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圣誕節第二天,季銘和戴櫟討論了下年后度假的地點,季銘想去第二大洲,戴櫟則主張干脆走遠點,飛到第四大洲去。 “這時候那兒很暖和,我們不用帶多少衣服,你不是很想看看瀑布嗎?那兒有許多很美的瀑布?!?/br> 季銘沒爭多久就讓步了,在和男人見面過后,他對丈夫總是更百依百順,以此來緩解自己的愧疚感。他把那天晚上收到的禮物收在自己的抽屜里,香水和袖口都太招搖了,而男人說的很快也有點超過季銘的預期,一連幾天,半點動靜也無。難道這人想著要新年當晚再和他見面嗎?季銘覺得自己是絕對不會去的,何況今年,他也不在自己家過年。 這個年頭的倒數第二天,畫廊關門了,終于擺脫了種種檔案表格的莉莉和季銘,跑到他們最喜歡的火鍋店里大吃了一頓。席間莉莉很興奮地告訴季銘,她遞交給那個藝術學院的進修申請資料得到了回復,他們很歡迎她這樣“才華橫溢而又有進取心”的人前去學習。 “接下來只要把那個幺蛾子語言考試通過,你jiejie我就要去念書啦!” “老板那兒呢?你已經跟她說過了?” “提了一句,她說可以給我停薪留職,老板人很不錯?!?/br> “是想著你回來以后成了更有價值的勞動力吧?!?/br> “就當她這么想也行,你呢?新一年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奔俱懸Я艘豢诠鄿玶ou丸,guntang的汁水弄得他輕吐著舌頭,“大概還是老樣子,戴櫟可能要升職了,這樣我們手頭就會寬松點,可以提前把貸款還完了?!?/br> 莉莉攪了攪鍋底,“一聽到貸款我就頭痛,所以我堅決不想當房奴,我要租一輩子房子,還可以經常換地方?!?/br> “對了,你現在那個屋子打算怎么處置?” “提前解約唄,就是要被扣點押金,我那房子是拎包入住的,家具什么的都是房東的,我也沒添什么東西,到時候把一些不怎么要用的東西賣掉,必需品打包寄回老家就行了。你哪天可以上我那兒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拿走就是了?!?/br> “你要提前去那地方么?” “當然要,好不容易出去一次,順帶玩玩唄,據說那兒物價還成,反正比A城便宜?!?/br> 這一年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時了,這天一大早,季銘就和戴櫟坐進了他們那輛小汽車,在擁擠的路上開了快兩個鐘頭,才望見了戴家那個私家教堂的小尖頂。戴家的老主母,也就是邀請他們來過年的戴櫟的奶奶,以前是第二大洲一個貴族家里的千金小姐,祖上是虔誠的教徒。貴族制度被廢除后,這有錢小姐嫁給了一個留學的戴姓商人,跟隨夫家遷居異國后,在自己的莊園里修建了這所教堂,每周末都有神父特意來這兒做彌撒,家族成員的婚喪嫁娶也基本是在這兒舉行儀式。 季銘從沒進過那座教堂,他和戴櫟那不受戴家祝福的婚禮當然也不是在那兒舉行的,他們是在城市里一座極不顯眼的教堂結的婚,行禮的神父其實也不是真正的神父,而只是個熱心的教眾。季銘還記得那小教堂室內隱約的霉味,和室外陽光下不知名花朵的香氣。 戴櫟降下車窗給看不見的門衛打了個招呼,雕花精美的鑄鐵大門打開了,隨著丈夫把車駛進車道,開到停車場停好,季銘的全身也漸漸緊張了起來。 “別擔心,是奶奶叫我們來的,他們不會為難你的?!辈煊X出他的不自在,戴櫟笑著拍了拍他攥緊的手,吻了一下他的臉。 跨進戴家那個金碧輝煌的前廳,前來迎接他們的是一個女仆,“先生們和夫人們都在茶室?!蹦敲利惻航舆^他們的大衣時低聲說。室內顯然有暖氣,完全可以不穿毛衣。 “我們先去看看奶奶吧?”戴櫟回過頭和季銘商量了一下,季銘連忙點頭,對他來說,越晚看到戴櫟那群兄姐越好。 戴老太太的身體早就大不如前了,經過數年腦部疾病的折磨后,她現在的智力差不多相當于一個十來歲的小孩,見到孫子,這老人十分開心,從她那件名貴的毛皮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玻璃紙包裝的糖果,硬是塞進了戴櫟的手里。 “偷偷吃,乖孫,不要讓那些兇女人發現了?!崩夏棠袒蛟S自以為聲音壓得夠低,但在季銘這種聽力健全的人耳朵里,她的聲音實在是有些和她的健康狀況不相符的洪亮。 “奶奶,這是季銘,我的愛人,您還記得他么?他以前也來看過你?!焙貌蝗菀装矒崃斯虉痰睦先?,戴櫟貼著她的耳朵大聲說。 “季銘?”戴老太太歪著頭想了想,雖然歲月早已揉皺了她的皮膚,但她活動起來的時候,還是尋回了幾分年輕時的風采?!芭?,是小季啊。好久沒來看我啦!孩子現在能走路了吧?” “奶奶,你弄錯了,我們還沒生小孩呢?!?/br> “是嗎?我記得你兒子不是去年這個時候生的嗎?” “那是二哥,而且二嫂生的是個小meimei?!?/br> “女兒好!女兒也好!我就更喜歡女兒點,男孩子,有時太過淘氣?!?/br> 眼見這老人根本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戴櫟放棄了辯解,在這兒小坐了一會兒后,他帶著季銘告辭了。 “奶奶老糊涂了?!弊叱龇块T,戴櫟在樓梯上低聲對季銘說。 “我看她身體還很硬朗啊?!?