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涌
慌亂地掛掉了電話,馬上打給戴知行,鈴聲響了一會兒才有人來接,是陌生的女人聲音。 “您好,戴先生現在在忙,有事的話可以由我代為轉達?!?/br> “那個,能叫他接一下電話嗎?” “他正在工作,不方便接,您有什么事?” “我一定要和他本人說話,請你告訴他,說是季銘打來的?!?/br> 女人答應試試,語氣明顯有些不高興,季銘拿著手機等了一會兒,一陣動靜后,戴知行的聲音傳了過來。 “怎么了?” “你沒有事吧?” “哈?我需要有什么事嗎?” “你看了今天的新聞嗎?” 對面停頓了一會兒,“看了?!瘪R上又補充了一句,“現在還在調查中?!?/br> 聽他的語氣,季銘會懷疑其實自己才是姓戴的那個,“你都不吃驚嗎?” “吃驚?有一點點吧,但問題不大。你不要多想,心煩意亂也沒用的?!?/br> “你什么時候回家?” “我會盡快,但不能馬上?!?/br> 掛了打給戴知行的電話,強迫自己把那條新聞細看了一遍,字不肯呆在原來的位置上,不停地在季銘眼前蹦,把那段簡訊翻來覆去地讀了好幾遍,才弄清楚了大概情況,一宗早就在秘密調查中的跨國洗錢案,戴家下屬的一家企業成了重點懷疑對象。 在客廳里走來走去,得找個人問具體情況,翻了半天通訊錄,打給了大嫂朱靈。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來了,“喂?”大嫂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日無異。 “大嫂!現在是什么狀況?” 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電話那頭的女人似乎讓自己換了個姿勢,“你從新聞上看到的?” “是,刑事處罰是真的嗎?” “如果罪名成立,有可能?!?/br> “你們現在怎么樣?” “還好,我在家里,警察剛走。我目前還算行動自由,你二嫂子被管控在自己房間了?!?/br> “二哥呢?”戴云樺的名字在那篇報道中被直接提及了。 “被帶走了,要問話,不知道會不會被拘留?!?/br> 聽起來還不算最糟糕,又是一陣衣料響動,朱靈接下來的話直接打碎了季銘的幻想。 “三弟也被帶走了,你要小心些,他們說不定也會來找你的?!?/br> “戴櫟?怎么會?” “因為三弟是那家公司的法人代表?!?/br> 戴櫟被抓走了,一知道這個消息,就再也沒法在家里待下去,要去找戴知行。匆匆忙忙地收拾好自己開車出了門,出門前先跑到房子那頭的工作室里找到了今天戴知行的行程安排。 開車到了那棟時尚雜志的大樓,也顧不上找停車位了,讓交警去貼罰單好了。徑直沖進大廳里,妝容精美到有些夸張的前臺接待從大理石柜臺后看著他。 “我找戴知行?!?/br> “您有預約嗎?”例行公事的問話。 “我是他太太?!?/br> 沒過多久就有人過來了,個子高挑的明艷女郎,一開口,季銘認出了那通電話里的聲音。 “請跟我來,夫人?!?/br> 坐著直達電梯到了十四樓,似乎正是一次拍攝間隙的休息時間,化妝師正圍著模特補妝,那女孩的臉上一層薄汗。跟在女郎身后幾個拐彎,到了一間辦公室前,透明玻璃門上有著寫了兩個大寫字母LD的名牌。 開門讓季銘進去,女郎就把門重新關好退下了。辦公室的一側墻壁是玻璃,可以直接看到屋子外面手忙腳亂的人群。 “怎么過來了?”戴知行從桌子后走過來,他沒穿外套,襯衣最上面兩顆扣子是松的。 “戴櫟被警察帶走了?!奔俱懻f完這句話,對面那張平靜的臉有了幾絲情緒波動。 “我知道,大嫂告訴我了?!?/br> “她還告訴你什么了?” “她叫我照顧好你,說你也有可能被問話?!?/br> “我會嗎?” “不會?!?/br> “你怎么這么肯定?” “你早就和戴櫟沒什么關系了,我是說,在金錢上?!?/br> “但他還是我丈夫!” 戴知行點點頭,“沒錯,但只是個名頭而已,要是警察足夠靠譜,他們就會發現你和這事一點瓜葛都沒有?!?