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切成空

    八月十五，黃道吉日，天庭處處張燈結彩，眾仙家都不遠萬里前來道賀，這陣仗絲毫不輸新帝當年登基之時。

    只是吉時已過，等在天宮殿外的仙家遲遲不見新郎新娘現身，這大婚儀式也一直沒有開始，一時不由又在殿外議論起來。

    玉祈然悠然的坐在大殿上，一點也沒有因為殿外的議論紛紛而壞了心情，當宮女第十次焦急的上前稟報翻遍祈然殿也沒有發現祈幽的蹤跡時，他也只是輕輕的放下了茶盞。

    “放棄吧，她不會來了?！?/br>
    殤天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寬闊的皇椅即使坐兩個人也一點都不擁擠。

    從這里放眼整個天宮殿，感覺是不一樣。

    “起來，你坐了小幽的位置?！?/br>
    玉祈然就像沒聽到他的話一樣，依舊看著本來是新娘應該到來的方向。

    “大哥，你別再錯下去了！”

    殿下傳來玉祈明的聲音，玉祈然看了一眼，才發現殿內居然已經站了這么多人。

    玉祈明，玉瀾，玉祈楓，甚至連玉祈淵都到了，大廳的角落，祈幽的五毒居然也站得恭恭敬敬。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們私逃天牢，私闖天庭的我都可以不計較。

    如果是來恭喜我的我歡迎你們，如果是來阻止我的，你們可別怪我不念兄弟之情?！?/br>
    成婚大典已經被他延遲了兩個時辰，玉祈然看看外面的天色，不著急，他還可以等。

    “既然這樣，那什么也別說了，大哥，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br>
    殤天拿起桌上另一杯已經涼透的茶盞輕輕碰了一下玉祈然還穩穩放在桌上的杯子，然后一飲而盡。

    “二哥！你怎么也向著……”

    玉祈明話還沒有說完，玉祈然一掌勁風掃來，殿下的人應聲倒地。

    其余兩人連忙扶起他，為了再防止聽到不開心的話，玉祈然索性布了結界將殿下的人都困在其中。

    “祈楓，你可是真心祝福我的？”

    玉祈然也拿起自己那盞茶一飲而盡，反正一個人等也十分難捱，不如找個人聊聊解乏也可以。

    殤天十分自在的笑了一聲，嘲弄道：

    “我的祝福有什么重要，整個三界都是你的，哥，你在意過誰的看法?！?/br>
    玉祈然一點也沒有在意他的語氣，反而對他的話十分受用：

    “你說的對，祈楓，這是我生下來就命定的事實，若是你比我出生早，這一切都是你的了?！?/br>
    殤天絲毫不以為意：

    “哈哈，反正這皇椅我也坐過了，祈幽早在重生村就當過我的新娘。我雖然生得比你晚，可這該享的福我可早就比你先享過了！”

    這話說出來明顯就是刺激玉祈然的，不過明顯效果不大：

    “那不是祈幽，她叫依琳香，沒有祈幽的任何記憶。還有，你們那樣更不算不得成婚?！?/br>
    偷偷摸摸兩個人喝個交杯酒算的了什么，今天，他才是要在所有仙家面前，正大光明的將祈幽娶進門。

    而且，還完完全全是祈幽心甘情愿的。

    皇椅坐一坐又何妨，仙籍記錄在冊的，被眾仙敬仰的，也只有他玉祈然。

    殤天嘆了口氣，忽然十分認真道：

    “果然我說的再多也無法撼動你分毫，這一點祈幽真的跟你蠻像的?？磥碇挥兴H口告訴你，你才能真的死心了?！?/br>
    殤天隱去了身形，玉祈然一直翹首以盼的地方，終于慢慢走來了一個人。

    她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沒有梳妝的發濕噠噠的貼在頭皮上，身上一件紅色的嫁衣也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等祈幽走近了，玉祈然才看清，那哪里是什么嫁衣，分明是一件被血染紅的羅群，她一步步走過來，身上的衣服還在一滴一滴向下滴著血。

    她這個樣子怎么能被仙人們看到，玉祈然朝門口看去，幸好殿門還是關著的。

    祈幽從那條鋪滿紅毯的通道走到玉祈然面前，他的新娘，就像從阿鼻地獄走出來的嗜血羅剎。

    “小幽……”

    這是第三次，玉祈然的話消失在了虛無之中。

    玉祈幽定定看著他，柔聲開口：

    “祈然，為何要讓我娘永遠不能轉世？”

