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話題后來也沒能延續。凌恪確認辛渙能夠適應之后就逐步加快了節奏，在雪地跋涉奔忙的時間越來越長，兩人交談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但這一天，才到下午就找了地方休息。

    “結束了嗎？”辛渙已不記得走了多少地方，似乎走遍了雪山附近的地域，但失蹤軍士仿佛憑空蒸發，沒有戰斗痕跡、沒有遺落物品，連一塊紋甲碎片也沒留下。

    這對數百人的隊伍來說簡直不可思議，他們也排查了空間界域、遺跡結界、地陸裂縫，甚至封禁、傳送之類的紋陣種種可能，不得不相信事情真有這么玄乎。

    凌恪搖頭道：“還有一處地界，明天再去?！?/br>
    停頓了下：“明天你就在這里?！?/br>
    “你要一個人去？為什么？”辛渙皺起眉，這些天兩人也算并肩作戰過了，他不說幫了多大的忙，至少沒拖后腿。

    “那里是鹖妖族群?！?/br>
    “你說的是尊奉氏族禮法的鹖妖一族？”

    辛渙有些明白凌恪為什么把這處地界留到最后，又為什么要休整半日再去了。

    化形后的妖修才能修習紋學，但這時已習慣了以往的修煉方式，說妖修大都是古修也并無不可，北境也遺留了不少氏族時期的習俗。

    但像鹖妖這樣極端的也獨此一家，他們全然不與外界交涉，包括妖盟在內。又是天性好戰族類，領地意識極重，視一切外來之人為敵。

    “嗯?！币娦翜o知曉，凌恪正好省下解釋，直白說道：“你跟我一起，我很難分心看顧?！?/br>
    進入鹖妖地界，很難不與妖修發生沖突。

    “會遇上六紋妖修？”

    “不會?！?/br>
    與紋學一樣，血裔五紋到六紋也是一個分水嶺，在任何一方都是高高在上、受人尊捧的。

    鹖妖族群當然有六紋妖修，但絕不會做放崗站哨、巡查族地之類的事，只要足夠小心，不會引來他們的注意。

    凌恪既不是要深入他們族地核心，又不是去故意挑釁。

    “會被很多妖修圍攻？”

    “我不是去打架?！绷桡∮悬c無奈。

    辛渙趁機反駁：“那我為什么不能去，你不用看顧我?！?/br>
    “化形妖修與妖獸不同，智力不亞于你我，而且常年斗戰，你能擋下四紋妖獸的襲擊，但未必是三紋妖修的對手?！鄙婕霸瓌t問題，凌恪絲毫沒有照顧辛渙感受的意思。

    他知道辛渙有一種氏紋防御不錯，但這并不能成為憑依，妖修不會傻傻只攻擊防護，一定是會尋求破綻。

    凌恪還沒說完，為了打消他的念頭，一點不留情面：“除了氏紋有一二可取之處，你的戰斗理念、意識、技巧都不完備，除非靠修為壓制，否則沒有贏面?！?/br>
    辛渙一陣氣悶，就算是實話，也可以委婉一點吧？

    這就好像被人當面揭穿，你不行。

    但在武館被叫“一炷香郎”的時候，辛渙都沒有這么憋屈過。

    凌恪就這么看不上他嗎？自己修為是低了點，斗戰是弱了點，但好歹也是年紀輕輕紋學五級的天才，說不定未來就是大師呢！

    更何況他還有預知未來的金手指??！

    辛渙側身背對自己沒了聲，凌恪也在反思，話說得是不是太過了？對方本不是走的斗戰一路，相比他見過的許多紋學學者，至少身體素質方面，辛渙要比他們強上很多。

    他正想為剛才的話找補幾句，忽見辛渙轉了回來：“其實我最近在習練武技?！?/br>
    凌恪一愣：“你學武技做什么？”

    這倒沒什么可隱瞞的，辛渙道：“我要進軍部?！?/br>
    凌?。骸?？”

    辛渙嘴角彎起，他剛才想通了一點，實力弱沒什么不好承認的，說明提升空間大嘛，正好還有現成的對象請教。

    “只是遇到了一點疑難……”他將自己的問題講述了一遍。

    “你沒錯?！绷桡÷犕旰筮@樣說了一句。

    辛渙神色微動，等待聆聽他的見解。

    “戰斗不看過程，只看結果。直覺是過程中的東西，只要能取勝，有沒有它都不重要，用你本來的方式就好?！?/br>
    “可我的方式只能支持很短時間的戰斗?！?/br>
    凌恪搖頭道：“那是技巧的問題，如果你的精神力量更強，如果每一招消耗的精力更少，如果能在戰斗中休息和恢復，是不是就能支持更久？方式沒有對錯，重要的是與自身契合?！?/br>
    契合這個詞，辛渙已聽凌恪提起過一次，而這次他還想到了陸胤前輩說的“合物之性”。

    紋學與斗戰，或許本來就相輔相成。

    其實他已經被說服了，比起一言斷定的武館師教，凌恪的論證顯然更加有力，事實也是如此，他至今都沒找到直覺這種東西。

    再比較師教的油滑世俗和凌恪的神清仙韻，簡直天壤之別。

    他盯著人的時間太長，凌恪神情漸漸狐疑，正欲發問時辛渙及時開口：“你戰斗的招式是武技嗎？”

    辛渙對于斗戰方面了解還真是少，在他看來都是近戰就差別不大，但又一想在武館沒見過出手這么兇狠凌厲的。

    “不是?！绷桡」环穸诉@點，“我不會招式?！?/br>
    辛渙驚訝地挑眉。

    見他不信，凌恪笑道：“招式和技巧是有區別的，招式固定不變，技巧能隨心變化，學習招式沒有錯，但最終要掌握的是技巧?！?/br>
    辛渙點頭：“就像定式和結構?！?/br>
    “什么？”