/br> “你是不是還知道些什么?” “不,不要瞎想了,在這里休息,我收工了帶你回去?!?/br> 坐在椅子上,手里捧著女助理端過來的蜂蜜茶,戴知行又回到人堆里去了,站在燈光師旁邊指示他的工作。覺得好悶,像是無法呼吸到新鮮的空氣,終于想起來可以給戴櫟打電話,撥號過去,漫長的響鈴后,機械聲提醒他,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沒辦法做出有效的思考了,只是一次次地按著那個重播鍵,冰冷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戴櫟始終沒接電話,可能是接不了。 未接通成功的記錄占滿了整個屏幕,戴知行回來了,拿起衣服叫他。呆呆地跟著男人出去,戴知行給女助理交代了幾句,就拉著季銘進了下行的電梯。 “你開車過來的?” “嗯?!?/br> “那坐你的車吧,我的車待會兒叫人開回去?!?/br> 撕掉貼在車窗上的罰單,把季銘在副駕駛座上安頓好,戴知行自己坐進了駕駛座。自動駕駛系統無法走高速通道,他們匯進了這城市下午的車流里。 “他們現在被關在哪里?”安靜了一陣子,季銘還是想問。 “我不知道?!?/br> “如果你想知道一定很容易?!贝髦斜厝徽J識不少記者。 男人從駕駛座上瞟了季銘一眼,“那要是我不想呢?” “我要去見他一面?!?/br>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他是我丈夫??!” “一個只存在在紙面上的丈夫?” 這人怎么能這樣?這樣對自己兄弟的狀況毫不關心?太陽xue開始突突跳了,季銘強壓著自己的嗓音,不讓它高得過于突兀。 “就算他不是我丈夫了我也會去的?!被蛟S自己已經和戴櫟分道揚鑣了,或許他們之間的道路再也無法匯合,或許自己已經不再那么愛他了,但依然希望戴櫟能過得幸福,不僅僅是出于一個背叛者的負罪心理。 季銘不知道自己的語氣或是表情向戴知行暴露了什么,男人不說話了,過了好一陣子才告訴他,他得回去打幾個電話。 四天后,坐在A城經濟犯罪拘留所接待室里,看到玻璃后的戴櫟時,季銘還是覺得一切都很荒唐。戴櫟的精神還算不錯,但他臉上出現了季銘從沒見過的青色的胡茬,這讓他看起來老了一些。 “沒想到你會來?!弊聛砗竽闷鹜ㄔ捦?,戴櫟第一句話就是這樣,帶著有些疲憊的微笑,他的聲音聽起來倒是沒多少倦意。 “戴知行告訴我的?!?/br> 玻璃后的戴櫟點了點頭,“沒人找你麻煩吧?” “沒有”,只有一個記者樣子的人打來了電話,不知道從哪里弄到的季銘的號碼,沒說幾句手機就被戴知行拿過去了,從此就沒接到過類似的電話了。 “嗯,他們是不應該找你?!?/br> “到底是什么時候的事?你是怎么成為什么公司法人的?” “老早以前了,我還在上大學的時候?!?/br> “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br> “因為,我自己都有些忘記了?!?/br> 看著這個憔悴的戴櫟,季銘覺得自己身體某個說不上來的地方在隱約發痛。針對戴云樺和戴櫟名下公司洗錢罪名的指控還沒找到可以支撐起訴的證據邏輯鏈,但是已經查出了那個分公司的漏稅問題,本地報紙連登了好幾個版面來報道這起天文數字的經濟犯罪。 “你們到底有沒有做?” “就我知道的來說,洗錢是沒有的事?!?/br> “那漏稅呢?” 戴櫟聳了聳肩膀,沒肯定也沒否定,當錢多得超出了一定額度后,漏稅和合理避稅的界限往往會變得模糊起來。 “如果沒有洗錢的話,只要補足稅款就可以回家了吧?!毕村X罪會遭到刑事指控,但只是偷漏稅的話,第一次犯案交足稅款和罰款后,不會受到刑事處罰。 “那是很大很大一筆錢,季銘?!贝鳈涤中α?,當他們還在一起生活時,季銘做了什么傻事,戴櫟就會對著他這樣笑。 “但,你剛繼承了遺產,不是嗎?只要能獲得自由,錢還可以再賺的?!?/br> “那筆罰金的數字是我和二哥的遺產總和,還要乘以三?!?