    她的語氣輕柔，就像對待最珍視的愛人，可是她的話語，卻令玉祈然連心尖都疼痛了起來。

    “因為只要有她在的一天，你就永遠不能完完全全屬于我?！?/br>
    玉祈然的語氣也是充滿了愛憐的，他們都在用最溫柔的方式給彼此最深的傷害。

    玉祈幽臉上展開一個明媚的笑容：

    “就算這樣我也不屬于你，祈然，我騙了你，我不想嫁給你，我不要嫁給你了?！?/br>
    不要嫁給你了。

    玉祈幽這幾個字說的很輕，就像在討論天氣一樣隨意，卻一下子將玉祈然拖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什么都看不見了，他什么都聽不見了，他的心被狠狠的傷害到了，他要像一個小孩子一樣發脾氣了。

    不過一瞬間，玉祈然就被一團將天宮殿角落都照的發亮的紅影包圍，他生氣了，他真的要使一使小性子了。

    紅光拔地而起，頃刻間就要沖破天宮殿的屋頂。卻被早已經埋伏在上面的殤天攔住，二人就在天宮殿的上空打斗起來。

    還被困在結界內的玉祈明眼睜睜看著半空中的二人，多年以前他也曾見過這一幕，不過那時分明是玉祈楓更占上風。

    可這次完全不一樣了，殤天幾乎是被紅影逼得節節敗退，與其說打斗，還不如說是他在單方面被虐。

    毫無招架間，玉祈然一掌疾風拍出，殤天來不及落地　鮮血已經灑滿了整個大殿。

    “擋我者，死?！?/br>
    玉祈然的聲音粗噶低沉，與平時的音調判若兩人?；蛟S在祈幽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是他了。

    他再次試圖沖破大殿，可還是被攔下來了，一直站在皇椅旁邊的玉祈幽還是出手了，在她聽到那樣的聲音之時。

    君千行沒有騙她，玉祈然已然魔化，而她自己，也依舊騙不了自己。

    祈幽每一掌都打在玉祈然的要害上，直到最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打了多少下。

    打得玉祈然五臟欲裂，打得他周身的紅光消散，打得他的雙眼都已經恢復清明，玉祈幽還是沒有停手。

    那最后一下，已經恢復神智的玉祈然看著玉祈幽將那一掌往自己心臟襲來，這一下必定令他的心都碎裂開來。

    他躲不開也沒打算躲，只輕輕的閉上眼睛，一滴淚自他眼角滑下。

    玉祈幽看見了，她看見了他的眼淚，可她依舊沒有停手，甚至連力道都沒有減弱半分，她的眼神沒有一絲退卻，誓要將他命喪于此了。

    玉祈然料想中的滅頂之痛沒有襲來，殤天用自己的胸膛為他擋下了這一掌。

    盡管最后那一剎那，祈幽已經減弱了掌勢，可殤天還是噴出一大口血。

    “你為什么……”

    玉祈幽呆了，頭腦也在瞬間清醒起來，她看著自己還停留在殤天胸口的手掌，她都干了什么！

    “他……他是你，父親，你……不能…弒父……”

    弒父之罪，天理難容！

    “可是……可是……”

    祈幽想說什么呢？玉祈然明明十惡不赦，他滋養邪祟，還殺了她娘，她為什么不能殺他！

    可是她真的想殺了他嗎？

    殤天懷里掉出一張薄薄的宣紙，祈幽撿起來打開她，那是她最最親愛的娘親站在月下的模樣。

    這是她親手為娘做的畫像，娘死的時候，還看著這幅畫留下了最后的眼淚。

    “娘……”

    祈幽摸索著那幾個被淚水浸濕的模糊的字跡，她的眼淚，也一滴一滴打在那字上，把墨漬暈得更開了。

    手中的畫整個都模糊起來，祈幽被一陣黑暗拉進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

    夕陽西下，溫暖的陽光灑滿了整個院子，才剛剛滿四歲的祈幽蹦蹦跳跳的跑到母親的織布機前，朗聲問道：

    “娘，云錦織好了嗎？”

    “好了，這塊給幽兒做一件新衣裳，可還喜歡？”

    女子從織布機上取下那塊布，那是一塊帶著桃花圖案的淺粉色料子，祈幽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布，她高興的拍手歡呼：

    “好好，我太喜歡了，娘你明天就給我做衣裳好不好？”

    女子刮刮她的小鼻孔，寵溺道：

    “就你最心急，娘明天就給你做?！?/br>
    屋外傳來開門聲，祈幽的興奮立馬放大了數倍，邊往外跑邊喊：

    “是爹爹回來啦！”

