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你當我這里是收容所嗎
舒辭調整了幾天后繼續去蛋糕店兼職。他以為自己已經從失去母親的陰影里走出來,迅速自我痊愈,但金亞灣的公寓只是一層臨時的保護殼,脫掉后,任何溫馨場景都會讓舒辭晃神。 蛋糕店的受眾很廣,舒辭平時看見有家長帶著孩子來買甜點,只是很輕微地羨慕片刻,不會過分留意。但恢復兼職后,他被顧客罵了很多次工作不專心,差一點驚動店長。 “你沒事吧?看上去氣色不太好欸……”和他搭話的是上個月剛來的趙芳雨,比他小兩歲,在附近的一所一本上大學,周末兼職,“這段時間都沒見你來?!?/br> “家里出了點事?!笔孓o含糊地避開話題,視線從窗邊玩翻花繩的母女身上離開。他小聲對趙芳雨替他解圍的舉動道謝,沖她勉強笑了一下。 “啊……對不起啊……”女孩輕聲表示抱歉。 舒辭搖了搖頭,看著門口的風鈴發呆。趙芳雨眼神和語氣流露出來的柔軟情緒和鐘翊是不一樣的。普通人共情傷痛,高位者施舍憐憫。 不過這是對于過去的鐘翊來說。 鐘翊最近忙得不可開交,早出晚歸,周末也很少待在公寓。半夜或凌晨,舒辭會被他身上的煙味和酒氣弄醒,再被粗暴地禁錮,仿佛一塊可以無限額吸收壞情緒的海綿。除此之外,舒辭派不上用場。鐘翊沒打算和他zuoai,他們這幾天甚至沒有一起在公寓吃過飯。 但這唯一的用途也是至關重要的。鐘翊不在外面過夜,不管多晚都要回來和舒辭一起睡。前天他回來得早一些,舒辭正在洗澡,浴室門被突然撞開,氤氳熱氣里,鐘翊喘著氣,焦急、恐懼、傷心,讓舒辭一時認為自己是被水霧弄花了眼。 鐘翊的懷抱太緊了,嚴重影響了舒辭的睡眠質量。鐘翊這幾天的睡眠也很淺,很容易被舒辭迫不得已的掙扎弄醒,又摸著他的臉頰,啞著嗓子問“還是睡不著嗎”,聽上去很溫柔,很擔憂。舒辭無力反駁他賊喊捉賊的行為,只能應和。于是鐘翊會吻他額頭,然后抱得更緊,仿佛只知道用力量傳遞溫情。 被需要的滿足感遠遠大于百分之一幻想成真的快樂。盡管舒辭不知道鐘翊在忙什么,也暫時沒有找到足夠的底氣主動關心。 “你瘦了好多啊?!睍簳r沒有客人點單,趙芳雨趴在吧臺上試圖和舒辭聊天?!澳阍瓉砟樖菆A圓的欸,現在下巴都尖了?!?/br> 舒辭愣愣地去摸自己的臉頰,感覺確實手感差了很多。他想起鐘翊用他的肚子取暖的時候也含糊地抱怨過,怎么沒rou了。舒辭最近不太有食欲,鐘翊不回來吃飯,他也沒什么動力認真給自己燒菜,吃得很隨便。 “我現在這樣很難看嗎?”他緊張地問趙芳雨。 “沒有啦?!壁w芳雨突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我覺得你圓圓臉更可愛一點?!?/br> 舒辭沖她害羞地笑笑,若有所思地又捏了捏臉頰rou。鐘翊很喜歡摸他身上rou多的部位,肚子、大腿和屁股,接吻的時候偶爾也會故意咬他臉頰。好像應該多吃點了。 傍晚,舒辭從公交車站慢悠悠往小區走,吸著一袋酸奶。鐘翊依然要晚歸,對話框里的消息很簡潔,舒辭那一側的小肥鳥孤獨而笨拙地扭來扭去。 他路過一片綠化帶,突然腳踝被撞了一下,一只瘦小的三花貓奶聲叫喚著擠到他兩腿間,縮成一團。舒辭后退一步,它又蹣跚著湊過來。 舒辭很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但過去條件不允許,他只能偶爾偷偷做點貓飯去喂巷子里的流浪貓。 他又往旁邊走了幾步,小貓依然堅持不懈地跟著他,在他停下的那一刻,費力地趴到他鞋子上,不讓他動。 這只三花長得不太好看,花色分布非常隨意,尤其是面部,像被倒扣了臟兮兮的調色盤。它看上去沒有得到過任何寵愛,躺在舒辭的板鞋上急切地翻出白色的癟癟的肚皮,仰著丑到滑稽的花臉,沖舒辭喵喵叫。 “我不能帶你回去哦?!