛如薄紗籠罩在兩人周圍。

    【我也是同性戀?！炕羯俚聞恿藙哟?，他知道卜然會讀唇語，是小時候常在福利院幫忙時學會的。他看到卜然訝異地微張了嘴，櫻桃似的唇瓣上泛著銀色的水光，看上去很軟。

    【我幫你?！炕羯俚驴拷?，聞到了卜然身上淡淡的酒氣，分辨出那是麥芽發酵后苦澀又微酸的味道。

    “別……”卜然蜷起身體，捉住男人伸過來的手。那掌心干燥guntang，比他的皮膚還要燙得多，滑過他的小腹摸向他一直勃起的地方。

    他慌亂地向前爬，卻不知怎地落進男人懷里，忽而一口咬住了握成拳的手指，急促地而凌亂地呼吸起來，另一手攥緊了男人的衣角。

    【我不會勉強你?！炕羯俚碌淖齑揭粍?，卜然的眼神便追過來，下意識專心致志地讀著。又似是無法分心理解，小孩的眉心微微蹙起，擰出淡淡的丁香結。

    【如果不舒服再推開我?！?/br>
    【享受就好，我只是想試著，幫你治好病?！炕羯俚碌木渥釉絹碓綇碗s。

    他喜歡卜然凝神看著他的樣子，睫羽在不安地顫動，漆黑的瞳孔盛著一湖盈盈欲水，映滿了他一個人的模樣。

    他看到卜然眼角有一滴淚在慢慢地滑落，太想吻上去了，想得他的心都在劇烈地疼。

    但他忍住了這不合時宜的沖動，只恪盡職守地扮演著一個陌生的好人，幫卜然解決完需求便立刻抽身離開，將私人空間重新歸還給對方，就像他從未有意貿然侵入，仿佛多么正直又凜然。

    卜然撐起虛軟的身子，先摸索著擰開了燈。

    但是燈開很得暗，屋子里的一切都變得朦朧不清。

    床邊的男人背對他坐著，這人的肩膀很寬，也很結實，擋住了很大一片光。

    “邢哥?！贬尫胚^后的聲音中帶著貓似的慵懶，卜然枕在自己的小臂上，臉頰紅暈未褪，挑起眉梢看向男人：“你是不是想追我？”

    男人的背影僵了一瞬。

    然后他轉過頭來，目光溫柔，一如小城無邊的月色，眼角的笑仿佛在說，被看透了，真拿你沒辦法。

    他承認得坦坦蕩蕩。

    這下輪到卜然發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