    “幽兒，小心摔跤！”

    娘親還在后面提醒時，祈幽卻已經幾個踏步跑進院子，一把撲進已經蹲下來迎接他的男子懷里：

    “爹爹，你終于回來了啦！我都有三天沒見到你了?！?/br>
    祈幽被男子抱起來親了好幾下臉蛋，粗糙的胡子扎得她咯咯直笑。

    “幽兒，爹爹好想你，你想不想爹爹？”

    男子親夠了才將祈幽抱在胸口，幾天不見，感覺自己的小寶貝又長大了。

    “想，我也想爹爹，爹爹帶我飛飛！”

    男子聽到這里立刻雙手將祈幽舉到最高，開始在院子里轉圈圈。

    祈幽笑得好開心，口中還一個勁兒的叫著：

    “飛了！飛了！”

    “你小心一點，別摔了小幽！”

    當娘的眼見男子越轉越快，嚇得立刻上前阻止。

    “我小心著呢！哪里能摔著她?！?/br>
    雖然口里這樣說，男子卻還是立刻將祈幽放了下來，娘子大人的話他哪里不敢聽。

    祈幽玩夠了，又纏著男子問道：

    “爹爹，你打的獵物呢？在哪里在哪里？”

    祈幽的爹是獵人，每隔一段時間他就要和村里其他獵戶一起去深山里打獵來維持家計。

    “大的獵物都被他們帶去集市賣了，我帶了一只兔子回來打牙祭，娘子你將這錢收好?！?/br>
    祈幽不管錢，只去看男子身后的布袋，等他爹將兔子抱出來，她兩個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

    “哇，是白色的兔子呢！”

    “嗯，它的腿在逃跑的時候受了傷，我已經給包扎好了?！?/br>
    小小的祈幽從男子手中抱過肥肥的兔子，輕輕安撫兔子的慌亂，飛快的往后院跑。

    “你呀，打牙祭的東西還給它包扎傷口？你知不知道后院現在有多少動物了？”

    女子看著已經跑遠點祈幽，轉頭開始埋怨起自己的夫君來。

    “有什么關系呀，幽兒喜歡就讓她養吧，我特地挑了的，都是些溫順又不傷人的動物呢！”

    “你就寵她吧！”

    男子一把抱住女子，小幽可是他們愛的結晶他不寵她寵誰呢？

    “娘子，你想我沒有？我好想你?！?/br>
    男子說著嘴唇就往女子嬌嫩的臉頰上親。

    “哎呀胡子扎死了，馬上吃飯了，你別胡來！”

    男子興致上來了哪里還管得了吃飯，一把就抱起女子不顧她的掙扎走進了廂房。

    祈幽自然是不會知道自己父母干什么去了，她抱著兔子快步來到后院，在后院東南角，爹爹幫他圍了一個大大的柵欄。

    現在里面已經有種類繁多的食草動物了，兔子，刺猬，小梅花鹿，小山羊，旁邊一個小的水塘里還有小野鴨野鵝這些。

    祈幽還是第一次看到白色的兔子，她自然是不可能讓這么可愛的動物上餐桌的。

    她將爹爹胡亂綁的布條拆下來，仔細用清水將小白兔后腿磕破的地方洗干凈，又為它敷上草藥，才拿干凈的紗布重新將它包扎好。

    爹爹帶回來的獵物經常都有些小傷，以前的祈幽還要靠娘親幫忙，現在她倒是做得駕輕就熟了。

    “小白，乖乖的在這里吃草吧！”

    做完這一切天都黑了下來，祈幽趁最后的余暉將小白兔關進一個已經鋪好稻草的籠子里。

    通常還沒有適應環境的新成員，祈幽都會先將它們關在這里面，謹防與其他動物有摩擦。

    “幽兒，進吃飯了！”

    剛剛安撫完還瑟瑟發抖的小白兔，祈幽仔細數了一下寵物的數量，確定它們都活蹦亂跳的才洗干凈雙手回了屋。

    廚房的簡便木桌上擺著簡單的四菜一湯，由于祈幽的自作主張，桌上沒有rou菜。

    “幽兒，快過來，你娘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土豆！”

    男子已經梳洗了一番，不但換了衣服連胡子都刮得干干凈凈。

    “哇，娘做的土豆最好吃了！”

    祈幽抱著一碗大白飯，大口大口的吃著土豆。

    “哎，明天我還是去趕集買點rou回來吧！”