/br> “撐不了多久了,到時候又是一陣腥風血雨?!?/br> 他們走進茶室,讓這正熱鬧的一群人安靜了一會兒,尷尬持續了半分鐘,一個穿著長袖禮服的美麗婦人站起身來招呼他們。 “三弟,小季,來這兒坐,沒什么外人,不必拘禮?!?/br> 季銘坐到了這美婦和一個初中年紀的小女孩之間,戴櫟則去他哥哥們那兒坐下了。大家低頭抿了幾口仆人新端上來的茶水后。季銘身邊的美婦人又開口了。 “小季好像是第一次來這兒過年?” “???是?!?/br> “不用緊張?!泵廊宋⑿α?,“這兒沒那么多規矩,也就是全家人一起團團圓圓地吃頓年夜飯。對了,可能會有新年彌撒,但如果你不想參加也不要緊?!?/br> “我就不愿參加那個彌撒,無聊死了,每年都念那么些話,從小到大,耳朵都起繭了?!币粋€男人接了話,是戴櫟的二哥戴云樺。 “行了二弟,知道你急著回房間看你的寶貝閨女?!弊诩俱懮磉叺拇笊┹p輕地把男人的話撥了回去。轉過頭來,她又開始詢問季銘的情況,工作都還順心?和戴櫟相處得都不錯?未來有什么計劃?有沒有打算要小孩?她語氣柔和,音色悅耳,季銘每回答一個問題,都會得到她一個好看的笑,聽到他說暫時不打算要小孩,她的笑容更大了點。 “啊,年輕人是不用在這上面著急,我那時候就是太急著要小孩了,都沒來得及享受享受自己的人生,結果孩子現在這么大了,想再回頭可難咯。戴慕靈,不要把腳搭在桌子上?!彼斐鍪謥碓竭^季銘,拍了拍季銘身邊的小姑娘那細瘦的腿。 “今天你來我很高興,這是我們這么些年來,第一次全家聚在一起過新年?!苯逃昱畠?,她又對著季銘微笑。 “全家?怎么?五弟也要回來么?”又一個聲音響起,是戴櫟的弟弟戴長松,他對待季銘這個哥哥的愛人還算不賴,甚至在結婚典禮上充當了一下伴郎,他坐在單獨的沙發上,旁邊的漂亮男孩是季銘沒見過的新面孔。 “是呀,他今天早上打電話說下午就到呢?!?/br> “知行什么時候回國來的?”戴云樺顯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唔,他應該老早就回來了?只是不知道這一年多都在干些什么,五弟從小就這么神秘兮兮的?!?/br> “要不怎么是大藝術家呢?我說從上次又得了那個獎后,怎么好久沒見他拍新照片了?!贝鏖L松又把話頭接了過去。 “他拍了呀,今年冬天那個什么什么雜志的封面,有孔雀的那個,你沒看嗎?” “我看了?!贝鏖L松的男朋友開了腔,隨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美,不知道原來是你們弟弟拍的?!?/br> “嗨呀,知行這個人,身上的驚喜多得很!小時候他念書腦子那么好,誰知跑到外面去玩起攝像機來了?!?/br> 季銘在這一來一往的對話中偷眼去看戴櫟,發現他的丈夫對于這個話題,顯得很是沉默。 聊了老半天,仆人通知午飯備好了,看到是一頓便飯,季銘松了口氣。吃完飯,戴家兄弟們去牌球室玩了,季銘跟著兩位嫂子帶著那個漂亮的年輕男孩和戴慕靈去了花房。 “知行是誰?”牌球室和花房都在樓下,下樓梯的時候,季銘忍不住問了丈夫。 “是蕓鸝姑姑的孩子,十一二歲的時候就去了國外?!?/br> “他是個攝影師嗎?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br> “嗯。是個攝影師,你見到他就知道了?!?/br> 他們在樓梯口分了手,花房里,玫瑰花開得正烈,二嫂問季銘喜不喜歡玫瑰,可以帶幾株花苗回去。季銘領受了她的好意,但還是拒絕了,他和戴櫟租住的那套公寓,顯然沒有空間來栽花弄草。 在花叢中逛了逛,女仆給他們在玻璃穹頂下支了張桌子,擺了些點心供他們吃。那個漂亮男孩子是舞蹈學院的學生,開口給他們聊了不少學校里的趣事,逗得兩位美人和小女孩哈哈大笑,季銘也很樂呵,原以為這一天會很煎熬,但目前為止還不錯。 正說話間,有傭人進來通報,說五少爺回來了。 “知行回來了!快叫他到這兒來吃點心?!逼腿祟I命退下了,季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知道這個神秘的家族成員是什么樣的人。 門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玻璃門被向里推開了,季銘抬起頭,在花房的長明光下,來客的容貌燦然生輝,季銘認得這張臉,這世上大概不會有長得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在多少個日日夜夜,他曾見過這張英俊面龐被欲念主宰的樣子。 男人走近了,每一步都重重踩在季銘的心尖上,那股熟悉的烏木香氣,不會錯的,這就是他,就是那個自己與之同床共枕許多次的人。 大嫂沒有注意到季銘改變的臉色,站起身來為這兩個“陌生人”做介紹,“五弟,這是你三哥的丈夫季銘。季銘,這是我們最小的弟弟知行?!?/br> 季銘惶然和來者對視,看著那雙目睹了他無數因情欲而失控時刻的淺色眼睛,對方伸出了手,曾經撫摸過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 男人的嗓音在季銘耳邊響起,如聞驚雷,那么清晰。 “你好,季銘,初次見面,我是戴知行?!?/br>