/br> “就沒有別的人可以借錢了嗎?” “啊,當一個人自作自受落難的時候,是不會有什么朋友的?!边@樣的事對于上流社會來說是個巨大的丑聞,即使戴家能夠從中全身而退,大概也會被別的家族繞著走幾年。 “你還好吧?”安靜得只能聽見坐在屋子角落里的觀察員翻動紙頁的聲音,戴櫟清了清嗓,又發問了。 “我一切都好?!?/br> “孩子也好?” “它很好?!?/br> “該取名字了,好像是十月份生?” “預產期十月十四?!?/br> “嗯,它的生日會和你的很接近?!?/br> 觀察員抬起頭來,做了個讓季銘準備結束通話的手勢?!拔視胂朕k法的,戴櫟,我會幫你想想辦法的?!?/br> “別cao心了,季銘,照顧好你自己,無論如何,感謝你今天能來?!?/br> 通話被切斷了,隔音玻璃后的戴櫟徒勞得開合著嘴??词卮蜷_了那邊的出口,戴櫟站起身來走過去,快要離開時,他回轉身子對著季銘揮了揮手,季銘發現他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已經取下來了。 渾渾噩噩地坐進車里試圖發動引擎,肚子里的小孩突然狠踢了一腳, 痛得季銘在方向盤上趴了一會兒,那不舒服的感覺過去后,才插好鑰匙開車回家,開出去一段路后才恍然記起來,今天原來是自己和戴櫟的結婚紀念日。四年前他們宣誓將要共度一生的時候,大概誰也沒想到今天的情形。 回到芝水橋,戴知行已經在家里了,正呆在休息室里整理碟片??吹郊俱懟芜M門,他只是點了點頭。 “餐廳里有蛋糕,先吃點墊墊肚子,待會兒出去吃晚飯?!?/br> “求你幫幫忙吧?!?/br> “幫誰?” “你知道的,為什么還要問呢?” “如果是我想的那樣,我得提醒你,我放棄了繼承權,手里并沒有那么多錢?!?/br> “還有別的辦法,你總認識一些人吧?!?/br> “戴家也認識不少人?!?/br> “不一樣的,我知道你有辦法,而現在其他人都沒有?!?/br> “我這么做有什么好處?我和戴家差不多切割干凈了,而且現在調動大筆錢,不是個好時機?!?/br> 你就是還放不下你母親的死,季銘很想這樣說,但如果用這句話觸怒了戴知行,就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算我求你的,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應你?!?/br> 戴知行手里的動作停止了,“是你自己的請求,還是轉達別人的請求?”他把手里的碟片放到柜子上,扭頭往窗戶邊走去。 “是我的請求?!?/br> “為了戴櫟?” “他也是你哥哥?!?/br> “真的什么都愿意做?”這個問題是背對著季銘說出來的。 “是的?!?/br> “如果我要求你,從此以后再也不能見戴櫟呢?我是說,一切形式的接觸都不能有?!?/br> “我答應你?!币粋€比季銘想象中溫和許多的條件,即使戴知行不說,季銘也早就想著要盡量離以前的生活遠一點了。 “我在想,如果今天被拘留的人是戴家的其他人,你還會不會這么求我?!憋L吹拂著紗簾,給戴知行的臉上涂了一些陰影,就在季銘以為這對話完結了的時候,他又開口了?!〉珱]等季銘的回答,戴知行就轉身出了房間,往房子那頭走去了。 “你答應了?”季銘追出去問。 “把蛋糕吃了吧?!?/br> 進了工作室,從暗房上鎖的抽屜里拿出那個以為自己不會用的手機,盯著顯影液里女人的臉,撥打了里面唯一一個號碼,數聲鈴聲后,一個講著口音濃重的外語的男人接起了電話。 “外送嗎?” “外送,一份披薩和兩份面條?!?/br> “稍等?!睂γ鎮鱽砥鹕淼穆曇?,接著是一陣聽不清楚的交談聲,一扇門被推開了,電話被遞到了另一個人手上。 “喂?” “是我?!?/br> “當然是你,說吧,有什么事值得你給我打電話?” “我需要一大筆錢?!?/br> “什么時候?” “現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