    女子看著吃得開心的女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么能光吃菜不吃rou。

    男子喝了一大碗蘑菇湯，摸了摸祈幽的頭，故意打趣道：

    “幽兒，你把兔子養著爹爹都沒有rou吃了，索性趁著你跟那兔子還不熟，我們拿來做三杯兔可好？”

    祈幽一點不慌張，吃著爹娘夾給她的飯菜不緊不慢的說：

    “它叫小白，我名字都給他取好了怎么可能不熟呢？”

    實在是爹爹逗弄的太多次，祈幽早就免疫了。

    男子哈哈笑了幾聲，直夸祈幽人小鬼大。

    祈幽也開心的笑著，在昏黃的燭燈下，她看著寵愛自己的爹爹和娘親，還有他們時不時對視一眼的親昵氣氛，感覺自己真的是幸福極了。

    這樣的美好，祈幽真想一輩子繼續下去。

    可是好景不長，在爹爹又一次出門打獵之后，再次到家卻是被人抬回來的。

    爹爹沒了生人的氣息，他們說爹爹打獵時被黑虎掏了心，當時人就已經斷了氣。

    娘親哭花了雙眼，祈幽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男子，第一次感到了恐懼的滋味。

    她沒有爹爹了，她不想讓爹爹死！

    再沒有人會抱著她飛高高，再沒有會給她帶回可愛的動物，也再沒有人會像爹爹那樣寵愛她了。

    “嗚嗚，爹爹，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小小的祈幽嚎啕大哭起來，她什么都不想要了，她只想讓爹爹回來。

    祈幽的啼哭感動了天上的神明，有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出現在她面前。

    他穿著墨青色的衣裳，說的話特別悅耳：

    “小幽，你想讓他回來嗎？”

    祈幽拼命點頭：

    “想，想，求求你救救我爹爹！”

    “若是要救他，就必須要給他一顆心臟，我把我的心給他，可好？”

    這時的祈幽卻猶豫起來了，只有四歲的她也知道人沒了心都活不了，若是面前的大哥哥把自己的心臟給了她爹爹，那他還能活嗎？

    “你要是將自己的心給了爹爹，你怎么辦呢？”

    祈幽將心中的疑問問出口，即使這樣，她也迫切想聽到一個她想要的回答。

    “小幽別怕，我是神仙呀，我就是被你的哭聲所感動特意來幫你實現心愿的，放心吧，神仙沒了心臟也能活的?！?/br>
    祈幽心安了，這正是她想聽到的最完美的答案。

    “那神仙大人，求你馬上救我爹爹吧！”

    神明輕輕一笑，一手伸進了自己的胸膛，沒有任何血花四濺的恐怖場面，他掏出自己的心臟，把那顆穩穩跳動的溫熱心臟，放進了男子空空的心口。

    祈幽聽到了不知哪里傳來的驚赫吸氣聲，最后那些聲音都變成了小聲的啜泣。

    可是她完全管不了那些細微的聲響，看著醒過來的爹爹，看著露出欣喜的娘親，看著蹦蹦跳跳開心的在爹爹周圍打轉的自己，她的整顆心都安穩了。

    那美好的一家三口離她越來越遠，那將是她心底深處最美好的記憶。

    一滴血輕輕滴在宣紙上，明明是很細微的聲音卻頃刻間拉回祈幽的思緒。

    君千行就單膝跪在她面前，他的胸口破了一個大口子，那里面空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為……什么……為什么……”

    祈幽臉上全是淚水，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顫抖不已。

    “這是你的愿望，我幫你實現?！?/br>
    君千行把心給了她心愛的爹爹，他把心留在了她最美好的記憶深處！

    可他不是神，他照樣會死。

    為了說完這最后一句話，他凝結了所有的神識，話音剛落，他的軀體也變得輕盈，散成碎片消散在空氣里。

    祈幽為時已晚的伸出手，抓住的，僅剩那最后一絲溫暖的氣息。

    “君千行，你好傻……”

    這是祈幽想送給他的最后一句話，可是他再也聽不到了。

    祈幽帶著那幅畫離開了。

    殿外的仙家們依舊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等他們被允許進來的時候，玉祈明獨自一人站在大殿中間，宣布這場婚宴取消。

    在剛剛最驚心動魄的那一刻，誰也沒有發現，有一個細長的黑影，將躺在角落的玉祈然偷偷帶離了大殿。

    玉帝王母都不在了，天庭重新選舉了新的玉帝，玉祈明當仁不讓坐上了帝位。

    至此，天庭的大皇子和六公主仿佛都成了一個傳說，只停留在天界的仙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