笔孓o蹲下來,把小貓拎到地面,“這里不是我家?!彼斐鍪持傅肿⌒∝埖哪X袋。 鐘翊應該不會喜歡小貓咪的。舒辭遺憾地想。 但回到公寓的時候,他懷里多了一個紙箱。箱子里蜷著那只三花貓,還有兩只新的塑料碗。 “你要乖哦,別亂跑?!笔孓o往紙箱里墊了一件舊衣服。小貓愜意地攤開來,比他的兩只手掌大不了多少。 鐘翊晚歸又早出,如果把紙箱藏好,他應該不會發現。舒辭就藏一晚,準備明天帶小貓去做檢查,然后給它找領養。不過可能會比較困難,這只三花的毛色太丑了,舒辭看著也會想笑,善良的主人不好找。 舒辭想,就算鐘翊愿意養貓,也一定只買萬元以上的漂亮的品種貓,不會喜歡這個臟兮兮的流浪丑孩子的。 即使他發善心收留了舒辭這樣的人,也只是因為有利可圖。一只丑丑的小貓咪大概只會給他添麻煩。 舒辭做了一點貓飯,和水一起放進紙箱。小貓看上去餓壞了,呼嚕呼嚕地吃,無暇迎合舒辭的撫摸。吃飽喝足后又尋求他的體溫,刨著紙箱子想要出來,舒辭只好把它抱到書房。 舒辭開始搜索A省欠發達地區的小學招聘信息。他錯過了教資面試的報名時間,只能等明年再考。學歷和資質拿不出手,他能在A市找到工作的希望很渺茫。舒辭沒出過省,高二春游去過一次外市,跟母親要錢的時候很愧疚,但張艷玲還多給了一百元,反倒因為給她買了個紀念品而罵他敗家。 小貓安靜地蜷在舒辭大腿上,挨著他暖暖的肚子,給予他百分之一百的信任。舒辭摸了摸它的腦袋,轉而手臂被抱住,落進同樣暖烘烘的桎梏中。 舒辭想要很不理智地立刻聯系鐘翊,求他同意把貓留下來。他可以做任何事,付出任何代價。 這是舒辭第一次擁有溫暖、美好的遇見,第一次輕而易舉地得到對等的回應和信賴,他不想要失去。 就在他盯著對話框萬分糾結的時候,客廳傳來了動靜。鐘翊提早回來了。舒辭驚慌失措,把小貓放回紙箱,對小東西噓了兩聲,推進床底,然后跑出書房對鐘翊訕笑。 “鐘先生,你回來了啦?!彼奶摰負钢种?。 “談得差不多了,明天再做掃尾?!辩婑窗淹馓讈G給舒辭,面露疲憊之色。他依舊一身煙酒味,外套上的寒氣讓舒辭打了個哆嗦。 鐘翊又丟過來一串鑰匙,說:“你家門鎖壞了,這是新鑰匙。明天去看看有沒有丟東西?!彼麥惤橇耸孓o的臉頰和嘴唇,仿佛在汲取活力。 舒辭想起早上舅舅給他打了兩通電話,他都掛掉了。 “我去煮點湯……”他對鐘翊感激地笑笑。鐘翊百忙之中還能幫他保護母親留下的房子,那讓可憐的小貓咪暫時留宿一晚應該也是可以的吧。舒辭的信心增強了一些,打起腹稿,準備在鐘翊喝湯的時候向他求情。 但他的今日份運氣似乎已經用完,鐘翊叫住他,問他衣服上的毛是怎么回事,語氣不太妙。與此同時,書房里的小貓急切地叫了起來,仿佛一刻也不能離開舒辭的守護。 “什么聲音?”鐘翊的臉色頓時垮下來。他快步走進書房,皺眉瞪著床底下抖動的、并且散發著臭味的紙箱。 舒辭立刻明白他的幻想破滅了?!拔?、我撿到一只貓……”他跪下來打開紙箱,尿sao味撲面而來。小貓蜷縮在另一個角落,對舒辭不停地喵喵叫。 “我明天就……” “你當我這里是收容所嗎?”鐘翊捂住鼻子后退幾步,冷冷質問,毫不掩飾厭惡的情緒。 舒辭怔住。他像在大雪天被趕出孤兒收容所的最不受歡迎的小孩,摔在門口,唯一身家是只破爛的玩具熊。他跪在地上抬頭望向鐘翊,淚水從心口涌上來,但非常守規矩地停在閘口。小貓警覺起來,沖著鐘翊的方向弓起背,不停哈氣。 “對不起?!笔孓o小聲說,好像真的罪大惡極,需要拿出十二分的誠意道歉。他慌張地安撫小貓,繼續向鐘翊保證:“我明天就……” “丟出去?!?/br> 舒辭閉緊了嘴巴。 幾分鐘后他站在樓下,扔掉了發臭的紙箱。衛衣兜里塞著小貓,貓爪伸長了在抓晃動的系帶。褲袋里只有一串鑰匙和兩枚硬幣。他沒有穿外套,在冷風中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