    “是紋學的名詞?！毙翜o也笑了笑，簡單解釋了幾句。他很喜歡這樣的討論，兩個人各自聊擅長領域的觀念洞見，不涉及利益紛爭所以無需保留，偏偏還能有共通之處。

    “是有點相像?！绷桡≡u價道，連帶夸獎了一句：“你好像懂得很多?！?/br>
    辛渙謙虛道：“都是學宮教的?！?/br>
    “對了，你看這幾種氏紋?！毙翜o從青璇珠取出三張紋圖，一張空白，兩張繪有氏紋，還寫滿了注解文字。

    這是“弱水”和“入微”，兩種復紋都由他自己研構，所以留有紋圖，“千鈞”需要臨時繪制。

    辛渙先大致講了三種氏紋的特性用途，再描述各項參數，比如“弱水”，它的核心單紋、原始形態、攻防數值等等。

    這比講解冕火耳獸的妖紋更加全面，凌恪也是第一次從紋學的角度看待氏紋，它將戰斗中簡單的“威力”一詞，拆到了無數細小的維度上，每個維度都有對應的評判標準，再綜合形成代表另一種意義的“威力”數值。

    他不禁在想，即使是對自己的氏紋“霜焰”，他也沒有了解到過這種程度。

    辛渙說完后提出問題：“如果這三種復紋配合，適合什么樣的戰斗方式？”

    凌恪拿起三張紋圖，辛渙講的東西太多，他還需要消化一陣，他一邊思考一邊問道：“你為什么想讓它們配合斗戰？”

    “哦，這是我的氏紋?！?/br>
    他說得過于風輕云淡，以至于凌恪默念了一遍才反應過來，他猛地抬頭，眼瞳劇震，手中紋圖甚至滑落而不自知。

    辛渙眨了下眼，假裝無辜。

    “你的氏紋？”凌恪直直盯著辛渙問道，他希望不是他所想的那個意思。

    “是啊?！毙翜o卻粉碎了他的期待，道：“選擇修煉路線的問題其實困擾了我很久?！?/br>
    早在學宮辛渙就看了不少前輩的經驗建議，但始終猶疑不定，他覺得這還是受限于自身所知太少，不如向知道的人尋求答案。

    他撿起紋圖在地面排開，凌恪連忙轉過頭，這樣子又引得辛渙笑了一聲，道：“反正你都看過了?！?/br>
    他說完咂摸了一下，覺得自己像個拼命招惹良家婦女的暴露狂。

    凌恪仍然保持非禮勿視的姿態，臉色很沉：“那就當我沒看過?！?/br>
    “你為什么生氣？”辛渙問。

    凌恪目光平移向他的臉，神色和緩下來：“我沒有生氣，你不該把氏紋說給他人?！?/br>
    辛渙試圖解釋：“你不是他人?！?/br>
    凌恪沒理會他：“若我是你的敵人，就能用此來對付你，若我不是，也未必不會心起歹念。而你若想到有外人知曉你的根腳，也會難以安寧?！?/br>
    怎么說得好像他們無論如何都會走向對立，辛渙費解道：“難道不是你越知道我的底細，也就越能對我放心？我相信你，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凌恪搖頭道：“不是每個人都會回饋你的信任?！?/br>
    “但你會?！毙翜o篤定。

    又補充：“不然我發誓，除了你之外絕不告訴他人?！?/br>
    沉默。

    凌恪垂眸想避開他的視線，卻不小心瞥見地上的紋圖，一時視線竟無處安放，只好把臉又轉向一側。

    半晌，辛渙主動示好：“就當幫我一個忙，你要是幫我，明日我就不去鹖妖族群?！?/br>
    這怎么還能拿來談條件，凌恪再次震驚。

    “你不幫的話，我的實力就只能一直弱下去了?！毙翜o道德綁架，軟硬皆施。

    凌恪眼皮跳了一下，緩緩嘆了口氣。

    “只看這三種復紋，最能發揮優勢的路線是控制，但你主修紋學，或許派不上用場，除非你身邊一直有人配合。其次是以你第二氏紋為主，走防御一道?！?/br>
    辛渙想了想，先否定了前者，他可花不起長期雇傭保鏢的血晶，但也不太想走防御，他不喜歡居于被動。

    “你說只看這三種，是不是還能去掉這個前提？”

    凌恪沉吟道：“你先前說在武技對戰中習慣思而后動，在我看來這反而是你的優勢，也許可以嘗試這條路?！?/br>
    “什么？”

    “幻道?！?/br>
    辛渙露出好奇的神色。

    “幻道主困敵惑敵，針對的并非外在，而是精神和心智上的弱點?！рx’‘弱水’合正反兩面，輔以‘入微’cao控，能做到幻境中的一定變化，但還欠缺構建幻境的核心氏紋，所以只是一個設想?！?/br>
    辛渙眼睛越聽越亮，十分意動：“這個不錯?！?/br>
    雖然不想承認，但以他在武技上的感人天賦，正面交鋒估計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幻境對敵的確是個上好的選擇。

    凌恪見狀提醒道：“你再仔細想一想，這一類氏紋極為珍稀少見，很可能會拖累你的修為?！?/br>
    “我知道?！毙翜o稍稍冷卻了興奮，目光灼灼地看著凌恪，越看越覺得喜歡，到底忍不住傾身上前，狠狠抱了他一下，“謝謝你?！?/br>
    凌恪表情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