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凌恪的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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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牌壓著紙面,青衣役從登記完信息,遞給少年一把鑰匙:“行了,去換衣服吧?!?/br> 少年弓腰道著謝接過,走進旁邊一間又小又黑的屋子,打開一柜格,換上里面的役從裝束,又將自己的衣物和隨身物品放入,上鎖。 從后門出去,前方只有一條小道通往籍冊房,入屋前還有最后一道檢查,門口的獅首狀紋器光芒亮起,血盆大口中射出紫芒交錯掃過,幾個呼吸后消失,少年心中滿懷敬畏。 他拎著木桶、笤帚、抹布等工具,開始干活。 他打掃得格外細致,架子上每份書冊都取出來細細抹灰,書冊里都是很重要的信息,不過與少年無關,他不識字。 他一邊擦著書皮,一邊低聲數:“一、二、三……” 結束工作少年沿著來時的路回小屋換了衣服,再次做過登記后離開。 穿過幾條街道,七拐八拐回到自家,剛一開門,就看到一個背對自己的黑影。 他嚇了一跳,連忙把門關上,聽見黑影說話,語氣很溫和:“回來了?記下來了么?” 少年先是點頭,隨即想起對方看不到,又道:“記下來了,您說的那種架子有兩個,六排,每排十二個格。從空格往前數第二十個,標記跟您畫的差不多,紅色橫條的有六個,藍色橫條有三十七個,黑色橫條有二十……二個?!?/br> “黑色橫條二十二個?”黑影確認般又問了一遍。 文書規制往往有章可循,書脊上的橫條印簽就是其中之一,這類細節不會記載在明面的規例上,一般只有負責整理的專人知曉,不同教派間或許有差異,但熟悉 這一體系的人仍能推斷出大體含義。 “是……不,可能二十三?我有點記不清了……”少年十分緊張,擔心惹得對方不滿。 “無妨,你做得很好?!焙谟翱洫勔痪?,在桌上留下一只織錦袋子起身。 少年低著頭不敢看他,直到黑影走到門前,他還是忍不住問道:“大人,我會不會被……查出來?” 雖然他需要這筆錢,迫于生計干了這件事,但他也記得上峰嚴厲的告誡和違反規矩的可怕后果。 “你一未偷竊,二未泄露機密,只要別到處亂說,不會有事?!?/br> “我,我知道了?!?/br> 黑影沒再說什么,離開屋子。 少年這時才敢點上油燈,打開桌上的袋子,倒吸了口冷氣趕緊捂好。 隨后憑借簡單的想法做下判斷,大人不是壞人,他也要保守秘密。 …… 專營兇肆的街道有一種冷清蕭肅的氣氛,往來幾無行人,店鋪老板也絕不會主動招攬客人。 凌恪停在一家紙扎鋪前,它的規模比其他家都大,房屋雖然翻新過,但也看得出歲月痕跡。 他走進鋪子,目光粗略掃過,左側架子上是壽衣、壽鞋、壽枕、壽被等等,印花卉、云彩、蓮花等圖案,墻上掛著花圈,右側有香燭、紙錢、元寶等,掌柜是位長者,坐在幾案后面,既不來迎接,也不打招呼。 “老伯在這兒經營多少年時了?” 掌柜眼瞇成縫,悠悠道:“客人不像要辦白事?” “向您打聽些人?!绷桡〉?。 “找我打聽?”掌柜頗為意外,失笑道,“難不成是打聽死人?” 凌恪一本正經:“是?!?/br> 掌柜:“……” …… “二十年前的事,我這記性哪兒能記???”掌柜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朝后屋走去,搬出一箱子發黃卷邊的簿冊,“你想知道什么,自己找吧?!?/br> …… “所以,鄒童去到靖城的那一年,有三十六人一同被調離,還有二十多個人……過世?”辛渙驚訝道,“古怪,研究紋器又不是高危工作,同一時期死這么多人?!?/br> 凌恪坐在桌案旁側,道:“嗯,確定身份、在孚城辦喪事有三人,都是當時的大匠?!?/br> 事實上這一數字不大符合他的預想,即便有調查上的遺漏,本城人似乎仍是太少了。 不過這是沒有任何根由的推測,不確定的因素很多。 “哦?被調遣的是大匠助手,死了的是大匠?”辛渙覺得有點意思。 凌恪移過目光盯著他看,這推測比他的更不負責任,卻莫名點破了什么。 “你這么看我做什么?” “不知道,如果真是你說的這樣,那說不定……他們沒死?!彼p輕一敲桌面,笑了笑,接著道,“明天順便問一問?!?/br> 辛渙好奇道:“你要怎么問?” 凌恪也不隱瞞:“拜訪他們親眷?!?/br> 辛渙若有所思,執著筆桿各自敲了下復刻紋圖和凝脂木,開口道:“你在證實它們之間的關系?!?/br> 他用的是陳述而非疑問的語氣,與在靖城時的調查不同,凌恪這一次目標盯得很準,也沒有在鄒童身上多費工夫。 軍士傀儡、凝脂木、令紋鼠生出靈智的紋圖、孚城天工院……已經隱約形成一個可解釋的閉環,他是在猜測的基礎上尋求證據和填充細節,放在現代學術界還有個專有名詞,假說演繹。 方法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在于…… 他不滿道:“你都不告訴我?!?/br> “你能想得到?!绷桡『芴谷?。 “……” 一句話堵得辛渙沒脾氣,唇邊勾起一個無奈的笑容,但這笑容沒有維持太久,他沉吟著,濁書透露的消息再一次閃過腦海。 “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瑤夫人來孚城了?!?/br> “嗯?!绷桡↑c頭,瑤夫人作為行商經營,參與到這場盛會中不令人意外。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離開飛舟的時候,我師弟葉瑯在船上,他現在頂替了‘牧先生’的身份,我今天意外和他們碰見。他們明日會組織一場紋器師之間的交流會,給了我請帖?!?/br> “他認出你了嗎?” “沒有,只是注意到我了?!边@點辛渙還是肯定的,以葉瑯的性格,真認出他來估計直接就挑明了,“重要的是明天參會的人里面,有喬元?!?/br> 這就是濁書給的信息。 “靖城的喬元?” “應該是?!绷桡》磻人斓枚?,辛渙一開始壓根沒想到喬元是誰,但無關緊要的人不可能令濁書專門跳出來提醒。 “你要去參加交流會?” 辛渙沒有否認。 喬元買下了鄒童的紋圖,氏紋與紋鼠有關聯也是由他告知,眼下對方又與葉瑯搭上了聯系,要說不管這事兒任由他們折騰,怎么放得下心? 就算不做什么,也得盯緊他們的動向。 濁書沒有強行下指令,卻只用一個消息,就逼迫他不得不改變消極退避的決策。 辛渙眸色陰沉,翻涌著壓抑的情緒。 “就算他是你師弟,也別輕易暴露身份?!绷桡〉?,頓了頓又輕聲補充,“我不是挑撥你們的關系,雖然他不會有害你之心,但很多時候,麻煩并非起自有意?!?/br> 細致的解釋像是情緒的熨斗,辛渙抬頭看他,笑了笑,撐著桌案起身,前傾著靠近。 凌恪如今已很明白這是要做什么,自覺地闔眼。 心緒徹底被熨平,親吻之前,辛渙貼在他耳邊道:“我不會誤會的,倒是你,別做危險的事?!?/br> “嗯?!?/br> 有一半尾音戛然消失。 拜訪三位過世大匠的親眷不能沒有由頭,凌恪找到了其中叫做王守的大匠的一名學生,與他一同上門。 王守的家宅不說豪奢華美,但也稱得上大氣莊嚴。接待他們的是一七十來歲的老婦人和一中年男子,分別是王守夫人和他當家的長子。 這位學生嚴格來說不是王守的弟子,只是曾聽過王守授課,但他表演到位,幾乎快要認王守當爹,之所以沒認,是考慮到人真正的兒子就在面前,雙方年齡還差了一輪。 他拋出來意:“老師德昭鄰壑,才識淵廣,在下欲為老師編就傳記,冒昧來打聽些生前事,不敬之處還請見諒?!?/br> “這是好事,某定知無不言?!?/br> 如今的王家之主客氣道,配合著詢問,回憶從幼年起與父親的相處往事,講述很細致,但他沒有繼承父業從事紋器方面的研究,對王守任職天工院師匠這方面提及很少。 問到最后,就是關于王守逝世一節。 “老師當年正值壯年,身子骨也算硬朗,為何會突然辭世?” “哎,說來也是天數,家父曾因從業中一場意外落下病根,那次舊傷復發不治身亡?!?/br> “世事難料,家主節哀,敢問是什么樣的意外?” “這就不知曉了,父親從不說這些事,據說有保密的規束?!?/br> “家主還記得是哪位醫者為老師醫治的么?” “是城南圣學醫館的柳大夫,如今也已離世多年了?!?/br> “老師臨終的時日是何樣的……光景?” 王家主聽完這一問,半晌不曾開口,學生見狀正打算出言安慰,就聽他悵然嘆了一聲:“家父舊病突發時還在天工院做差,雖然及時安排了救治,但……等父親被送回家中,已經,已經是天人永隔了……” “這么說家主沒見到老師最后一面?”凌恪插了句嘴。 “……”王家主沒有答話,面色很不好看。 凌恪視而不見,轉向王守夫人問:“王師娘可曾見到?” 老婦人目色渾濁,眼周堆積的皺紋遮蓋了眼白,看不出喜怒地、緩緩搖頭。 “咳,此事也是古今難全?!睂W生見氣氛不妙,連忙打著圓場,“主人家能否讓我們為老師上一炷香,以敬謝師恩?” 這請求在情理之中,二人被帶到王家的祠堂門口,外人進祠堂不合規矩,因此只是由仆役拿來兩個蒲團,端給他們一只香爐和一個火盆。 祭拜之后,男人捧著香爐走進祠堂,凌恪裝作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留意到王守的牌位擺在供臺末端的位置,未添新香。 離開王家凌恪獨自去了趟圣學醫館,詢問了柳大夫的相關事跡,首先確有其人,其次確是醫術高超,常為紳貴延請,而巧合的是,柳大夫去世時日只比王守等人晚了不到一年。 單看王守和柳大夫的死因,都屬于意外。 但意外串連的事件越多,幾率就越小。說得更好理解一點,假設王守死于意外的概率是一半,柳大夫亦然,那么二人同年死于意外的概率將遠遠小于一半,何況死的人足有二十余數。 要是從王守夫人和長子那里得知的說法不那么“正?!?,還能打消幾分他的懷疑,太正常反而不正常。 還有一些細微之處也值得留意,王家主前一句話還對父親的去世十足悲傷,但當他問及是否見到王守最后一面時,對方卻幾乎沒有表現出遺憾和悔恨,反倒只有對他出言不遜的慍怒。 祠堂里的王守的牌位前積了一層灰塵,似乎也很少供奉…… 凌恪越發覺得王守等人還活著,但新的問題接踵而來,他們為什么假死?現在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